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秦琅的地稅,說能夠為朝廷每年增收千萬石以上糧食,而現在他舉著個鹽瓶,說以後一年能為朝廷增收一千萬貫的稅。


    這口氣真是太大了。


    戴胄忍不了了,他直接放下筷子站起來。


    “就算按先前翼國公推測,如今天下有兩千萬人口,這一年增稅千萬貫,豈不意味著每人增加半貫的稅?一家按四口算,豈不是一家要增兩貫的稅?兩貫稅,你知道這是多麽重的一筆負擔嗎?能令多少人破家?”


    “戴參政,你說的是平均,事實上鹽的消耗,並不是按平均來算的,雖然人人都要吃鹽,可除了每日烹煮用鹽外,還有其它不少鹽消耗,比如醃菜、比如牲畜用等。”


    “再者,鹽征稅,但也不是說那麽簡單的,可以將鹽按不同產地、不同品質,分設品級,然後課以不同的稅,百姓們食用的普通鹽,價格低稅也低,比如這青鹽,肯定品質好價更高,稅也更高!”


    秦琅要征鹽稅,反對者有之,但也並不是很意外。


    畢竟鹽政鹽稅,曆史很悠久。


    早在春秋之時,為了適應爭霸的軍費所需,齊國相管仲就開創了官山海的政策,將山林海澤的資源收歸國有,食鹽和礦產便首當其衝,他開創了中國最早的鹽政,此時的鹽政是部份專賣製,既民間產鹽為主,官方產鹽為輔,但所間的食鹽必須全部賣給官府,然後由官府統一銷售,鹽稅便直接包含在鹽價裏麵。


    齊國也以鹽鐵之利,富國強兵,成為春秋時期的第一位霸主。


    此後秦國的民間製鹽,官方征稅,再到兩漢的鹽鐵專賣。而到魏晉南北朝時,魏晉是鹽專賣,東晉和南北朝則是征稅製。


    直到隋結束南北朝,一統天下,結束了三百年的紛亂混戰後,重新開創大一統天下,卻實行的是無專賣,也無鹽稅的新政。


    直到如今唐朝也是沿襲。


    曆史上,從隋朝開國直到唐開元年間,有著長達一百三十多年的鹽無專賣亦無稅的時期。


    百姓不用吃高價鹽,也不會有什麽鋌而走險的私鹽販子。


    從隋初到現在,也有四十餘年的曆史了,現在秦琅說要重開鹽政,這無疑是個大變革。


    戴胄其實說的也沒錯,不管秦琅的鹽政怎麽變,都不會脫離鹽專賣或鹽征稅這兩塊,而這些都會導致鹽價上漲,最後其實就是把這鹽稅嫁接到了百姓的頭上,會成為百姓新的負擔。


    李世民卻為那動達百萬千萬貫的巨額數字吸引。


    “懷良,說說你的食鹽新政?”


    秦琅的鹽政,其實就是中唐以後成熟的鹽政,即民製、官收、官賣、商運、商銷五大環節,這樣能節省政府開支,又利用鹽商渠道擴大銷路。


    就場專賣是寓稅於價的政策,民間製鹽,官府收購,再將鹽稅計入鹽價賣給鹽商,鹽商交錢領鹽之後,自由運銷,過路州縣不得征稅。


    這樣既能保證鹽稅,又能節減官府的開支。


    在秦琅的這個計劃裏,先是要由朝廷清查各地的鹽場,由官府對各個鹽場頒授牌照,授給製鹽許可證,然後才能有資格采鹽製鹽,他們所產的鹽,隻能賣給官府,禁止私售。


    然後再由官府把收來的鹽賣給鹽商,讓他們去銷售。


    把製鹽和賣鹽隔離開來,將鹽稅直接加在鹽價裏麵,鹽賣給鹽商,就已經提前征收到了稅。


    為了防止鹽商抬高鹽價,影響民生,秦琅打算如常平倉的糧食一樣,在常平倉裏增設常平鹽,邊遠地區食鹽供應緊張,官倉直接平價售鹽,抑製鹽價。另外在國家交通要道設置鹽倉,哪裏缺鹽,就將鹽往哪裏調,另外還要設立走私緝查,打擊私鹽販子。


    這樣一來的話,朝廷對鹽的各個階段都有控製權,最終既保證鹽稅的征收,也能防止百姓吃的鹽價格過高。


    “鹽稅幾何?”房玄齡問。


    “就以最普通的海鹽來說,在災前與米價是一比五,最高能達到一比十。”


    最穩定繁盛的開皇盛世之時,鬥米往往隻要二十錢左右,那時普通的鹽甚至才要十文一鬥,比米價還便宜一半。而到了大業時,米價節節攀升,鹽價則緩慢上漲。


    眼下因為是災年,糧食價格已經非正常水平,長安現在半米是四百錢,鹽價現在是每鬥百錢。


    鹽比米便宜的多,但這種比例非正常情況下。


    隻要不是饑年,鹽始終是要比米貴的。


    “陛下,其實鹽的開采曬製成本不高,一鬥十錢,已經能包含開采曬製和運銷的所有成本在內,甚至還包含了不少利潤。”


    秦琅打算對鹽業全麵整頓,首先就是把鹽場收歸國有,那些商人想要再生產鹽,先要向朝廷申請承包鹽場,然後還要取得牌照,拿到經營許可證。朝廷對他們的鹽場,按產量征收承包費。


    另外就是所有產鹽都隻能售給朝廷。


    “朝廷按每鬥鹽十文一斤的基本價格收購鹽,然後加稅一百錢,按鬥鹽一百一十文售給鹽商銷售。”


    十文的本,加稅一百。


    這個稅率,讓李世民都不由的吸了口氣。


    戴胄等不少大臣更是極為反對,認為太過荒唐,這簡直是搶錢。


    “一鬥鹽收購價十文,賣給鹽稅一百一十文,那鹽商運銷還要成本,肯定還要漲價,那到百姓手裏,又得多少錢?”


    秦琅直言,“商人肯定是要賺錢的,估計他們會賣一百三十四到一百五左右吧。”


    “生產出來十文一鬥,百姓買鹽卻鬥鹽一百五十文錢?”


    秦琅倒不以為意,“戴公,請你也注意下,朝廷不專賣不課稅可也不管鹽業,導致的情況是鹽市場混亂無序,如今鹽價更是高達百錢,百姓吃的鹽錢,但朝廷一點好處也沒得到,全讓商人們得去了,甚至許多百姓買到的鹽質量很差。”


    “而朝廷加以管控,征收稅後,也能用之於民,百姓雖然買鹽的價格高了些,但朝廷能通過各個環節的監管,以控製鹽的品質提升,打擊那些假劣鹽。”


    鹽其實就是一種變相的人頭稅,皇帝重臣們哪個又不會明白呢!


    秦琅的地稅,本質就是田畝稅,按田畝征稅,現在來一個鹽稅,實際上就是按人頭再征一遍稅。


    順帶著對鹽場主們征收一筆鹽場稅,甚至有可能秦琅還要對鹽商們再征一遍商稅。


    百姓要承擔一百多文一鬥的高昂鹽價,可另一麵朝廷一年可能得到上千萬貫的鹽稅。


    兩邊一對比,皇帝也不由的動搖了。


    鹽價高,可鹽價沒征稅,百姓也是吃上百錢一鬥的鹽了。


    秦琅定的這個價,不能說喪心病狂,也是根據實情和需要來的,取了一個中間值,畢竟眼下鹽價也是百多錢,但肯定比正常年景要高出不少。


    鹽的比重較高,一鬥鹽折算成唐代斤約有二十一斤左右,那麽按一百五一鬥的最終市價,百姓實際的買鹽成本是一斤七文錢左右,朝廷一斤鹽稅折五錢左右。


    比豬肉便宜的多。


    相比起曆史上中唐後的鹽稅鹽價,還有後來宋元明清的鹽稅鹽價,都要低的多。要知道宋代平均鹽稅達到了每斤二十三文左右,到了清滅亡前,鹽稅一年達到三千萬兩白銀之高。


    秦琅跟皇帝承諾的是實行鹽專賣製度後,朝廷能夠控製鹽市場,不使其混亂,漲跌無序,更能保證鹽的品質,同時要讓朝廷得到寶貴的鹽稅。


    鹽是必須品,征稅也是必須的。


    六七文錢一斤的鹽,隻要保證質量不缺斤短兩不摻假,百姓總還是吃的起的。畢竟鹽雖貴,但消耗的量少。


    一個成年男子,一年可能要吃六七石糧,但頂多吃十斤鹽。


    如果到豐年,正常糧價應當能到二十文左右一鬥,一石米是二百錢,一石米錢可以換三十斤左右的鹽,這個比例相對於宋明清時的鹽價,始終還是要低的多的。


    但新增加的這鹽稅,對於大唐朝廷來說,卻是巨額的,他可能要遠遠超出朝廷現行的租調正賦收益。


    這裏麵朝廷是最大的受益者,那誰是損失方?


    自然是鹽場主們,鹽商也會因為受到限製而利潤大削,而所有的鹽場主、鹽商們,在這個時期其實又都是貴族士族豪強們在背後控製的,也就是說,秦琅這一刀子,其實砍的就是整個當今利益集團。


    鹽專賣後,肯定就會有鐵專賣,酒專賣,茶專賣等專賣,並會有金銀銅鐵等礦稅跟上。


    這些產業背後,其實都是同一群人。


    為何隋朝會罷鹽鐵,不征礦稅?其實背後正是楊堅篡位之後,極需取得那些貴族士族豪強集團們支持的妥協之物,楊堅不征稅,就等於變相的讓給了他們許多好處,尤其是租庸調的稅製,其實也是全麵向這些貴族官僚豪強們讓利的政策。


    在這個妥協之下,楊堅得到的是各方的支持,迅速的篡奪了北周的天下,開創穩固了隋帝國,並贏來了開皇盛世。


    而如今,秦琅卻提著刀對著這個龐然大物發出了挑戰。


    不過,他的背後是當今天子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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