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喚她起身,卻不再說什麽,隻是定定地看著她。


    雲鬟不解其意,便隻垂首伺立。


    大約又過了兩刻鍾,趙世才重又說道:“這幾日,朕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了。”


    雲鬟道:“正是大節下,聖上如何卻說這些頹喪的話。”


    趙世笑了笑,道:“到了朕這把年紀,隻要說實話罷了,你覺著這是頹喪無趣的話?那朕還有一句,更加頹喪無趣,你可要聽?”


    雲鬟道:“不知……是什麽?”


    趙世將目光從她麵上轉開,垂眸望著自己的手,道:“若是,在朕咽下這口氣前,等不得黼兒,那麽你便隨著朕一同去吧。”


    聲音恍若那空中飄過的一縷煙氣,虛浮且冷。


    雲鬟聞言,卻隻是略眨了眨眼,麵無表情。


    趙世輕笑:“怎麽,你究竟是不怕呢?還是嚇呆了?”


    片刻恍神,雲鬟輕聲道:“若他果然再也無法回來,我亦不獨活。”


    趙世雙眸微睜,看了雲鬟半晌,方拍著龍椅笑道:“好。說的很好。”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是王治進來,奉上湯藥,趙世吃了兩口,問道:“幾時了?”


    王治道:“差半個時辰便日中了。”


    趙世合眸點頭,道:“怪不得覺著有些困倦。”


    忽地對雲鬟道:“是了,上次你父親跟兄弟倒也頗見了些心意,今日年三十,倒是要讓你們父女兄弟見一見才好。”


    當即竟給了雲鬟兩個時辰的空暇,許她出宮跟崔侯崔承相見。


    先前趙世同她說朝堂上的情形之時,雲鬟麵上雖還算平常,心底卻是波濤起伏。


    尤其是得知崔印竟也肯為她不顧一切,著實意外之極。


    夏禦史說明崔家的人“出首”後,雲鬟雖猜不到其中的詳細,卻也並沒什麽記恨之心,畢竟於她而言,崔侯府早就淡之又淡,唯一惦念的,便是崔承,其次是崔印跟羅氏,隻算一點羈絆罷了。


    故而在知道事發後,唯一所想的,便是不連累崔承等人。


    崔承不會坐視不理,他年少衝動,在雲鬟意料之中。


    她從未曾指望的,是崔印竟也能為她奮不顧身。


    因深知崔印天生薄情,雲鬟對父親自來極少任何期待,也並無任何倚望。


    畢竟兩世,打小到到終,崔印叫她失望的太多。


    卻想不到,在這樣生死關頭,崔印竟能如此。


    如今聽趙世如此開恩,雲鬟跪地謝恩。


    出了寢殿,靈雨正在外頭等候,麵有憂慮之色,見她出來,忙問究竟。


    聽說許了出宮探望,靈雨見未為難她,先喜歡起來。


    這一次出宮,卻並不似往日,頭前兩名內侍,身後六名禁軍,浩浩蕩蕩護送。


    王治早也派人去崔侯府告知,侯府眾人聽說,反應各異。


    其實雲鬟私心不欲去侯府見麵兒,然而一則是皇帝旨意,二來,畢竟崔印崔承於朝堂上的父女姐弟情意。


    下車之時,門口那些下人們因早有耳聞,深以為異,不免個個瞪眼豎耳,雖礙於有宮內使者在前不敢造次,卻也仍暗中著意。


    才欲往內堂而去,便見崔印疾步迎了出來。


    迎麵一看,便瞧出雲鬟清減憔悴許多,崔印壓了心中難過,道:“聽說你近來病著,可大好了?”


    當初回京,因掩飾身份,不便相認,也不欲相認,但是此刻那層窗欞紙已經揭開。


    雲鬟深看崔印一眼,當即便欲跪地。


    崔印早一把攬住:“鬟兒。”


    雲鬟一震,眼中忍不住也濕潤了。


    崔印有千頭萬緒,便勉強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回書房去。”


    引了雲鬟來至書房,彼此落座。


    雖是生身父親,此刻相見,卻竟無話可說似的,比陌生人還不如。


    雲鬟便道:“先前聽說在朝堂上,侯爺……”


    這下意識地稱呼出口,未免一停,隻是大概是先前那疏離的印象養成,原本的那聲“父親”竟是叫不出。


    崔印也自察覺,便道:“朝堂上的事,你聽聞了?”


    雲鬟定神:“是。為了我,委實有些太過冒險了。”


    崔印道:“這件事是府內鬧出來的,我後知後覺,攔阻不及,已經於心不安,若再任由你赴死,我還成什麽人了。”


    雲鬟聽他話中果然似有隱情,卻不欲打聽,隻垂眸道:“心中感激之意,無以言語。”


    崔印見她淡淡地,便苦笑道:“這話卻叫我如何接口呢。”


    雲鬟隻當並未聽出其意,左右看了一眼:“不知道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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