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說了這句,卻忽地有些說不下去。


    楊禦史回頭看看地上的楊廣,緊鎖眉頭又想了會兒,便道:“楊廣,你同他們說!”


    楊廣正目光遊弋,聞言便道:“叔父,我是冤枉的,我、我怎會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


    又對雲鬟道:“大人,我同楊義都是同宗兄弟,雖談不上情同手足,向來卻也是極好的,他家裏偶然有周轉不過來的時候,我還時常暗中資助,請他去我家裏吃飯……我若要害他,早就動手了,又何必對他好,又怎會如此大費周章?”


    雲鬟問道:“那你又如何解釋那瓷盤之事?”


    楊廣低頭尋思,便道:“隻因為……我內人跟保寧侯那新宅的管家娘子有些交際,或許,是他們私底下互相有些饋贈之類,我其實並不清楚……”


    雲鬟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你是不知情的。”


    竟不再問楊廣,隻回頭跟柯憲耳畔低低地說了幾句話,柯憲點了點頭,便先出門去了。


    楊廣禁不住抬頭,目送柯憲去了,隻覺心神不寧。


    雲鬟同楊廣問答之時,楊禦史隻時不時地盯著楊廣,竟不做聲。


    正在柯憲離開不多時,門口有公差稟告道:“報謝推府,門外有一婦人來到,說是楊義的娘子。”


    雲鬟道:“快傳。”


    先前第一日時候,柯憲跟雲鬟兩個前往楊義家中查探情形,驚動了一個鄰舍婦人,柯憲幫那婦人將跌落地上之物撿起來後,便問起楊娘子如今在哪裏,又如何能找到她。


    那婦人因知道是刑部的公差,便同他們說明,原來楊娘子因有了身孕,又想保全楊義這一點骨血,便回了鄉下娘家休養,倒是不遠,出城數裏便是。


    因此柯憲便派了公差前去找尋那楊娘子,隻同他說刑部如今接手此案,讓她前來刑部,配合調查。


    當時天晚,婦人又有身孕,刑部的人不便直接便帶回來,而楊娘子得了消息之後,反複思量,終於在父兄的陪同之下,來到了刑部。


    頃刻間,楊娘子來到堂上,卻見除了刑部的大人外,另還有楊禦史跟楊廣在。


    婦人看見楊廣,麵上就有些畏懼之色。卻忙上前跪地,忐忑問道:“聽說大人是為了亡夫身死之事傳召民婦,不知……到底找到凶手了不曾?”


    雲鬟道:“此案正在審訊之中。楊娘子,你且把當日案發經過再詳細說上一遍。”


    楊娘子聞聽,頓時垂淚,道:“先前京兆府的大人們都已經問過了,總無著落……”


    楊禦史道:“義兒媳婦,你隻管把你知道的一一說來就是了。不必畏怯,更加不可隱瞞,可知這些日子來,我也日夜不安,總惦記著義兒之死,始終想著給他討個公道?”


    楊娘子匍匐在地,哭道:“是,多謝叔父。”


    當下,果然便又重將當日案發的前後經過仔細說來。


    楊娘子因道:“我公公早早亡故,家中本就貧寒,向來也沒留下什麽可用的金銀田產等物,公公去後,日子便一日比一日艱難,多虧了叔父時常接濟,我夫君這個人,原本也有些遊手好閑,近來因終於曉事了,便在街上找了一份活計做著。叔父壽辰那天,聽說去了些有頭臉的大人物,我夫君本也想去的,可是家裏也找不出一件體麵衣裳,他又自忖身份卑微,便不願去給叔父丟臉,隻得晚上偷偷地去拜個壽罷了。”


    楊禦史悄然一歎。


    楊娘子說到這裏,拭了拭淚,又道:“我原本想叫他借幾個錢兒,買些麵粉,我親手給叔父做些壽辰用的點心壽桃之類,誰知他說,叔父家裏上下都不愛吃麵食,且不必浪費錢了,我說總比出去買的要便宜些,且見心意……還因為這個跟他口角了幾句。”


    雲鬟道:“後來呢?”


    楊娘子道:“後來他被我念叨煩了,竟空手去了,我在家裏哭了一場。誰知晚上他回來的時候,卻興興頭頭地,還提了好些禮品,我看了看,見有些壽桃糕點之類的,還說他太貪得無厭,空著手去,卻拿著這許多回來,誰知他說,這些叔父跟大嬸都是不愛吃的,放著也可惜,不如回來跟我一起吃,因當時我也才有了兩個月身孕,時常嘴饞,他又因先前跟我吵嘴,所以又特拿了那壽糕壽包等給我吃,我因當時肚子餓,吃了飯,不想吃壽包,就隻吃了點壽糕。”


    楊禦史默然不語,心頭慘然。而楊娘子想到當時那恩愛情形,越發潸然淚下,便道:“當夜自然無事,次日早上,他說那些甜的可以先放一放,留著給我當點心吃使得,隻是壽包卻要快些蒸了吃,免得放久了壞了,我便去廚下又蒸了蒸……”


    才說到這裏,雲鬟問道:“楊娘子,當時楊義拿了壽包回去,是用什麽盛著的?”


    楊娘子道:“是用個食盒。”


    雲鬟道:“隻有食盒?”


    楊娘子怔了怔,忽地說道:“是了,東西是放在食盒裏,是用一個極好看的碟子盛著,我當時去蒸的時候,還想過這碟子好看,隻怕價貴,想著要還給叔父家裏才好,生怕放在廚房裏忘了,就仍是用這碟子盛著壽包端了上來。”


    雲鬟點了點頭。楊娘子又道:“夫君因趕著去做工,便先吃了起來,我忽然想起還有米粥,忙又回去端,誰知才回來門口,就聽見裏頭一聲響動,我隻以為是他不留神打碎了家什,生怕把那貴價碟子打碎了,便慌忙進去瞧,誰知才進門,就見他捂著心口跌在地上,包子也都落在地上,那碟子果然也打碎了!我不知怎地,忙過去攙扶,他卻指著那包子,說肚子裏疼得厲害,讓我不要吃那包子,我還不信,可是他在地上翻滾了會兒,不多時竟吐血氣絕了。”


    楊娘子放聲大哭,頃刻又道:“我當時還當他是急病,後來京兆府的老爺們查驗,說果然是中毒而死,我才信了他的話……還因此錯怪了叔父……”


    雲鬟見她如此傷情,便斂了心頭戚戚然之意,將先前那碟子拿起來,道:“楊娘子,當日可是這個樣的碟子麽?”


    楊娘子拭淚,抬頭看了眼,道:“正是這個,可是那個已經打碎了,如何竟還好好地?”


    雲鬟隻問道:“楊娘子,楊義臨死之前……可曾有過什麽異樣舉止?比如……有些什麽奇怪的話之類?你仔細想想。”


    楊娘子見她容顏秀麗非常,且楊禦史也在旁,那惶恐之意不知不覺竟減淡了幾分,怔了會兒,便道:“其實,是有一件事……隻不過是在叔父壽辰之前。”


    雲鬟道:“是何事?”


    楊娘子掃了一眼楊廣,遲疑說道:“原本……前兩年,廣兄弟那邊兒……跟我們家裏並不熟絡,彼此見了也都淡淡冷冷地,大概半年前,不知為什麽,便跟我們家好了起來,時常叫我夫君去吃酒說話。”


    這一句……卻有些跟楊廣先前所說有幾分相合。


    楊娘子又道:“叔父壽辰前幾天,夫君從外回來,麵上有些氣惱之色,我便問他是怎麽了,他答說是給廣兄弟叫去吃酒了。”


    楊廣聽到這裏,便出聲說道:“嫂子,我那是好意,同哥哥多吃了幾杯,興許說了幾句胡話,惹了哥哥不痛快,自打哥哥去了,我每日裏也思量後悔呢,你何必要怪罪我?”


    雲鬟道:“楊廣,本官並未問你話,再敢多嘴,必不輕饒。”


    楊廣勉強止住,楊娘子卻有些不大敢說了。


    楊禦史道:“不要遲疑,先前你要說什麽,一概說出來,刑部的大人厲害的很,不至於冤枉無辜,也不會放過一個歹人!”


    楊廣微微一顫,想抬頭看他,卻又不敢。


    楊娘子這才壯膽道:“是,我當時便問夫君,兄弟吃酒是極高興的事,如何竟不悅,他起初不答,隻晚間歇息的時候,才跟我說起,原來,廣兄弟請他吃酒,並不隻是吃酒而已,兩人吃的高興之時,他竟然對夫君打聽……打聽叔父房子的事兒,意思是問若以後房子落在夫君手裏,他可有意變賣沒有。我夫君雖然受貧,可因曾答應過叔父,不會違背他的意願變賣祖產,廣兄弟便勸他,說什麽有一筆很大的利之類……夫君便不高興地回來了。”


    一番話說罷,楊禦史的臉上早就掛了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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