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驀地又出現那日趙黼挾怒找上刑部的情形,雲鬟竟有些眩暈,手爐傾斜,骨碌碌滾落在膝旁。


    君生忙撿起來,重給她好生放在手中。


    雲鬟不由自主地垂眸,盯著那手爐上的鏤空花紋。


    心底明明滅滅,有諸般影像浮現。


    時而是君生的聲音,婉轉唱道:無情有情,花陰月影。


    時而是門內那端然而坐的人,宛若寒星般的目光陡然轉來。


    可下一刻,卻又覺著鬱鬱馥馥地馨香,帳影蕩漾之中,昏昏沉沉,仿佛曾見……


    手上一緊,幾乎要將這爐子捏碎,又像是要緊緊地貼著上麵殘存僅有的一點溫。


    雲鬟道:“那晚上,尚書……”


    卻不等她說完,君生道:“你是不是想問,尚書那夜去你房中的事?”


    他是神情不變,雲鬟卻覺著如在滾燙的鐵板上,隱隱惶恐。


    君生道:“其實我不同你說,便是怕你多想、也怕你惱我……你放心,其實並沒有事,不過是尚書醉了,一時錯進了房罷了,我聽下人告訴後,便來請了尚書自回房了,又有什麽大礙。”


    他停了停,又道:“上次皇太孫問過樓中管事,他可跟你提過?”


    雲鬟不答隻問:“尚書是進錯了房?”


    薛君生點頭:“那夜尚書陪王爺吃酒,大約一時也動了興致,便醉了五六分,你也知道那樓裏的房間錯落,他一時失察了也是有的。”


    雲鬟擰眉:“你切勿瞞我。”


    君生道:“我為何要瞞你,何況白四爺的為人,難道你不清楚,難道還怕他會做出什麽有失體統的事來不成?”


    雖然他如此說,雲鬟卻覺著胸口似有什麽堵著,忍不住低低地咳嗽了兩聲。


    君生道:“你怎麽忽然問起這個來,果然是靜王妃跟你說的?她為何要提此事?”


    許是馬車搖晃的厲害,那暈眩之感也越重了幾分。


    雲鬟緩聲道:“有人告我女扮男裝,禍亂朝綱,王爺給壓了下來,王妃想給我說親。”


    君生一句句聽著,先前還臉色如常,隻是到了最後一句,卻遲疑問道:“說親?是……什麽人?”


    雲鬟道:“他們說的是……”


    那一個名字,卻仿佛一座山似的,怎地也說不出口。


    仿佛就算是提一提,也算褻瀆。


    君生原本聽她提“說親”,還有些狐疑不定,忽地見她這般忌憚,方才又追問暢音閣白樘的事,那臉上頓時也極快地慘白下來,眼神也仿佛空了:“你是說,王爺有意讓你、嫁給……白尚書?”


    雲鬟轉開頭去。


    君生卻已知道確鑿無意,雙手握拳,渾身輕顫。


    半晌才低低地笑起來:“好、好……我怎麽竟沒想到?這果然是極好的。”


    雲鬟聽他的聲音仿佛有些古怪,才回過頭來看他,卻見君生雙眼泛紅,眼角竟有些水色,原本還是低低地笑,極快卻又放聲大笑。


    雲鬟詫異:“先生,你怎麽了?”


    君生仰頭,淚從眼角滑到鬢邊,卻又順著斜落。


    雲鬟原本有些神思混亂,迷惘無措,聽君生三兩句開導,略略心安。


    忽地見他如此,卻又揪心,忙握住肩頭:“怎麽了?莫不是為了我擔心?不必如此,我已經當麵拒絕了王妃。”


    君生聽到這裏,才停了笑,直直地看向她。


    雲鬟見他如此反常,心更惶空,卻聽君生說道:“既然王爺已經起了意,你應不應,卻與他們有什麽相幹?”


    雲鬟心一跳:“你是說……”


    君生深吸一口氣,似要撫上她的臉頰,卻又自握了而已。


    雲鬟未曾在意,思忖片刻:“有件事我不曾跟你說過,其實……皇上早就知道了,所以就算我得罪了王爺,應該也不至於把我怎麽樣,另外,我覺著是王爺一相情願而已,他們未免把尚書看的太低了。”


    君生道:“太低?”


    雲鬟點頭:“他們隻是誇大其詞,我想尚書絕不會有這種心意。就算當麵跟他說,他也是不會答應的。”


    君生凝視著她:“你怎麽會這麽覺著?”


    雲鬟見他竟如此問,無端又有些心慌:“難道你不是跟我一樣想法?尚書為人是最清正嚴明,且從無任何的兒女之情……”至此,心頭無端一跳。


    雲鬟噤口。


    耳畔是白樘的聲音,道:“我……後悔了。”


    當時他麵色沉靜,依稀有淺淡閃爍的明光。


    來不及反應,這一句過後,那聲音緊接著又說道:“你沒有錯……是我。”


    彼時他的眼神,如山雲海風,霧雨巒光,叫人難以分明。


    白樘何時所說,以及說這些話時候的神情舉止,雲鬟自然記得一清二楚。


    第一次,是在她為了晏王趙莊中攝魂術錯手殺人而掩護,白樘問她究竟原因,聽後,並未如她意料中的勃然大怒,反忽然說了這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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