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晴一愣,問道:“才回來,還沒吃飯,吃了飯再洗罷了,空著心頭泡水,隻怕又要犯暈。”


    雲鬟低低道:“天熱,不耐煩……且快去。”


    曉晴隻得領命,便先出去張羅。


    剩下雲鬟在屋內,低頭又盯了片刻,卻見幸而隻拇指蓋大小的一塊兒,卻正好在那鸂鶒鳥的下角兒。


    雲鬟忙摸出帕子要去擦拭,卻又無法下手,一時惱的將帕子扔在桌上,默默地有些生悶氣。


    曉晴在外吩咐完畢,回來見她似有惱色,不知何故,隻得好言好語地勸慰,雲鬟才將官袍脫下,吩咐曉晴去漿洗了。


    是夜,雲鬟看了會兒書,約略是因為天熱了,身上竟有些不自在,便無心再看,撇下書悶悶地睡了。


    半夢半醒之中,卻仿佛又回到了江夏王府——起初場景卻是那日,因新太子殿下的邀約,便跟季陶然,白清輝兩人一同前往的,三個人在書房內等候太子接見,一邊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忽然之間,不知怎地,卻竟又有幾個侍女走來,眉眼略冷地對雲鬟道:“王妃召喚呢,側妃還不快去?站在這裏是做什麽?”


    雲鬟大驚,低頭看時,身上卻並不是穿著官服,卻竟是女裝,也正是昔日身為側妃的時候一概服色。


    心神恍惚起來,那邊兒侍女竟開始催促,又有個低聲道:“王府內的女眷,如何竟擅自跑出來會外客了?著實是沒什麽體統規矩呢……”


    白清輝跟季陶然卻也都聽見了,一時都看過來。


    此刻,雲鬟早已經心神迷失,又被她們三兩句,引得“回味”過來,也認作自己仍是王府的側妃,如此行徑自然很不成體統,竟無法可想。


    於是慚愧無地,忙低了頭,便隨著那兩人走出書房。


    那侍女們兀自嘀嘀咕咕,雲鬟怔怔地跟在身後,有些無所適從。


    不多時來至王妃麵前,雲鬟抬頭,卻見沈舒窈坐在對麵,望著她溫和地笑……此刻她的打扮,像是記憶中的情形,卻又有些不同,似在哪裏見過,想了想,仿佛是前太子府內。


    一念又似恍惚。雲鬟便道:“王妃傳我,不知何事?”


    沈舒窈道:“原本並沒有什麽大事,隻是有人告訴我,你如何竟不守規矩,擅自跑出去見外頭的男人呢?”


    雲鬟想到方才跟白清輝季陶然站在一處,心中不安,無法回答。


    沈舒窈笑道:“罷了,我並沒想責怪你,隻不過若是給王爺知道了,隻怕有人要遭殃了。”


    雲鬟的心突突亂跳,忙道:“王妃!那不過是個誤會罷了,並不是有心的,求王妃不要告知王爺。”


    沈舒窈卻忽然似想起什麽來般,慢慢說道:“我竟忘了,原本不用我告訴,王爺早就知道了的。”


    雲鬟微怔,也仿佛記起來趙黼已經知道了……正惶然,沈舒窈歎道:“妹妹,你怎麽忘了,可憐季大人不還因此而亡麽?”


    雲鬟低呼了聲,眼前卻又出現季陶然倒地之時的情形。


    舉手蒙住臉,因不願麵對,掙紮中忽地想到:“不對!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已經不同,我不是在王府,我……我是謝鳳!是刑部的謝主事,不是什麽側妃!”


    場景忽然變了。


    人斜靠在床邊兒,窗戶打開著,窗外,卻是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亭台樓閣皆都銀裝素裹,飛雪片片,有的被風卷著吹到頭臉之上,飛快融化,有些濕潤之感。


    然而眼看此景,驚悸的心方有些慢慢地放鬆下來。


    雲鬟不由閉上眼睛,深深呼吸,冰冷的氣息沁入心底,讓她茫然的心境隱隱地有了幾許清醒。


    正蘇醒之中似的,耳畔有人道:“妹妹好興致,大冷的天兒,這是在做什麽?”


    雲鬟驚地回頭,卻見是沈舒窈盛裝打扮,從外頭進來。


    雲鬟欲起身,她卻走過來按住,順勢坐在旁邊兒:“身子才好一些,怎麽便如此糟蹋?”


    回頭吩咐侍女將窗扇關了,又道:“若再害了病,可並沒有人替你熬苦的。”明眸相看,甚是關切。


    雲鬟道:“多謝王妃。”


    眼睜睜看著窗戶關閉,室內的藥氣便湧了上來,雲鬟咳嗽兩聲,又覺有些窒息。


    沈舒窈握住她的手,問了幾句冷暖等話,才說道:“我知道妹妹的心思,必然始終是放不下先前季大人無故身亡之情了?我其實也知道,你跟季大人是親戚相關,自然跟別人不同。”


    雲鬟輕輕吸了口氣,冰冷的氣息直入心底,絲絲地疼。


    沈舒窈回頭,示意伺候的眾人都退了出去,才低聲道:“按理說,不該我說這話,隻不過你我姐妹相稱,我看著你如此,心裏也自不好過,原本王爺待你也有些太過……”


    雲鬟無話可言,沈舒窈打量著她,躊躇片刻,便又道:“你且聽好了,我是為了你著想,才跟你說這些的……先前因你總是鬱鬱病著,王爺很是不高興,竟命底下人煉製了一種丹藥,叫做什麽忘憂散……”


    雲鬟隻當是尋常的治病之藥物,還並不以為如何。


    沈舒窈道:“聽聞吃了這藥的,就會忘記之前的所有事情,且會迷失本性,隻百依百順地隨人擺布去了……你可知道,這藥王爺是拿來做什麽的了?”


    雲鬟聽到這裏,雙眸才不覺睜大,卻不大肯信。


    沈舒窈歎道:“唉,其實王爺也是太心急了,畢竟季大人是你的表哥,你因他的死而如此難過……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王爺那個脾氣,最恨人家忤逆,見你這般,隻當你是有心跟他頂撞,若是逼急了他,隻怕……”


    雲鬟道:“難道、難道那藥,是給我的?”


    沈舒窈道:“難不成呢?所以我心裏憐惜你,才肯冒險來同你說知。如今隻勸你一句,王爺畢竟是咱們的夫君,他又是這樣無所不能的人,朝野誰不忌憚他三分?你且也把那倔強性子收起來,隻凡事順從著他,若是惹了他喜歡,自然就不會對你怎麽樣了。你是個最聰明的,我這話,你可懂呢?”


    雲鬟抬手掩著口,輕輕地咳嗽起來。


    沈舒窈忙扶著她,見她渾身顫抖,因病了數月,瘦弱的一把骨頭,不由又道:“其實也怪不得王爺著急,你若總是這樣下去,隻怕這病也始終好不了,所以他才逼於無奈,叫人調那種藥,然而若是你服了藥,竟是前塵皆忘,誰也不認得,我們的姊妹之情自也沒有了,所以我……著實不忍,你且聽我的勸,好生想想該何去何從了。”


    沈舒窈又叮囑了幾句,叫人留了幾樣補品,便起身帶人去了。


    雲鬟幾乎無法呼吸,拚命地俯身咳嗽了一陣兒,便掙紮起來,將窗扇猛地打開。


    外間的雪被如此一帶,便也撲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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