其實有那麽一刻,心中曾掠過這個影子,但是卻又極快按下。


    隻因對趙黼而言,這毫無疑問是大不可能之事。


    一來,兩個人年紀相差甚大,輩分有差,讓人完全想不到也無從疑心。二來,便是白樘的品性。


    先前曾說過,趙黼一生真心敬服的人並沒幾個,白樘便是寥寥可數首屈一指的那位。


    故而於情於理,於公於私,他都從不曾疑心過白樘半點兒。


    一直到今生。


    再見到季陶然,白清輝,王振等眾人,趙黼暗中曾看雲鬟同這些人相處時候的言談舉止,卻都是泰然自若,毫無異樣。


    若不是他萬分信賴心底的那份直覺,必然會以為先前他種種所做,不過是無中生有捕風捉影而已。


    然後是她進了刑部。


    綜看崔雲鬟一步一步而行的路,所有待之不同的人中,最不同的一個,竟然是白樘。


    而反觀看來,白樘對她,也算是殊為有異了。


    他曾親去素賢山莊,為了保護她又安排了巽風等人逗留。


    在她上京路上,兩個人在洛陽相見。


    崔雲鬟在侯府之時,為了查案,白樘跟她屢次碰麵。


    後來……崔雲鬟死遁,卻也是白樘替她善後!


    原來趙黼並沒有想到這一切。


    但是後知後覺,一概想起來後,所有這些都關聯來看,才覺著竟有些地覆天翻的感覺。


    如果說,這一切不過隻是長久歲月中的種種巧合,那麽崔雲鬟回京後,皇宮內麵聖,白樘又如何肯冒著欺君的罪名,當麵點撥,雖看著冷漠,卻竟大有照拂之意。


    以白樘那種以律為重近乎六親不認的嚴苛個性,怎會這般破格?


    趙黼望著雲鬟頸間的傷,心底恍惚。


    當在兵部看見來見張振的竟然是雲鬟之時,不得不說趙黼心中一涼。


    雲鬟是知道張可繁女扮男裝跟隨蔣勳的事兒的,當初趙黼怕她泄露給白樘,還曾故意隱瞞不說。


    如今看到她親來,——張振當時狐疑是他泄密,而趙黼懷疑的卻是……雲鬟向白樘坦誠了一切。


    她雖然敬重白樘,然而卻畢竟是個女子,天性良善,也不失人情味兒,倘若果然向白樘稟明所有,那便意味著,在她心底……這世間再沒有什麽比得上白樘。


    所以在內堂中,聽著張振跟雲鬟在外的對話,趙黼看著麵沉似水,心底卻也是狂風驟雨,隻能一聲不出地扶著椅背,緩緩地落了座。


    那時候他已經在懷疑,並且為自己的懷疑而覺著隱隱地恐懼。


    然而現在,畢竟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趙黼望著雲鬟,對上那雙他再熟悉不過的雙眸,同時也看見向來有幾分淡然卻總是冷靜清明的眼神中,透出一絲難以自抑的晃亂。


    就算是在兵部那時候,被張振猛然擒住幾乎生死一線,她的眼睛裏都從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張皇驚懼,仍是淡然鎮靜如故。


    那麽此刻,又是怎麽說?


    還有什麽,是比生死更令她看重的?


    雲鬟嘴唇微動,似要說什麽,卻又並沒發出聲音。


    趙黼幹笑了聲。將她的手放開,緩緩起身,倒退了兩步,便轉身走了出去。


    趙黼一路出了房間,卻見靈雨垂頭站在門外。


    趙黼瞥著靈雨,然後說道:“好生看著她,別讓她走了,若是人不見了,我要你的命。”


    靈雨又驚,又且茫然。


    裏間兒,雲鬟正抬手攏在頸間,聞言驀地抬頭,聽見靈雨戰戰兢兢地回答:“是、世子……”


    雲鬟忙起身,跟著往外而行,叫道:“世子!”然而聲音越發嘶啞且輕,就如同被蒙在石堆之下發出的聲響。


    趙黼置若罔聞,仍要離去,雲鬟忙上前一步,死死地拉住趙黼的衣袖。


    此刻趙黼才止步回頭,看了她片刻,便輕聲道:“你安心留在這裏,我會去刑部替你請辭。”


    雲鬟搖頭,眼中的淚頓時便湧了出來:“六爺,你答應過我。”勉強說了一句,喉嚨裏沙沙地痛,因擅自動作,更似扭斷了般難受。


    趙黼道:“我答應你什麽?我答應讓你進刑部為官,可並沒有答應成全你的私心。”


    說罷,趙黼抬手在她額角輕輕撫過,又道:“大夫叮囑過不許你多說話,你就不必說了。”


    他握著雲鬟的手,將她的手指從自己的袍子上移開。


    雲鬟仰頭看著趙黼,一隻手被他撥開,卻又竭力再握過去,終究不肯放開他。


    趙黼忍無可忍,攥緊她的雙手:“夠了。”


    雲鬟隻是堅持不放,一味掙紮,縱然知道徒勞也不肯撒手,雖然無聲,眼中的淚卻不停地沿著臉頰跌落下來。


    趙黼望著這幅模樣,眼睛卻也紅了起來,不由道:“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樣?”


    他停了停,問:“我做的還不夠麽?”


    將她的手握住,又問:“到底你心中……當我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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