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火鍋,秦國盛秦大臣叔侄倆走出都督府,冷風一吹,那紫色圓領官袍難擋寒氣,叔侄倆都不由的打了個哆嗦。


    “你剛才怎麽答應秦三郎了?咱們部落上上下下漢家奴得有一萬有餘,真要賣,怎麽也得賣他個十數萬貫啊!”秦國盛有些抱怨。


    “叔父,翼國公都已經開口了,我們難道還能不放漢家奴?”


    “可他也說了按市價給。”


    “但他隻拿了一萬貫莊票出來,叔父莫不以為他還真會補不成?”秦大臣自認為還是比較能理解漢家君臣們想法的,如今他父親人在長安,而豐州也有大唐駐軍,更別說秦琅剛剛已經派出幾支兵去分守豐州外圍。


    實際上現在後套已經被唐軍圍堵起來了。


    那邊得罪了頡利,這邊難道還要再得罪唐人?


    真要惹的唐人翻臉,這就是關門打狗了。


    秦琅那一萬貫錢擺出來,已經算是給他們麵子了,所以見好就收。


    “不可能吧?”秦國昌摸了摸腦袋,不太相信。


    “叔父,你也不要隻盯著那幾個漢家奴兒了,雖然那也能值些錢,但終究不過幾個奴隸而已,咱們現在投了唐,這貿易興盛,咱們那份可也不少,這第一筆就拿了一萬貫了,後續還有呢。”


    這一萬貫還僅僅是秦琅給他們的分成,這還沒算上他們自家的牛羊皮毛的買賣呢,秦大臣這一家子哪個不是駝馬上萬,牛羊十數萬呢。


    以往受限於邊市的規模,想賣都賣不出去,羊毛啥的白送人家都不要,現在可就不一樣了,直接過來收,價格還不錯,啥都能賣成錢,這多好的事。


    所以秦大臣對現狀還是比較滿意的。


    既維持住了草場部眾不受頡利吞並,還能維持住自家的首領位置,更別說自家的這些牛羊駱駝馬匹啥的也都保住了,現在不過是交出漢家奴隸而已,沒了漢家奴隸,他們也還有突厥奴隸鐵勒奴隸粟特奴隸啊!


    “回頭,就趕緊傳令下去,把所有的漢家奴都交給唐軍吧,不要拖延。”


    ·······


    黃昏。


    欲穀正在擠牛奶,主人骨咄祿每天傍晚放牧歸來,欲穀便跟其它的奴隸們趕緊去給牛擠奶。


    擠奶是個很辛苦的活,每天天不亮的時候就要起來擠第一遍奶,主人骨咄祿家養了一百多頭牛,還有三十多匹馬,有十多頭駱駝,另外還有兩千多隻羊。


    在部落裏,這是一個比較富裕的牧民家族,骨咄祿有兄弟七人,因為俱已成年,所以都早就分家,他的父親跟隨著做為小兒子的骨咄祿一起生活。


    骨咄祿有一個突厥妻子,另外還有六個妾侍,有兩個突厥女人一個鐵勒女人還有一個粟特女人,另外還有一個漢人女子和一個鮮卑女子。


    他的兒女也多,生了十幾個兒女,有的已經成家娶妻,有的則出嫁了。


    孩子們多還年幼未成家,所以成家的老大老二也還沒有分家出去,因此這是一個極大的家族,人丁從多,牲畜也多。


    骨咄祿跟他的六個兄弟們便組成了一個約一百六七十人的部落,他們在幾十裏的草場上放牧,這塊草場便是他們家族部落的草場,兄弟七個,都相隔著十餘裏居住,偶爾聚聚。


    骨咄祿有七個妻妾十幾個兒女,還有十三個奴隸,這些奴隸中,和欲穀一樣的漢奴有七個。


    欲穀在突厥語裏,意為珍貴的之意。


    他本名元珍,曾是隋朝豐州的一名書吏,遙想當年魚俱羅鎮守豐州的時候,曾經讓突厥人不敢靠近,連邊都不敢沾。


    可是後來隋皇楊廣無道,天下大亂,豐州這塊美麗的塞上珍珠,也就再次淪為了突厥人的牧場,元珍也在突厥人的襲擊中被俘,然後輾轉被賣給多個突厥主人,最後在骨咄祿家安定下來。


    骨咄祿待他還不錯,給他改名欲穀,因為他能讀會寫,所以讓他當起了管家一樣的工作。不過管家也是一樣要擠牛奶擠羊奶的。


    阿蘇走過來,“聽主人說,有商隊要來了,讓你趕緊回去接待。”


    她也是一名漢家奴,家是馬邑人。


    來到了骨咄祿這裏後,主人讓兩人配對,一對可憐人在這裏還生養了五個孩子,骨咄祿一家的七個漢奴,正是他們一家子。


    不過這並是說明骨咄祿就有多好,讓奴隸配對生育,這在他們眼裏,不過是如同管理牛馬,讓牛馬配對產崽一樣,是一種增值的方式而已。


    生下的孩子打小就是他們的奴隸,替他們做事,將來長大了還可以賣掉。


    如今的欲穀和阿蘇,完全就是副突厥人的模樣,髒兮兮的羊皮袍子,甚至連發式都改變了。


    曾經儒雅的邊疆文吏,如今早被風刀霜劍刻畫的不成模樣,皮膚粗糙黝黑,身上總是有股子腥膻味。


    扛著一桶牛奶,欲穀先把奶送回了奶房,那裏有女奴在打酥油,一桶奶得上下翻打上千次,才能打出一小陀酥油,這些酥油是主人們享受的好東西,也是牧民們留著交易鹽茶的好東西。


    十歲的女兒玉兒在一邊用幹牛糞燒水,臉蛋紅撲撲的,頭發上還掛著一片幹牛糞。


    欲穀過去摸了摸她的臉蛋,然後替她把頭發上的幹牛糞摘掉。


    “阿耶,我剛聽說有商隊來了,主人要把我們賣掉,是真的嗎?”玉兒很是驚恐,她知道奴隸經常會被買賣,若是幹活不聽話,或是有人出高價,則主人都是隨時會把她們賣掉的。


    她不想離開阿爺阿娘,她害怕外麵的世界。


    欲穀揉揉女兒的腦袋,心裏一痛,多麽可愛的女兒啊,他心中的寶,可卻隻是別人的草,打小就開始幹活,沒少挨過鞭子,經常吃不飽穿不暖,時常被罰跟羊睡在一起。


    十歲了,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麽活下來的。


    他凝視著女兒的眼睛,“玉兒,爹不會讓主人把你賣掉的,爹會求主人把你留下來,你是幹活的好手。”


    玉兒點了點頭,垂下眼簾。


    欲穀心思重重的出了奶房,來到了主人的帳篷。


    骨咄祿一家子都坐在帳中,火塘裏燒著牛糞,上麵的架了個鐵鍋,這是骨咄祿的妻子相當珍視的寶貝,一般的牧民家裏可沒有這樣的鐵鍋。


    這樣的鐵鍋煮奶茶或是燉羊肉,都十分不錯。


    “欲穀,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骨咄祿手捧著瓷器奶茶杯,這套瓷器也是骨咄祿妻子的寶貝之一。


    “尊敬的主人,欲穀聽從你的吩咐!”


    欲穀低下頭道。


    “剛剛接到了鬱射設的傳令,讓整個部落把漢人奴送到豐州去。”


    欲穀心中一動,但忍住沒露聲色。


    “請問讓我們去做什麽?”


    “鬱射設投了唐,被唐天子封為懷化郡王,賜名秦國忠,他還拜了大唐使相秦瓊為義父,如今鬱射設留在長安準備迎娶皇帝的妹妹成親,所以現在豐州是秦瓊的兒子,鬱射設的義弟翼國公秦琅過來檢校都督·······”


    欲穀其實知道這些,之前有商隊過來時,他就向他們打聽了不少外麵的情況,知道了這些變化。


    骨咄祿繼續說道,“現在我們也都是唐民了,翼國公要贖回所有的漢奴,郡王長子已經下令,讓所有部眾把手下的漢奴隸送去豐州。欲穀,你將要自由了,你碰到了一個好皇帝,碰到了一個好官員,他們要將你們贖回去了!”


    欲穀,不,元珍心裏湧起酸楚。


    終於等來了這一天了。


    十餘年了,他被擄為奴十餘年了,在骨咄祿手下也十一年了,他的長女都十歲了。其實骨咄祿對他還算不錯的,相比他之前遇到的幾個主人確實好的多。


    但再不錯,也隻是主人對奴隸的不錯,他從始至終都沒被真正視為人。


    元珍低下頭,不讓自己的淚水被人看見,“真的嗎?”


    “嗯,你跟你的妻子阿蘇,還有你的三個兒女都可以去豐州了,歸化郡王會給我們補嚐的。”


    命令送來後,骨咄祿家族的人也是爭議了許久。


    如骨咄祿父親就堅決不肯同意,秦大臣說會給他們補償,但補償多少?而且他們也用習慣了欲穀一家子,覺得這一家子十分溫馴聽話,而且欲穀還會寫漢字,能發揮很大用處。


    骨咄祿最終決定把人送回,因為如今的局勢變了,連鬱射設都跑到長安去迎娶大唐長公主了,接受懷化郡王的冊封了。


    況且他們現在與漢商交易,賣羊毛賣羊皮甚至是賣牲畜也得了許多好處,這都是變化。


    時代變了。


    第二天一早。


    骨咄祿備好馬,背上了牛肉幹和馬奶、水,然後騎上馬向豐州出發,他的馬後麵,昨夜一夜未眠,但此時依然極為興奮的元珍一家子七口,都裹的嚴實,緊緊跟隨在骨咄祿的馬後。


    積雪很厚,風雪很大,天氣很冷。


    但元珍和一家人的心都是火熱的,終於踏上返回故土家園的路,就算天上下刀子,他們也不會猶豫退縮的。


    路再遠,路遠難,可回家的路都是讓人心情激動的。


    玉兒牽著弟弟們的手,緊跟著父親。


    “阿爺,豐州遠嗎?那裏冷嗎?”


    “女兒,豐州很遠,但那裏不冷,那是我們的家鄉,到了那裏,我們就再也不用做別人的奴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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