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群看熱鬧的百姓卻笑而不語,指指點點——那大理石上,可是有著皇上的墨寶。這錘子下去,大理石無論碎不碎,這匹夫可都是大不逆之罪。


    幸好這幾個武夫之中有一個識字的,看到圍觀的那些人表情不對,才細細瞅了瞅這大理石,急忙喝住了想要砸石頭的人。幾個人商量來商量去,眼見得被石頭壓著的工匠臉上血色漸失,已經是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那掄著錘子的武夫咬咬牙,對工匠說道:“兄弟,得罪了!沒了腿,總比沒了命好!”


    說著,這漢子掄舉起了錘子,朝著那工匠的大腿根兒就要砸下去。


    一支枯瘦的手臂,轉眼間抓住了這漢子的胳膊,繼而略微用力,便將這兩百來斤的漢子一把甩到了街上。這群武夫這才看到,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個異域僧人打扮的家夥已經站在了廢墟之上。


    隻見僧人微微抬手,廢墟化作一股泥沙流,輕而易舉地托舉起大理石,朝著一旁流去。下麵的工匠一下子長喘一口氣。看來,這僧人斷然是沒有使出全力,否則別說一塊石碑,就算再沉上幾倍的東西也可以手到擒來。


    “救人。”這僧人隻是丟下了這麽一句話後,便轉身離開。剩下的,隻有目瞪口呆地百姓,還有那幾個眼神複雜的武夫。


    他們知道,這人就是武舉時要麵對的對手之一。


    此人,便是卷簾。


    不得不說,卷簾這一手露得漂亮;很快,周邊的百姓便知道這人可不是一般的粗野匹夫,甚至開始傳唱著關於卷簾的種種善跡:諸如幫著客棧打井、治好了瞎了一輩子的算命先生、廟堂已經殘破不堪的菩薩像也被他一點一點重新雕刻出了應有的模樣……


    很快,不少賭場都收到了京城富貴們的重注,買了這卷簾成為今科武狀元。


    一切,看起來都如同往日的京城一般充滿著銅臭。


    “怎麽看。”血菩薩站在鎮邪司的天樓頂上,看著不遠處街市裏穿堂過戶的卷簾,一臉凝重。


    站在他身旁的麥芒伍,也是皺著眉,似乎摸不清這卷簾到底意欲何為。隻是,如果卷簾是真的要來京城收買人心的話,那麽他已經成功了:在他走過的一路上,已經開始隔三差五的有人跪下,虔誠地手捧著供奉。而卷簾並沒有收取任何財物,反而隻是對自己的信眾施禮,就地抓起一把泥土捏一個泥僧饋贈,說是帶回去供奉便可以逢凶化吉。


    “盯緊他便是。”麥芒伍端向許久,終於還是不打算輕舉妄動;畢竟此人即便再招搖,卻也是別的衙門分內之事。有皇上的聖旨在,錦衣衛鎮邪司便不能碰卷簾。這卷簾似乎也知道鎮邪司被束縛了手腳,竟然有意無意就在鎮邪司附近招搖過市。


    麥芒伍心中其實還有一慮,卻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那就是斷不能讓鎮九州知道卷簾已經到了京城。這幾日,老板不斷讓奔波兒灞傳來口信,說那鎮九州似乎精神不穩,越發癲狂。如果讓他此時知道自己的仇人就在京城,那這廝可不會理會聖旨,一定會與卷簾你死我活,給錦衣衛鎮邪司惹出大事端……


    當夜,麥芒伍在天樓之中靜坐,一個人影出現在了天井之上,磨蹭一番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卷簾白天送出去的泥僧,順著天井丟了進來。


    麥芒伍連眼睛都沒有睜,抬手接住後,將這泥僧擺在了自己麵前。


    “他一共送出去了一百四十三個。”天樓上的聲音開口說道:“已經按照你吩咐,除了這個之外,全部毀掉了。”


    “驚動了百姓沒有。”麥芒伍淡淡問了一句;自己下了這道命令不過兩個時辰,這麽短的時間內,估計很難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大部分都是偷回來的;但是也有幾個強來。有的人,嘴上說將這玩意看得比命還重。不過,也就是三拳兩腳的事情。最多亮一亮刀子,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出去胡說。”天樓上的聲音似乎帶了幾分嘲弄的語氣:“說到底,什麽能比命重要。”


    “盡量不要為難百姓。”麥芒伍睜開了眼,招了招手示意上麵的人下來,然後端詳著眼前的泥僧,就好比卷簾親自坐在自己麵前一樣謹慎:“卷簾想要收買人心,咱們自然不能順了他的心意。”


    天樓上的人似乎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跳了下來;此人,便是當初在戶部附近臥底的那個傻子。從他落地的姿勢來看,似乎腿腳還有些不夠利落。


    “傷到骨頭了?”麥芒伍並不意外,隻是一問。


    那傻子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腿:“你倒可以試試,被那石碑砸上一砸。當時圍觀的人太多,我怕露了破綻也不敢出力,差點連命都丟了……”


    “好端端的,為何要弄塌茶樓?”麥芒伍倒也有些意外;確實,傻子是被自己安排去茶樓盯梢,並不該惹人注意。


    “說白了,真是意外。”傻子撓撓頭,似乎也是不解:“當時卷簾現身,我以為是自己被人識破,要來殺人滅口……沒想到,這廝倒還救了我。也難怪他在南苗擁有大批信眾,連我都會覺得這人不壞。”


    麥芒伍點點頭,繼而捧起了麵前的泥僧:“查過了嗎?”


    ☆、第四十四章  傻子(下)


    那傻子點頭,從懷裏掏出了一把泥土,在麥芒伍麵前攤開:“並未有什麽蹊蹺,就真的是泥而已。像是障眼法,讓我們摸不清他要做什麽。”


    “不必解讀卷簾的一舉一動,總之,天鼎不會錯。”麥芒伍無意與眼前的泥僧周旋,反而了然於心:“既然極凶的簽子出了,那麽卷簾此行,不是謀反,便是行刺。”


    是的。


    不是謀反,便是行刺。


    但奇怪的是,皇上明知道大敵當前,卻絲毫不為之所動,甚至連京城戒備都沒有加強的意思。不僅錦衣衛沒有得到調度的命令,甚至連神機營也沒有要被招入皇城的安排。


    無論皇上是何打算,在麥芒伍看來,都過於胸有成竹了。


    天井之外,起了幾道風聲。麥芒伍和傻子同時敏感地抬頭,盯著夜空。


    聽聲音,是南邊。


    麥芒伍看了傻子一眼,傻子點點頭,一個縱身,消失在了天井之外。


    幾個匆忙的身影彎著身子拎著弓箭,急匆匆地從城門附近穿插著進了空蕩蕩的街道之中。他們滿頭大汗,身上背著的箭壺中也隻剩下了幾枚屈指可數的箭矢。從他們焦急的神態來看,正在追蹤的目標顯然決不能放過。


    這些弓箭手隸屬於駐紮於京城外圍、負責守護京城安危的三千營幟下,按照一般規矩來講,如果沒有調度,他們是不應該帶著武器唐突進城的。隻是今天的情況確實特殊——一隻血紅色的烏鴉從南方飛來,越過了守城的兵士。三千營之中,自然有人認得這可是錦衣衛鎮邪司的信使。如果平時,可能看到也就看到了,即便朝廷有令京城內不能有飛禽侵入,卻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情而已。隻不過眼下,錦衣衛鎮邪司正與三營交惡,守將明白大意不得,當即下令放箭。


    箭矢隻是擦過了烏鴉的翅膀,那鳥兒奮力振翅,起起落落地朝著城內鎮邪司的方向努力飛行。


    “斷是不能放走了這東西!”守將拍著城牆,焦急不堪;且不說萬一能抓到什麽錦衣衛鎮邪司的把柄,隻要是在此處擒住這烏鴉,總也能令鎮邪司的人啞口無言。但是,如果傷了這烏鴉卻毫無所獲,那麽天亮之後,那血菩薩可不一定會如何刁難於自己:說不定他還會血口噴人,誣賴上射傷了烏鴉的兄弟。


    說真的,一想起那枯木一樣瘮人的血菩薩,守將心裏還真是有幾分發毛。


    這便是趕鴨子上架了;趁著天還沒有亮,幾個守城的士兵同看門的將領打了招呼,急匆匆追進了京城之內。好在那烏鴉似乎傷得不輕,飛不了幾丈就得找個屋頂落腳休息,起起落落之間倒比不上徒步追趕上來的弓箭手。


    那守將已經將一眾手下遣散開,目的主要是圍;隨隨便便放上幾箭,便將這烏鴉驅趕到了自己這邊的方向。這守將自信自己的弓法了得,二十丈之內理應不會失手。待到這烏鴉最後一次落於樹枝上喘息時,守將即刻搭弓上箭,閉上一隻眼睛瞄了瞄——


    嗖的一聲,烏鴉都沒有叫出聲,便從樹上落了下來。周圍趕過來的幾個手下瞅到了這一幕,一個個忍不住拍手叫好。


    “還愣著做什麽!去撿回來看看!”此時守將算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鬆了口氣後趕緊喝令道。幾個手下領了命令,匆匆去翻弄了一會兒,然後驚喜地發現了烏鴉腿上纏著的錦條。


    隻可惜,錦條拆開後,不免令人大失所望;上麵的字跡雖然潦草,卻依稀也能辨讀:“本月俸祿未放”。


    幾個人互相看看,甚至有人舉起錦條想要找出什麽隱藏的秘密;但是,翻來覆去就是這麽幾個字。想必是其他在外麵鎮守的二十八宿斷了俸祿,才傳消息回來。


    守將覺得,這真是小題大做了,憤憤然之外踢了一腳地上的烏鴉,罵了幾聲白害得老子追了這麽久。錦條,斷然是不會交出去的——反正夜黑風高沒人看見。這樣一來,死的烏鴉,也就與自己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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