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票員終於接過了我們的票。“頭等廂!”他驚訝地說,“你們的車廂要一直走到最前麵。”他指著月台遙遠的盡頭,“你們最好快點!”


    “他現在才告訴我們!”艾瑪說,於是我們立刻沿月台向前跑去。


    隨著突突的蒸汽聲和吱吱嘎嘎的金屬聲響起,火車開始在我們旁邊動了起來。目前它隻是緩緩前行,但每當車輪轉動一次,它就會稍稍提速。


    我們跑到了和頭等車廂齊頭並進的地方,布朗溫第一個從開著的車門跳進去。她把行李箱放在過道上,伸出一隻手幫奧莉弗上車。


    然後,我們身後有個聲音大喊:“停下!從那兒下來!”


    這不是檢票員的聲音。這聲音更低沉,更威嚴。


    “我發誓,”伊諾克說,“如果再有一個人試圖阻止我們上這趟火車……”


    一聲槍響,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令我亂了陣腳。我蹣跚地走出車門口回到月台上。


    “我說了,停下!”那個聲音再次吼道。我回頭望去,看到一個身穿軍裝的士兵站在月台上,他雙膝彎曲成射擊的站姿,用步槍瞄準我們。兩聲響亮的爆裂聲響起,他又往我們頭頂上射了兩發子彈,隻為了讓我們徹底明白,他是說真的。“從火車上下來,跪下!”說著他向我們大踏步走來。


    我動過逃跑的念頭,但隨後瞥了一眼那士兵的眼睛,而那對沒有瞳孔的凸出眼白說服我沒那麽做。他是幽靈,我知道他要開槍打我們當中的任何人都不用再三考慮。最好別給他開槍的借口。


    布朗溫和奧莉弗一定也是按同樣的思路考慮的,因為她們下了火車和我們並排跪在了地上。


    就差一點兒,我想,我們就隻差一點兒。


    火車駛出車站,我們不在車上,我們救佩裏格林女士最好的希望就這麽蒸發了。


    而佩裏格林女士在車上,意識到這一點,我不安地打了個趔趄。布朗溫把她的行李箱落在了火車上!我不由自主地跳起來去追趕火車——但隨後,一杆步槍的槍杆就在距離我的臉隻有幾英寸的地方出現,我感到所有的力量頃刻間從肌肉中流走。


    “一步,也別,走了。”那士兵說。


    我癱倒在地上。


    我們跪在地上,雙手舉過頭頂,心撲通撲通地跳。士兵繞著我們轉圈,他神情緊張,步槍對準我們,手指抵住扳機。自戈蘭醫生後,這是我距離最近、時間最長地看一個幽靈。他一身標準配置的英國軍裝——卡其襯衫塞在羊毛褲裏,腳蹬黑靴,頭戴鋼盔——但衣服穿在他身上看起來很別扭,褲子皺皺巴巴的,頭盔戴在腦後離頭頂很遠的地方,就像一身還沒穿慣的戲服。他似乎也很緊張,翻來覆去地歪著腦袋打量我們。他勢單力薄,而我們盡管是一群手無寸鐵的孩子,但在過去三天裏,我們畢竟要為一個幽靈和兩隻“空心鬼”的死負責。他害怕我們,但那正是最讓我對他心存忌憚的原因,他的恐懼令他難以捉摸。


    他從腰帶間拉出一台無線電發報機,對著它唧唧噥噥了幾句。裏麵先是傳來一陣靜電的爆裂聲,又過了片刻,回答的聲音傳了過來,用的全是代碼,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他命令我們站起來,我們照做了。


    “我們去哪兒?”奧莉弗怯生生地問。


    “去散步,”他說,“愉快又有序地散個步。”他說話時發音清楚截斷,把元音壓得很平,這說明他並非來自英國,而是在假裝英國口音,盡管裝得不算太好。幽靈本該是偽裝大師,但這個顯然不是明星學員。


    “不要掉隊。”他說,眼睛輪番緊盯我們,“你們跑不了。我槍裏上了十五發子彈——夠在你們每人身上射出兩個洞了。別以為我看不到你的夾克,隱形男孩。你要是敢跑,我就削下你的兩根隱形拇指留作紀念。”


    “好的,先生。”米勒德說。


    “別說話!”士兵用低沉的聲音吼道,“現在前進!”


    我們行經票亭,售票員已經不在了,接著我們走下月台,走出火車站,走進街道。盡管之前我們到達小鎮的時候,煤的居民都不瞥我們第二眼,現在他們卻像貓頭鷹一樣轉動腦袋,看我們在槍口下腳步沉重地魚貫而行。士兵令我們保持隊形緊湊,隻要有人離隊太遠就衝我們叫喊。我走在隊尾,他在我身後,當我們走動時,我可以聽到他身上的彈鏈叮當作響。我們正沿來路返回,徑直走出小鎮。


    我設想了十幾種逃跑方案。我們各奔東西,不——他至少會打中我們其中的幾個。也許有人可以假裝昏倒在路上,繼而後麵的人就會絆倒,而趁亂——不,他可是訓練有素,又怎麽會上那樣的當呢。我們當中必須要有人足夠接近他,把他的槍奪走。


    我。我是離他最近的。也許我可以走慢一點,讓他追上我,然後突然向他撲過去……但我在跟誰開玩笑呢?我不是動作英雄,此刻,我害怕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無論如何,他在我身後整十碼的地方,手中的槍正指著我的後背。我轉身的那一秒他就會開槍,我會在道路中央失血致死。我這是蠢主意,不是英雄精神。


    一輛吉普車從身後疾駛而來,開到我們旁邊,減速配合我們的步調。車裏還有兩個士兵,盡管他們都戴著鏡麵太陽鏡,我也知道鏡片後麵是什麽。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幽靈對俘獲我們的那個點點頭並且敬了個小小的禮——幹得不錯!——然後轉過身來盯著我們。從那一刻起他的視線就沒離開過我們,手也沒離開過他的步槍。


    現在我們有了押送人,一個持槍幽靈變成了三個。我之前對逃跑抱有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我們走啊走,鞋子嘎吱嘎吱地踩在碎石路上,吉普車的引擎像一台廉價剪草機一樣在身旁隆隆作響。小鎮逐漸離我們遠去,林蔭路的兩旁湧現出一片農場,而農場上的田地未經耕作,光禿禿的。士兵們彼此沒講一句話。他們有點像機器人,仿佛大腦被挖出來換成了電線。幽靈本應非常聰明,但這些人在我看來就像無人機一樣。然後我聽到一陣嗡嗡聲傳進耳朵裏,抬頭看到一隻蜜蜂繞過我的頭飛走了。


    休,我想,他要幹什麽?我在隊列中尋找他,擔心他可能在計劃會害我們都被打死的事——但我沒看到他。


    我快速地數了一下人頭。一、二、三、四、五、六。我前麵是艾瑪,然後是伊諾克、賀瑞斯、奧莉弗、米勒德和布朗溫。


    休在哪兒?


    我差點兒跳起來,休不在這兒!那就意味著他沒和我們這些人一起被捕。他仍然是自由的!也許他在火車站的混亂中溜進了火車和月台間的縫隙,或是趁士兵沒注意跳上了火車。我想知道他是不是跟著我們——真希望能在不讓他暴露的前提下回頭看看身後的路。


    但願他沒跟著我們,因為那也許意味著他和佩裏格林女士在一起。否則,我們究竟要如何再找到她?要是她被鎖在行李箱裏,空氣耗盡了怎麽辦?不管怎樣,在1940年他們是如何處理被遺棄的可疑行李的?


    我的臉又紅又熱,喉嚨發緊。有太多事令我感到恐懼,上百種恐怖情形在我腦中爭先恐後地蹦出來。


    “回到隊列裏!”我身後的士兵喊道,我意識到他是在跟我說話——在躁動不安的狀態下,我偏離道路中間太遠了。於是我趕快歸位,走在艾瑪後麵,她回頭用懇求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別惹他生氣!——我對自己承諾不再掉隊。


    我們在心神不寧的沉默中繼續前行,緊張感像一股電流嗡嗡地穿過全身。我可以從艾瑪握緊又鬆開的拳頭看出她的緊張;從伊諾克邊搖頭邊自言自語的樣子看出他的緊張;從奧莉弗不穩的步子看出她的緊張。看起來,我們當中有人鋌而走險引起子彈橫飛隻是時間問題。


    然後我聽到布朗溫倒抽一口氣,抬頭看去,一個我未曾想象過的恐怖情景出現在眼前:三個龐然大物躺在我們前麵,一個在路上,還有兩個在旁邊的田地裏,和道路之間隻隔著一道淺溝。起初我想,是幾堆黑土,拒絕去看。


    隨後我們離得更近了,我再也不能假裝它們是別的東西:那是三匹死馬倒在路上。


    奧莉弗尖叫起來,布朗溫本能地過去安慰她——“別看,小喜鵲!”——而押送我們的士兵朝天開火。我們急忙臥倒,用手捂住腦袋。


    “再那樣做的話你們就會躺在它們旁邊的溝裏!”他大喊。


    當我們重新站起身來,艾瑪轉向我,低聲說了“吉普賽”三個字,然後對著最近的一匹馬點了一下頭。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這些是他們的馬。我甚至認出了其中一匹馬身上的花紋——後腿上有幾塊白斑——意識到這就是一個小時前我還緊緊抓著的那匹馬。


    我覺得自己快要吐了。


    所有的場景都一起湧進來,在我腦中像場電影一樣展開。這是幽靈幹的——就是前一天晚上突襲我們營地的那幫幽靈。吉普賽人在小鎮邊離開我們後,在路上遇到了他們,發生了一場小衝突,然後是追捕。幽靈從他們那裏開槍射殺吉普賽人的馬。


    我知道幽靈殺過人——殺過異能兒童,埃弗塞特女士曾經說過——但射殺這些動物的殘暴似乎超越了那樣的惡行。一小時以前它們還是我所見過最有生氣的生物——眼中閃現著智慧,身上的肌肉如波浪般起伏,散發著熱量——而現在,拜幾塊金屬所賜,它們隻不過是幾堆冷肉。這些驕傲、強壯的動物,被打死並像垃圾一樣被丟在路上。


    我嚇得發抖,強壓心中的怒火,也為曾經那麽不欣賞它們感到抱歉。我真是個被慣壞的沒良心的蠢蛋。


    別掉隊,我告訴自己,別讓你自己掉隊。


    貝克希爾和他的手下如今身在何處?他的兒子又在哪裏?我隻知道幽靈要槍殺我們,現在我對此十分確定。這些穿著軍裝的冒牌貨隻不過是群畜生,甚至比他們支配的“空心鬼”還凶殘。幽靈,至少有可以思考的頭腦——但他們卻利用這樣的創造能力去摧毀世界。把活的變成死的。那又是為了什麽?為的是可能會活得長一點,為的是能在周圍的世界裏擁有多一點權力。而這個世界上的生命,他們毫不在乎。


    浪費。如此愚蠢的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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