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驥抓住楊塤肩頭,逼問道:“快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楊塤搖頭道:“我不能說。”


    朱驥道:“為什麽不能說?”楊塤道:“不能說就是不能說。總之我可以告訴你,那個紫蘇向你索要寶圖的事是假的,對方是有意轉移你的視線。”


    朱驥轉過身子,指著背心被匕首刺破的洞,道:“紫蘇費盡心機約我見麵,又用匕首對準我背心,防我反抗。這種情況下提出來的交換條件,怎麽可能是假的?”又從袖中取出袖箭,告道:“這是監視我的紫蘇同黨防止我追蹤射出的箭。他們這麽費心安排了一切,怎麽會是假的?”


    於康卻一眼看到朱驥手心有蛛網狀的黑色細紋,驚道:“妹夫,你的手……”


    朱驥奇道:“咦,這是……”


    楊塤忙舉袖將袖箭拂落在地,道:“朱驥中了毒!於康兄,快去請大夫。”


    於康吃了一驚,忙不迭地去了。


    朱驥卻是不信,道:“我怎麽會中毒?”


    楊塤道:“袖箭上有毒。朱兄,你中計了。那紫蘇手中根本沒有玉珠,她隻是湊巧知道了玉珠被綁一事,利用這件事來誘你上當。”


    紫蘇手中並無籌碼,但目下朱驥既然中毒,解藥便成了極有效的籌碼。所謂明日以寶圖換蒯玉珠一事,其實是以寶圖換取解藥。


    楊塤又道:“如果我猜得不錯,朱兄所中毒藥一定是世間奇毒,隻有紫蘇才有解藥,不然她這一切的精心布置就失去了意義。”


    朱驥隻覺得手掌慢慢失去知覺,竟連握掌成拳也做不到。他便用另一隻手抓住楊塤,道:“你快些告訴我真相,不然我死不瞑目。”


    楊塤卻堅決地搖了搖頭,道:“不行。不是我不願意,而是不能。況且朱兄一時半刻不會死的,那紫蘇還指著拿你的性命換鄭和寶圖呢。”


    朱驥道:“楊兄為什麽始終不肯對我說實話?”


    楊塤道:“我有我的理由。朱兄信不信得過我?”


    朱驥道:“信。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涉險。”退開幾步,提一口氣,反手拔出繡春刀,對準自己右手腕,道:“你告訴我真相,不然我就斬下我這隻手。”


    楊塤笑道:“哪有用自己身體威脅他人的道理?”


    朱驥道:“你以為我不敢嗎?好,那我就……”


    忽聽到屋裏有人叫道:“你們都進來吧。”卻是蒯祥的聲音。


    朱驥一時愣住,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楊塤歎了口氣,道:“進去不就知道了?”


    原來蒯祥並未真的中風失憶,昨晚他將孫女婿於康趕出堂中後,楊塤問道:“玉珠到底牽涉進了什麽大事,竟連於康也要回避?”


    蒯祥歎道:“對方意圖不在玉珠,玉珠隻是籌碼。”


    楊塤道:“我猜也是。對方想借於康之手,從於少保身上得到什麽?”


    蒯祥一怔,隨即搖頭道:“不,對方不是針對於少保,針對的是我。”


    楊塤“啊”了一聲,凝思半晌,有所醒悟,問道:“他們想從蒯老爺子身上得到什麽?”蒯祥道:“紫禁城東苑建築圖。”


    楊塤奇道:“東苑?那是什麽地方?”


    蒯祥道:“噢,我年紀大了,老糊塗了。東苑是永樂時的稱呼,後來改名小南城,也就是而今太上皇居住的崇質宮。”


    楊塤這才恍然大悟——一定是有人想營救太上皇,但又苦於宮禁森嚴,無法靠近,竟異想天開地想到了打蒯祥的主意。蒯祥是紫禁城設計者,內中一磚一瓦皆十分熟悉。那些人想通過他尋到一條出入南內的便捷通道,如此便能不驚動禁衛,不動聲色地救出太上皇,再以太上皇的名義振臂一呼,圖謀不軌。


    楊塤忙問道:“那些人已經先找過蒯老爺子了嗎?”


    蒯祥點了點頭,告道:“前些日子我到工部辦事,聽說有人混進官署,偷走了一堆圖紙,當時還不明白小偷偷取圖紙做什麽。前幾日歸家途中,有人持刀攔住我,索要南內的建築圖。我那時才明白過來對方的意圖,料想那歹人應該就是從工部偷走圖紙的小偷,便告訴他說圖紙在工部,而且已經失竊了。”


    楊塤道:“但工部留存的圖紙是老圖紙,南內還是叫東苑。就算歹人手中有東苑圖紙,卻不知道那就是崇質宮,於是又來找蒯老爺子。”


    蒯祥道:“我也想明白了這點,但卻不能實話告訴對方。那歹人果然說他手中有皇城的全部圖紙,唯獨缺少南內。我說那就是工部的事了。那人道:‘你是皇宮設計者,沒有了舊圖紙,也應該能重新畫出一張來。’一邊說著,一邊拿刀子抵在我胸口。我便道:‘我年紀大了,實在記不住事。’那人倒沒有再威逼,隻冷笑幾聲,便收了兵刃,轉身去了。”


    楊塤道:“蒯老爺子可有報官?”蒯祥道:“沒有。你看看目下太上皇和前太子的處境……唉,如果我上報,皇帝一定會……”


    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卻不言而喻——明景帝朱祁鈺囚禁太上皇在先,廢除太子朱見深在後,其為人已是天下皆知。一旦他知悉有人試圖闖入南內營救太上皇,一定會斬草除根,將太上皇殺死,再弄個“病歿”之類的由頭公告天下。


    楊塤得知緣由,也極感為難,問道:“那目下該怎麽辦?”


    蒯祥道:“就算我同情太上皇的遭遇,也不能就此畫出圖紙,再交給歹人。可是玉珠……”


    楊塤忙道:“蒯老爺子放心,歹人還沒有達到目的,玉珠暫時沒有危險。朱指揮正根據珊瑚描述畫出歹人畫像,很快就會發出通緝告示,全城搜捕。”


    蒯祥驚道:“如此大張旗鼓,豈不是要將事情弄得更糟?”


    楊塤道:“歹人當街抓走玉珠,有諸多人證,玉珠更是本朝於少保的兒媳婦,官府如果不立即追捕緝拿,未免顯得太無能了。”


    蒯祥道:“不是,我是擔心歹人試圖營救太上皇這件事……”


    楊塤忙道:“蒯老爺子放心,大家都想不到這一節,一定會以為綁走玉珠是要針對於少保。之前曾發生過一起類似事件,也是賊人想利用於少保愛女來對於少保下手。”


    蒯祥道:“但我知道歹人真正想要什麽,他們捉了玉珠,一定會上門來找我,到時我該怎麽辦?”


    這位營建過無數著名建築的工匠竟急得六神無主,大粒大粒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楊塤道:“蒯老爺子相信我視玉珠為親妹,一定會出盡全力營救吧?”


    蒯祥道:“那是當然,不然我也不會趕走於康,隻將事情告訴你了。”


    楊塤道:“那好,我建議蒯老爺子什麽都不要做。你目下隻能裝病、裝糊塗,你不記得什麽圖紙,也不記得曾被人持刀威脅過。歹人想要南內地形圖紙這件事,隻有你我二人知道。而今我當作沒聽過,蒯老爺子你也病得失了憶,全然不記得了。旁人隻以為歹人綁架玉珠是對於少保有所圖,我們也這樣以為。”


    蒯祥道:“那玉珠怎麽辦?”


    楊塤道:“隻能通過官府渠道營救玉珠,這才是保全蒯家上下的唯一辦法。”又道:“老爺子放心,除了玉珠這件事外,我還有別的線索,一定能找到玉珠的。”


    蒯祥躊躇許久,才點頭道:“好,我信得過你,玉珠的性命就托付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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