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芍凝眸想了片刻,道:“其實,我心裏一直都疑惑,隻是不得出口。”


    清輝問道:“疑惑什麽?”


    顧芍半帶苦笑:“原本兩家好好的,忽然間,這柳家就提了解除婚約……連顧家的人也不知究竟,竟也紛紛地說是我們不知哪裏有虧,才得罪了柳家。表哥是公門的人,在外行走,消息最是靈通,不知可聽說了什麽?”


    清輝不答。


    顧芍道:“表哥……是不是知道什麽?”


    清輝道:“我所知之事,未必跟他退婚有關。”


    顧芍輕歎:“可知顧家那邊兒,他們私底下說起來,原本都說這門親事能成,是多虧了舅舅的原因。說柳家是因為看在舅舅在朝中地位的麵上,才願意結親。可如今鬧得這般,雖然沒有人敢議論什麽,我心裏有時候便想,柳家知道這樣做欠妥,他們又怎麽敢當麵得罪舅舅?但他們偏這麽做了……”


    清輝在察覺顧芍大有心機之前,同她對話,渾然無心。


    就算顧芍有時候問些令他覺著有些古怪的話,他也隻當少女爛漫,口無遮攔罷了。


    此刻顧芍所說的話,若放在前幾天,這會兒清輝隻怕要當她多心多想,必然又要安撫。


    可是現在……心中滋味卻赫然有些微微地涼,這些話,究竟是少女胡思亂想的話,還是她懷疑試探的真心話?


    清輝道:“你……總不會覺著,他們是因為父親的原因才退親的?或者你懷疑,是父親插手,這柳家才敢退親?”


    顧芍全是一派嬌憨無措之意,忙道:“不是,我不過是信口說說,表哥不要當真。”


    清輝道:“柳家因何結親,我並不知情,因何退親,這個隻怕要當麵問柳縱厚才知。”


    顧芍笑道:“表哥說的是,我不過是胡思亂想而已,表哥萬萬別真的見怪,更別告訴舅舅才好。”


    清輝道:“你既然知道這些話不對,為何還要問我?”


    顧芍怔忪,卻又道:“表哥,莫非你真的惱了?”流露不安之色,楚楚看著白清輝。


    清輝轉開頭去,停了停,才說:“罷了,並沒什麽。我該回去了。”他站起身來,轉身要走。


    身後顧芍叫道:“表哥!”


    清輝腳步略止,顧芍訥訥道:“表哥、是我……是我做錯了什麽?如何表哥你待我,好似跟先前不同了?”


    清輝沉默片刻,仍是要去,顧芍又叫了聲“表哥”,她邁步過來,望著清輝:“是不是、是不是因為前兒的事,或者,是有人對表哥說了什麽?”


    清輝道:“你指的是什麽?”


    顧芍舉手在臉上輕輕撫過,低低道:“就是那位趙姐姐。”


    清輝本不想提起此事,可顧芍卻自己又提起來。清輝道:“我根本沒去找過她。”


    顧芍意外:“那麽……又是怎麽樣?”


    清輝終於轉身,直麵顧芍,道:“妹妹,據我所知,你跟她統共隻見了兩次麵,如何你竟這般敵視她?”


    顧芍眼神一動:“我……”


    清輝見她遲疑,索性道:“我起初如何也猜不透,後來……後來我卻隱約有些明白。我從來是看人最準的,隻不過,卻偏偏看錯了妹妹,一來因為我們是親戚,我對你毫無防備之心,二來因為柳家的那件事,我先存了對你的憫恤之心。第三……便應是妹妹也跟我一般,‘從來看人最準’,對麽?”


    嚴大淼曾說清輝有這種天生之能,或者,顧芍也有些類似之能,故而她一個足不出戶的閨閣女子,隻見了雲鬟兩次,卻由此窺知了許多超乎常人的內情。


    顧芍咽了口唾沫,想笑一笑,可是迎著清輝銳利的目光,那笑容卻仿佛是被凍住了的麵具般,無論如何展抹不開。


    清輝道:“我說的可對?”


    兩個人彼此相看,終於顧芍道:“是,表哥說的對,頭一次見她的時候。我就覺著有些古怪,張家竟有這般一個宛若天人的親戚,卻竟窩在後院不叫見客?且張姐姐行事又鬼鬼祟祟,她自以為我看不出來,殊不知我心裏早就防備了。”


    若非向來性子淡定,又且江南海北的曆練了,清輝此刻必然無法如此鎮定。


    顧芍走開一步,笑了笑,道:“後來跟趙姐姐見了,同她說了幾句,她竟毫不避忌地誇讚舅舅跟你,還有意提起我跟柳家的事。我便知道她是有意來找我的,隻不知是何方神聖罷了。”


    清輝道:“便是由此,你就認為她跟我有關?”


    顧芍歎了聲,道:“表哥,你總該知道……當提起跟自己親近的人的時候,有些小動作是瞞不了的。她提起你跟舅舅的時候,神色也是不同……”


    清輝忍不住竟問道:“怎麽不同?”


    顧芍又是一笑,道:“她提起你來,目光溫和,口吻裏不覺流露些熟稔之意,提起舅舅之時,雙眸垂落,神情恭謹,卻是個敬畏之色……我自然就看了出來。”


    清輝雖然猜到她跟自己一樣,但是聽說的如此細致無誤,心中仍是凜然。


    定了定神,清輝道:“你知道這個,倒也罷了,又為何要對她動手?”


    畢竟已經說破了出來,顧芍道:“我就是……就是不喜她罷了。”


    清輝皺眉:“你說什麽?”


    顧芍道:“當時她問起柳家退婚的事,又說起我在白府裏住著,她的眼神裏便透出憂慮之色,卻並不是為了我憂慮,而是為了……”


    當時雲鬟因擔心清輝有礙,故而才又尋那機會跟顧芍相見,隻為了確信顧芍不會對清輝如何罷了。


    誰知顧芍卻並不是個等閑的愚笨之人,雲鬟的一言一行,在她眼底盡數放大,幾乎隱隱地就猜到雲鬟的來意。


    顧芍便道:“我不喜她的眼神,她的說話,她的所有……她憑什麽這般看我?憑什麽那樣想我?我難道會害表哥麽?她又算是什麽,跟表哥什麽關係?要處心積慮地來探聽這些?”


    清輝心底的驚濤駭浪,幾乎無法形容。


    他向來憐惜的女孩兒……甚至一度想要讓自己動心、從此許了一生的女孩兒,原本不是他自以為的那樣溫柔可愛,善解人意,卻竟是如此……


    這般心機,叫他都自愧不如,這般執性,更叫他悚然驚震。


    清輝定定地看著顧芍,她臉上那幾道傷痕如此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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