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早在尚武堂之人說驚動鎮撫司的時候,就想到了趙黼,隻是萬料不到,竟是他親自而來。


    崔印早上前見禮,道:“世子……”因礙於尚武堂眾人也在場,不便格外寒暄親近,隻道:“犬子這件事,著實是有內情的,求世子明鑒。”


    趙黼道:“侯爺不忙,我們雖然比不得刑部上下人人都三頭六臂,可卻也不是一幫酒囊飯袋,是非黑白,總也會辨個清清楚楚。”


    他瞄一眼崔承,卻又看向雲鬟,道:“謝主事,我說這話,你別不受用啊,我實則對刑部各位是高山仰止的。”


    雲鬟拱手道:“下官不敢。”


    趙黼笑了兩聲,便又左右一掃,輕描淡寫道:“既然我們接手了,這兒卻不是說話的地方,先把人帶回鎮撫司罷?終究要細細地審問才是。”


    當然沒有人敢說別的。身後兩個士兵上來,便將崔承帶了下去。


    崔承見趙黼來了,心裏反而越發安穩了,出門之前,便略微駐足,叮囑崔印道:“父親不必著急,橫豎不會冤枉了孩兒,父親回府,也不可對家中女眷們透露,若是不慎給眾人知道,且多多安撫才是。”


    崔印原本隻是著急,驀地聽了這幾句,反而有些悲從中來:“知道了。”


    趙黼在旁又笑道:“這是做什麽,又不是讓你們生……”那“生離死別”四個字尚未說出,總算懂得及時停口。


    跟尚武堂之人略說幾句,交割完畢,趙黼便出門來。


    崔印跟雲鬟卻早先等在外間,見他出來,崔印上前,作揖道:“世子!請萬萬周全犬子!”


    趙黼道:“侯爺放心,不必多說,我心裏是有數的。”


    雲鬟問道:“先前鄧校尉被殺一案,可也是世子接手的麽?”


    趙黼咳嗽了聲,手在鼻梁上按了一下。


    雲鬟便知道答案了,因問道:“不知是何人經手?”


    趙黼道:“這種事自然是我手下的人料理。不過我聽說已經完結了,昨兒有一份案冊遞了上去,我略看了幾眼,倒也妥當,怎麽又鬧出事來?”


    雲鬟聽他說的含糊,便知道他並沒仔細看那案子,心中隱隱著急。


    崔印忙道:“方才我問過承兒,據他說來,是被人誤導,才進了軍機閣的……委實不是成心。”可是崔承懷疑鄧校尉之死有疑點,這個崔印卻是不敢出口的。


    畢竟趙黼也才說了:此案已經完結,倒也妥當……難道現在說出來,打他的嘴不成?


    趙黼沉吟不語。


    雲鬟心中轉念,道:“世子……倘若……倘若可以,能不能讓我看一看那案卷?”


    趙黼唇角微挑,卻偏皺眉道:“這個隻怕使不得,你又不是我們這邊兒的,你可是刑部的大人……我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來著。”


    他說這話之時,甚是語重心長,在崔印看來,似是一本正經在考量而已。


    然而在雲鬟聽來,卻察覺了他話語之下的揶揄之意。


    雲鬟隻當一無所知,靜靜道:“我來此之事,尚書大人是知道的。”


    趙黼仍是憂心忡忡,問道:“那謝大人去鎮撫司,是不是也得跟尚書大人回稟一聲?”


    雲鬟心中已經有些忍他不得,奈何崔印還在身邊擔驚受怕,崔承又被帶了去……雲鬟便道:“世子放心,不必回稟尚書。”


    趙黼似笑非笑道:“我隻是怕尚書大人’不悅’,他若是不悅起來,那可是天塌下來了一般。”


    這一句“不悅”,本來是雲鬟先前因暈厥之後醒來,怕白樘見她如此,便問說了那一句,不料他竟記在了心裏,得閑就翻出來嚼口。


    崔印在旁聽著,有些插不進嘴去。


    幸而趙黼還是個知道見好就收的,便對崔印道:“侯爺,你且放心,這話我隻對你說罷了,咱們的交情……是從什麽時候就有了的,承兒我看著更如親弟弟一樣,他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


    崔印等了半天,終究等了這一句話,那心才亮堂起來,雙眼發亮看著趙黼道:“世子!”伸手要握,卻又見地方不對,便又垂手道:“既如此,我替承兒跟闔府上下都多謝了。”


    趙黼瞄一眼雲鬟,道:“不用闔府上下,有一個人的一句話就夠了。”


    崔印滿心感激喜歡,也顧不得咂摸其他意味。


    趙黼卻又轉做肅容,正色道:“事不宜遲,此事隻怕已經傳揚開去,如今侯爺快些回府,安撫夫人等,我便跟謝主事回鎮撫司,料理此事。”


    崔印聽得如此,便似一錘定音,忙拱手道:“感激莫名!若真得承兒無事,世子是我們一家子的救命恩人了。”


    崔印又對雲鬟道:“此事就勞煩謝主事同世子一塊兒料理,承兒的性命,便在你們二人手上了。”


    崔印說這話的時候,雙眼緊盯著雲鬟,眼圈兒微紅,聲音也略低沉,並不似格外客氣,反有幾分似是深沉的叮囑。


    雲鬟一愣,跟崔印目光相對的刹那:她幾乎就錯覺,此刻崔印並不是真的把她當作“謝主事”來看,而是……“崔雲鬟”,——他的女兒。


    但是雲鬟來不及細看,崔印已經向著趙黼一拱手,回身上馬,揚鞭而去!


    地上有些未消的殘雪,被風一吹,紛紛揚揚卷了過來。


    趙黼見雲鬟兀自抬頭凝望崔印離去的方向,便舉手給她衣袖上撫了撫,道:“隻管看什麽,我們也該走了。”


    雲鬟回神,才要上馬,趙黼拉著她道:“癡子,你的身子還能經得起多久折騰?人家當官坐轎,何其受用,你當官就騎著馬四處亂跑。”竟拽到靠牆的馬車旁邊,催促道:“快上去。”


    雲鬟這才知道原來是他的馬車,隻得上車,車廂內暖意融融,一掃外頭的寒意。


    這數日一向不曾見過趙黼,也不知他在忙什麽,隻彼此無事便是最好。如今再相見,不由就想起上回分別之時的情形,心裏就不大自在。


    趙黼卻自顧自將個錦匣打開,裏頭卻是一把小巧的鑲天馬銅壺,他提了出來,又取一個茶盅,竟倒了一杯茶,遞過來:“喝了。”


    雲鬟雙手接過,嗅了嗅,果然是茶,且有些生薑的味道,這會兒喝卻是最適宜的。她便握在掌心,問道:“世子如何來的這樣快?”


    趙黼道:“我原本是懶怠理會,聽說是崔承的事,自然不能不理。”


    雲鬟道:“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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