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蟲的腹部正在緩緩蠕動,即便隔著這些屍兵組成的肉壁,裏麵醞釀著的那股讓人不安的氣息也愈發強烈。可是吳承恩不曉得眼前這女妖發了什麽瘋,就是死死拽住自己的褲腳不肯鬆手。青玄和李棠現在已經被這蟲子吃進了肚子裏麵,再不抓緊的話……


    “你聽著……”白骨夫人吐了口血,咬著牙看著吳承恩懷中的書卷,語氣不容置疑,“卷簾想要將玄奘吸入體內,必須要有永生蠱作為藥引,才能確保玄奘的靈力與他自己的靈力共生。現在他走投無路,放了一隻永生蠱加入戰場,就沒了藥引……眼下,他隻是將玄奘困住,並不會害他的性命。所以,你隻要……”


    說著,白骨夫人掀開了自己的衣襟;累累白骨下,那黑色的永生蠱正在緩緩蠕動著,死死依附於白骨夫人的內丹之上,貪婪地吸食著她的生命力。


    雖然白骨夫人潛伏於卷簾身邊有些時日,但是卷簾卻處處小心提防,並沒有透露太多自己的秘密;畢竟卷簾謹慎,身邊的人誰也信不過。隻是,千防萬防,卷簾也沒想到,白骨夫人會從屍兵下手。那些已經死去的屍兵平日裏都會隨著卷簾南征北戰,自然將許多事看在眼裏。而白骨夫人正是還魂了那些屍兵後,這才從死人嘴裏知曉了一些卷簾的手段。


    永生蠱,是卷簾和玄奘之間的關鍵。


    白骨夫人即便沒有看到吳承恩懷中的書卷,單是從自己身上永生蠱發出的共鳴聲,也能猜到一二。她萬沒想到,世上竟然真的有人可以降服這詭異的蠱蟲。這一線希望仿佛天賜,讓白骨夫人覺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吳承恩略微遲疑,後腦勺便挨了那白麵具之人的一巴掌;隻見那人不耐煩地說道:“還等什麽?小姐還在裏麵呢!”


    這聲音太熟悉了,即使遮著麵具,吳承恩也立即辨認出來,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看著麵前這威風凜凜的男子,“李晉?”


    “囉嗦什麽!再不救小姐就來不及了!青玄在裏麵可以保全性命,小姐可不一定!”李晉壓低聲音朝著吳承恩怒吼一句。


    “好……”吳承恩自然也是惦記二人安危,順勢亮出了龍須筆,準備再來一次地牢之中的除蟲法式。可是,不知為什麽,吳承恩握筆的手有點兒發抖——恍惚間,他記起了那鎮九州離了永生蠱後的軀體是如何在自己眼前變得傷痕累累的。


    奪走了永生蠱的話……麵前這個女妖,登時便會灰飛煙滅吧。


    為了救青玄,即便上刀山下火海,吳承恩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猶豫;隻是眼前的白骨夫人確實無辜,這反倒讓吳承恩不知如何是好。


    顯然,白骨夫人猜到了吳承恩的心思;她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不必手軟,這是我的歸宿,我是……心甘情願的。為了保持玄奘曾經見過的容貌,我也曾經謀害過不少年輕女子,割了她們的臉皮為己所用。說起來,我到底辜負了玄奘的一番苦心,死有餘辜……”


    還沒等到白骨夫人繼續開口,她的後脊突然被千裏眼一刀刺穿;這股劇痛讓白骨夫人忍不住哼了一聲,但是她依舊沒有鬆開拽著吳承恩的手。千裏眼臉上的表情有些遲疑,即刻手腕一轉,刀鋒帶給白骨夫人的痛苦立刻重了百倍。


    “不要動手!她……”吳承恩看到這般情景,急忙朝著千裏眼大喝一聲。


    “逢妖必殺。”千裏眼冷冷答道,頭也不抬,隻是將刀從白骨夫人身上抽了出來,準備另尋要害下手。剛才白骨夫人露出內丹時,千裏眼便已經留了心思;現在聽得這白骨夫人說出了如此作為,更是氣上心頭。正待刀鋒即將再次落下之際,旁邊的屍蟲一陣咆哮,似乎是在恭迎從屍群之中探出身來的主人——


    卷簾。


    卷簾探出身來,先是朝著殿試廣場張望了一眼;看來自己的計劃失敗了一半:是的,麥芒伍計劃周全,什麽都考慮到了。在武舉殿試之前,麥芒伍已經密奏了皇上,提了一個看起來格外張狂的請求:


    如果卷簾造反,那麽獨由鎮邪司來迎戰卷簾。皇上接到奏折之後顯得格外開心,即刻恩準了麥芒伍的請求,隻是加上了一個條件:


    “朕隻能給你半個時辰。這裏畢竟是京城,朕不能由著他胡來。”


    這也是為什麽皇上會即刻撤走的原因之一;一切,都在麥芒伍的計劃之中。


    卷簾本想依靠一招君臨,喚出屍兵後以戰養戰——隻要皇上身邊的五軍營、神機營和三千營與屍兵交戰,雙方必定互有損耗;那麽,新的屍兵就可以源源不絕,慢慢拖垮鎮邪司的眾人。


    但是卷簾萬沒想到,在麥芒伍的一手安排下,朝廷竟然真的隻留下了十幾個人與自己交手——這個局麵造成的結果,便是屍兵已經所剩無幾。


    不過,麥芒伍這一招劍走偏鋒,卻也有極大的風險;且不說鎮邪司落了下風,便是雙方兩虎相爭打個平手,待時間一到,神機營的炮彈便會從天而降。到了那個時候,整個鎮邪司也是要給卷簾陪葬的。


    要知道,以神機營和鎮邪司之間的關係,他們斷不會心慈手軟。


    不過,卷簾知道,自己現在依舊有機可乘。


    地上的裂痕,困住了想要尋覓自己身影的二十八宿;想要從那深淵之中歸來,起碼也要一炷香的時間。卷簾也知道一時半刻這裏不會再有新的敵人;也就是說,卷簾還有足夠的時間完成自己最後的進攻。


    機不可失,卷簾雙手撐住屍蟲,想要將身子完全拔出;還未等卷簾落地,兩隻六翅烏鴉已經奔著他的雙眼而去;屍蟲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主人受到威脅,屍兵即刻橫七豎八地伸手,似乎要擒住這兩隻畜生。


    一聲雷響——順風耳手中的火銃朝著卷簾的腦袋開了一槍;卷簾身子微微斜側,避開了這一發彈丸。借著這巨響的一晃神間,吳承恩才發現千裏眼已經不在自己麵前了;緊接著,就連卷簾也沒有發覺,千裏眼已經登上了屍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卷簾背後。


    聲東擊西,剛才的一槍隻是掩護;千裏眼和順風耳兩人之間的默契,已無需言語溝通。


    電光火石間,千裏眼手中的杖刀已經橫劈而至,砍中了卷簾的脖子;卷簾半截身子一個踉蹌,然後緩緩轉頭——鮮血從卷簾脖子上的傷口流下,濺在了屍蟲身上,令其更加暴躁。


    千裏眼手上加了一把力氣,然後露出了一個苦笑——這一刀,本想著是要砍掉卷簾的腦袋;此刻刀鋒雖然傷了卷簾的肉身,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繼續深割下去;甚至,現在千裏眼想要將刀□□都已經是癡人說夢。


    “修行未到,到底還是砍淺了。”千裏眼這句話裏麵,夾雜了無數悔恨、懊惱。卷簾並不搭話,隻是抬起手,朝著千裏眼便是一掌,這一掌擊在了千裏眼的心口處——即便戰場嘈雜,千裏眼肋骨斷裂的聲響依舊清晰可聞。千裏眼的內髒已經被震傷,一口濃血吐了出來,人也支撐不住,眼看就要倒下——


    卷簾略一皺眉,發覺千裏眼吐出的這口鮮血起了漣漪,緊接著,十幾隻烏鴉從鮮血之中振翅湧出,死命地圍住了想要繼續下殺手的卷簾。


    “救人!”不遠處的血菩薩抱著麥芒伍高聲喊道;他知道,自己借著千裏眼的鮮血喚出的這些烏鴉擋不住卷簾太久。千不該萬不該,這二人不該主動迎戰卷簾的。千裏眼和順風耳本都是鎮邪司中的瑰寶,而並非善戰的類型。眼下,自然是該知難而退,才是正經。


    順風耳已經落在了千裏眼的身後,抬起手攔腰將他抱住,身影一閃便要離開;但是頃刻間,兩人又重重地摔在了屍蟲的背上。原來卷簾絲毫沒有顧忌自己身邊的烏鴉,隻是從鳥群之中伸手一探,一把抓住了正要騰空離去的順風耳的腳踝,硬生生將他拽了下來。


    這一切,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雙方你來我往,到底讓卷簾占了上風。


    控製住了千裏眼、順風耳兩人之後,卷簾略一搜羅,目光緊接著便落在了地上的白骨夫人身上。


    李晉沒有遲疑,即刻拉起了弓弦瞄住了卷簾,身上的紋身也是熠熠生輝,“卷簾,還想試試我的天地一色嗎?”


    李家的人……卷簾略一恍惚,知道這人便是在南疆一招滅了自己□□的仇人;當時那一招威力無窮,竟然還傷了自己真身一條胳膊。即便此刻卷簾的身子依舊在永生蠱內,他也不得不提防眼前這個花臂漢子。


    李晉沒有放過卷簾猶豫的機會,隨即鬆開了弓弦——那屍蟲在卷簾操縱下即刻一陣翻滾,意圖避開離弦的弓箭;畢竟現在卷簾絕對不能失去腳下的屍蟲,他不可能鋌而走險——隻是,天地一色並沒有發動;甚至除了一聲弦響外,什麽也沒有發生。


    李晉忍不住笑了笑——自己怎麽可能真的放箭呢,李棠可還在這蟲子的肚子裏麵。卷簾躲得有些狼狽,卻發現對方並未出招,氣急敗壞地騎著屍蟲重新爬上了城牆。


    但是很快,卷簾便發現自己上當了:且不說地上的白骨夫人和吳承恩已經不見了蹤影;甚至自己剛剛擒住的千裏眼和順風耳,也被血菩薩救了回去。


    是的。


    李晉什麽都能射出去,就連人也不例外。


    “你把她藏在哪兒了?”卷簾左右看看後,咬著牙問道。但是這李晉不僅沒有作答,反而是朝著自己剛才放箭的方向眺望了一番,眉宇之間透露著一股令人要發狂的輕浮,緩緩吐出了兩個字,“你猜?”


    卷簾強忍著沒有發怒,心下卻是一沉;如果麵前這廝隻是救幾個人,本來沒有大礙。但是,這個花臂漢子連白骨夫人都藏了起來……莫不是,自己現在急需白骨夫人身上永生蠱的秘密被看破了?真若如此,鎮邪司便是掌握了自己的死穴!


    既然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算盤,卷簾便不打算繼續藏著掖著了;隻見他攤開了自己的左手手掌,然後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朝著左手猛地一刺;頃刻間,卷簾的手掌便多了一個滲血的窟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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