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這群人跑了沒幾步,就注意到了站在街邊的血菩薩,以及他手中撫弄著的六翅烏鴉——


    這群弓手多少有些見識,顯然認出了身材高大的血菩薩,一下子顯得頗為緊張:錦衣衛裏麵,這廝疼愛自己豢養的畜生可是出了名的,搞不好一怒之下大開殺戒也未得而知。一時間這群人也顧不得什麽規矩,紛紛半蹲著身子從背後抽了箭矢搭在弓上。隻不過,眼下這群人瞄著的,卻已經是血菩薩本人了。


    血菩薩倒沒有打算動手的意思,隻是伸手用力地扯出了那些插在自己烏鴉身上的箭矢後摔在地上。


    “畢大人……”為首的一人,看其穿戴應該是弓手之中的把總;此人見得血菩薩似是不想起什麽爭端,急忙先抬手攔住了身後的手下,然後畢恭畢敬地緩緩移步過去,作了一揖。


    血菩薩斜眼瞥了一下,擺擺手,說道:“現下叫慣血菩薩了,之前的事情不必多提。”


    “那……血大人,在下小姓劉,乃是五軍裏的一名把總。”那人長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我等皆是五軍營裏的弓手,奉命保護皇城周全。之前見得有異鳥振翅而入,自然是按規矩辦事。沒想到,這竟然是您的烏鴉……還望大人高抬貴手,不要見怪。畢竟這是皇上的意思……”


    血菩薩點點頭——確實,前幾年皇宮之內便有這“铩羽令”:除了六部、五寺、三軍可以飛鴿傳書之外,另外羅列了幾種可以馴服的鳥兒;如果這些可以被豢養的鳥類進了皇城,那便要射殺。這條命令下達時,明裏是防止有細作在京城活動,暗裏朝廷上的人多多少少都猜測著皇上這是針對鎮邪司下得旨意——畢竟烏鴉這種鳥類太不吉利,皇上自然是不喜歡。


    所以,在京城內時,血菩薩從來不會在白天將自己的烏鴉放出去玩耍。今日裏這件事,確實是自己落了別人把柄,所以血菩薩也不大能發什麽脾氣。


    “劉把總辛苦……”血菩薩開了口,打算給雙方一個台階下:“這畜生自己多事,各位將士秉公辦理,乃是本分。現在這畜生已經死透,事情算是了了,請諸位將士回了吧。”


    一番話,說得倒是天衣無縫。隻不過,對麵的那些人不僅沒有離開的意思,就連手中的弓弦都沒有鬆開。


    看到這般情形,便是血菩薩再三忍讓,也不由得動了幾分怒氣,對那領頭的劉把總說道:“怎的,大人這算是什麽意思?”


    “是這樣的……”那人盯著血菩薩手裏的烏鴉,遲疑片刻,勉為其難開了口:“有人看到說,那烏鴉腳上似乎帶著類似於信件的東西。您也知道,最近京城裏風頭正緊,頗有些草木皆兵;事關重大,在下也馬虎不得。還望大人可以讓在下帶回去那隻烏鴉,也好交差。”


    既然此人認得血菩薩,自然也該知道六翅烏鴉乃是血菩薩絕不露人的法寶;五營現在提出要帶走烏鴉的條件,已經不是強人所難的程度了,簡直可以說是騎在錦衣衛腦袋上拉屎。


    血菩薩耐心地聽完,沉吟片刻,冷笑了一聲:“那我若是說個‘不行’呢?”


    那領頭的劉把總知道血菩薩厲害,聽完這句話,忍不住嚇得退後了一步;不遠處的弓手們也警覺了起來,抿抿嘴唇,手指略微活動了幾下。


    劉把總屏息了片刻,賠了一個笑臉:“大人何必認真呢,反而傷了咱們同僚之間的和氣。在下就是那麽一說,如果大人介意的話,就當在下沒有提過。”


    說著,劉把總再次作了一揖,退了回去,朝著自己那群弓手喊道:“都收了都收了!那烏鴉已經死了,你們比著弓箭對著錦衣衛的大人成何體統!?”


    一番喧鬧,那些弓手互相看看,總算是鬆了弓弦。


    血菩薩不再理會這些人,轉過身擋住了自己的胳膊:那烏鴉親昵地啄了啄自己的手心。血菩薩早注意到了綁在六翅烏鴉腳上的綢緞條,急忙輕輕拆開,掃了一眼之後神色並沒有太多變化。隻見血菩薩攤開了自己握著綢緞條的手掌,手心裏麵湧出一灘鮮血,漸漸將那字條連同那隻烏鴉一起溶進了自己的身體之內。


    “哎,皇上……”血菩薩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後仰望著天空:“您為何要如此這般呢……”


    風響。


    血菩薩匆忙回頭一望——那群弓手並沒有如約離去,反而列了陣隊,在那劉把總的指揮下,趁著血菩薩回頭的檔口一起發箭。


    平日裏,在這個距離想要暗算血菩薩是不大可能的。隻是可惜,剛才血菩薩感慨之間一時漏了破綻。等到血菩薩警覺之後,事情已經晚了——七八支箭矢貫穿了自己的肉身,力透筋骨。


    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血菩薩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口,抖了抖身子,嘴裏湧出了一口鮮血。即便五軍和錦衣衛已經水火不容,那血菩薩也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敢在京城動手。


    那劉把總見自己這邊占了先機,臉上已經不見了剛才的卑微,反而換上了一副勝券在握的洋洋得意,手臂也再次舉了起來:“大人,您何必為難我們這些當差的呢?不過,大人盡可以放心:今天京城外麵有所調動,已經驅走了閑雜人等,大人即便在我們這些小人物手裏翻了船,也不會有人知道的。所以大人的名聲必然保得周全。”


    這番話的言外之意,血菩薩聽得很明白:不會有人來幫自己了。


    那群弓手已經按照命令再次搭弓上箭,劉把總的語氣也越發囂張了:“順風,上一,放!”


    箭矢再次襲來,橫七豎八的貫穿了血菩薩的身體,將他射倒在地。


    “去把他的頭割下來,屍首帶回去燒了。”劉把總背著手,吩咐著自己的手下斬草除根。幾個手下收好了弓,抽出了腰間的彎刀。


    ☆、第十七章  烏鴉(下)


    躺在地上的血菩薩忽然間笑了笑,咳嗽了幾聲後重新站直了身子。幾個上前的人頓時一驚,匆忙退了回去。


    “私下謀害朝廷命官……”血菩薩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似乎並不在意:“劉大人,您這番舉動,試問該當何罪?”


    劉把總顯然意識到大事不好,急忙勒令其他人再次上箭。


    “感謝劉大人剛才明示在下。既然大人敢在這裏動手,那想必真的不會有人來這裏礙事了。”血菩薩甩了甩袖子,雙手抱拳;不知什麽時候,幾隻烏鴉已經蹲在了血菩薩的肩膀上,一邊叼啄著自己的羽翼,一邊瞪視著對麵的人。血菩薩身上的烏鴉越來越多,他開口說道:“既然知道了這裏不會有人來,那麽……大人,您說是您的箭快呢,還是我的烏鴉快?”


    那劉把總深吸一口氣,嘴裏醞釀的再也不是“放”字,反而是一個“逃”字。隻是,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漫天的黑色羽翼便鋪天蓋地而來,頃刻間吞沒了眾人的身影。


    血菩薩耐心地等待一切都結束之後,抬抬手召回了烏鴉。之後,血菩薩閉上眼睛略微運氣,身上的箭矢全部被吸進了自己體內;而那些傷口也在頃刻之間愈合。


    十幾丈之外,劉把總那群人剛才站著的地方,隻剩下了滿地的兵器、盔甲,而不見任何人影,地上也不見任何血跡。這群人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什麽痕跡都沒留下。


    “這樣處理的話,日後老五也不會為難了吧。”血菩薩咳嗽了幾聲,嘴角的鮮血又流了出來。雖然血菩薩明白自己傷勢不輕,但是眼下自己還不是回衙門的時候。


    按照自己剛才看到的信息,神機營馬上就要班師到距離鎮邪司近在咫尺的地方了;關鍵時刻,身為鎮邪司頭腦的麥芒伍卻又不能臨陣而動……


    倘若現在自己回鎮邪司報信,那二十八宿裏麵可有幾個家夥都和鎮九州一樣,是出了名的炮仗;麥芒伍不在的話,自己可壓不住這些家夥;說不定一語不合幾人就順勢造反了。但是單靠自己,想要拖住神機營……


    情況緊急,血菩薩此時腦海裏倒是冒出來了一個可以幫忙的人。思及於此,血菩薩即刻動身,朝著京城西邊的鬼市疾奔而去。一路上,血菩薩已經琢磨明白了不少事:


    是的,此時此刻,能拖住神機營的隻有一人——那個和麥芒伍私交不錯的鬼市老板。


    隻是,到底自己手裏這段錦條是哪位朋友傳過來的,卻無從知曉……單看筆跡,也不似是自己認識的人。日後如有機會,必當對此人厚禮相報才是。


    那血菩薩腳程極快,沒多久便到了鬼市東邊的湖泊處。放眼望去,擺渡用的小船遠在對岸,而且也不見梢夫;這下不由得血菩薩有些著急:自己倘若是幻作烏鴉,這湖水倒也攔不住。但是,如此一來便是硬闖鬼市,恐怕剛剛落地就得廝殺一場。


    且不說自己有傷在身,鬼市也不是好惹的。對於這點,血菩薩心裏明白。


    思忖了片刻後,血菩薩俯身蹲在湖邊,用手指叩了叩那湖麵,如同敲門一般,在湖水上激起了一絲漣漪。過了一會兒,水麵上似是回應一般冒了幾個泡泡。很快,兩個魚臉的半妖爬出了水麵,呆呆看著麵前的血菩薩發愣。


    “唔……不是伍先生啊。”其中一個魚人仔細看了看來人之後,支支吾吾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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