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手中還捏著那簪子,李棠說得對,它的確是市井野店之物,不算名貴的黃楊木枝,上麵雕著略顯樸質的一朵杏花,用藎草染成了淡黃的顏色。


    “李棠姐姐,你要是不喜歡那個,我這隻可以給你……”杏花小聲說著,但李棠已經和吳承恩跑遠了。


    “來,我幫你。”百花羞柔聲說著,幫杏花取下頭上那段已經戴了幾百年的藤枝,她纖長的手指穿梭在杏花的一頭烏發中,先是編了一個鬆鬆的辮子,再用新簪子簪在頭頂。


    “我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最喜歡梳這個發式了。嫁人以後就隻能盤發了。”百花羞一邊說著一邊移過鏡子,“喜歡嗎?”


    朦朦朧朧的銅鏡映著杏花的臉。


    “百花羞姐姐,聽說你和奎木狼大哥結了婚,就再也沒出過波月府?”


    “是啊。這麽多年了。”


    “你不會覺得寂寞嗎?我……我不知道姐姐多少歲了,反正,我在世上已經閑逛了幾百年,還是沒有把每一個角落都走遍,我還覺得時間不夠用,自己的腳也不夠用,我真怕等我離開世界的那一天,還有地方我沒去過,還有人我沒見過。為什麽姐姐可以在一個地方,永遠地守著一個人?”


    ☆、第四十九章  紅簪(下)


    “我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也和你一樣,總想去很遠的地方,認識很多的人。”百花羞微笑著撫摸著杏花的發髻,像是在看著少女時的自己,“不過世界太大了,你永遠也走不到邊。”


    “那我就一直走下去。”


    “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讓你覺得,咦,我就和他一起養花種草也不錯的人,然後就會停下來。你覺得波月府很小嗎?不,世界太小,波月府很大。”


    這番話,杏花已經聽不懂了,她有點走神,盯著鏡中自己鮮妍可愛的容顏,臉上的喜悅怎麽也藏不住。


    百花羞也笑了:“小姑娘就是這樣好,隨便把頭發挽起來都很好看,不過這白色的簪子總歸有些不吉利,還是那隻紅色的好。”


    而院子裏,李晉正拉住和吳承恩拌嘴不止的李棠:


    “小姐,今天就收拾好行李吧,咱們也該告辭了。”


    李棠一愣,一時顧不得再譏諷吳承恩,不曉得為何李晉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李晉不慌不忙,開口辯解;他身上可還有執金吾的使命,要去京城參加武舉,所以打算今日就離了這是非之地。倒是剩下的四人,卻也該尋個去處,繼續遊山玩水。


    “畢竟李征可是知道這裏的,他回去通稟一聲,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雖然外麵有迷魂陣能耽擱一陣,但是其他執金吾遲早會來到這裏。”李晉抬起眼,對李棠說著利害關係:“小姐總別這幾天忙著開心,忘了自己是為什麽離家的吧?”


    “至於你……”李晉瞥了一眼吳承恩,沒好氣地說道:“倒不妨和我去趟京城。你寫書也有日子了,我倒是認識幾個書商……”


    這番話還沒說完,吳承恩的眼睛已經開始放光了。


    “青玄,去京城好不好!?”吳承恩幾乎是央求著青玄,開口說道。


    這話一出口,沒等青玄反應,奎木狼卻頗有些撓頭:是了,如果吳承恩去了京城,那一向形影不離的青玄,豈不是要第二次羊入虎口?


    但是李晉卻覺得無關緊要。畢竟,流沙河才是那金蟬子的劫數;退一萬步講,反正卷簾也會滿世界尋覓金蟬子轉世;去了京城,反而有些燈下黑的意思,說不定正可以逢凶化吉。


    青玄似乎早已拿定主意,點頭答應了吳承恩:“昨日那白骨夫人,確實叫人有些放不下。即便人妖殊途,卻也不該如此放著不管……而且,京城內,我那朋友說不定也可幫上一把。”


    這番話一出,奎木狼同李晉麵麵相覷。到了這般田地,奎木狼反而不再開口相勸了。


    命裏,有些事情,都是注定的。


    “如此最好!”吳承恩拍手,第一次覺得李晉為人還算可圈可點。說著,吳承恩抬頭,見杏花和百花羞挽著手走出來,便朝著杏花喊道:“小杏花,你想不想一起去京城開開眼界?可熱鬧了!京城!”


    “不過是個人多一些,房子高一些,路寬一些的地方罷了,有什麽好的?”李棠搶白了一句,其實她並非不想去京城遊玩,隻是剛才和吳承恩的拌嘴還沒有收場,現在他說什麽她都會反對。


    “我要去!”小杏花壓抑不住臉上的興奮,立刻接了一句。


    李棠還在皺著眉頭嚷嚷著:“京城很吵的!”


    “沒關係,我還想去很多很多,很遠很遠的地方!”


    杏花餘音未落,隻見一股沙流,猛地從奎木狼腳跟躥起,幾乎掀翻了他;緊接著,這股沙流化作利刃,四處飛舞亂竄。


    “玄奘!!!!”伴隨著沙流,一個索命般的聲音低吼著。沙流也瘋狂異常,漫無目標地發泄著自己主人的不滿。


    青玄急忙俯身用手按住了地麵,李晉也同時抬手,哮天呼嘯而出,死死壓住了沙流——看來,奎木狼是一時體虛,被卷簾趁虛而入了。


    很快,這最後的沙流被李晉同青玄聯手製止,而那低吼的聲音,也漸漸消散。百花羞急忙扶起了地上的奎木狼,幸好,並無大礙。


    “都沒事吧?”李晉見不再有任何動靜,開口問道。


    “沒事!”李棠在一邊輕鬆說道;其實剛才情況相當凶險,而來去無章的沙流幾乎向自己迎麵而來。李棠一時慌神,忘記了拔刀,幸好,杏花情急之下從背後推了李棠一把,這才有驚無險——


    “多虧了你呀,小杏花。”李棠鬆了一口氣,卻隻覺得自己的手腕被輕輕握住了,回頭一看,杏花拉著她,身子卻慢慢地向地上倒去。杏花心口和後背的位置漸漸殷了一層,染透了身上的衣物,她頭上的白色簪子,也已經被濺得一片血紅……


    “小杏花,小杏花!”李棠一邊托住她的後背一邊啞然喊著。


    “馬上送到我的房裏去。”百花羞冷靜地說,吳承恩跑過來抱起杏花,她的頭軟軟地靠在吳承恩的胸口,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變成一片雪白,隻剩下嘴唇上還有一抹紅潤。


    眾人都擁著吳承恩和杏花超百花羞的臥房奔去,李棠跟在最後麵,她的心裏一片亂麻,渾渾噩噩地想,杏花會沒事的,對吧……如果是一個肉體凡胎,出了這麽多血可謂危險,可是杏花是妖啊!她應該會沒事的,對,她一定會沒事的……


    不會的不會的。李棠按著自己狂跳的心口自言自語,杏花再弱小也是妖變了幾百年的,你聽說過幾百年的妖怪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嗎?別開玩笑了。


    李棠勉強定了定神,追進房間。


    再看杏花,她被平放在鋪了兩層厚棉被的床上,杏黃衣衫的整個上半身已經完全被血浸透,血還在繼續向外噴著,她身下的棉被也變成了紅色……


    她嘴唇上最後一抹紅潤,在李棠眼前消失了。


    “小杏花……”李棠拉著她冰涼的手,杏花的另一隻手被奎木狼虛抬著把脈。


    “奎木狼大哥,我們把她胸口的洞堵上就好了是吧?她是杏樹啊!我去采花,樹葉子,藤條!”李棠看著奎木狼說,可是她越說越心虛,因為奎木狼一邊把著脈,一邊皺了皺眉頭。


    然後他把杏花的手腕放下了。


    血,從床上滴下來,滴滴答答地落在深青色的方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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