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爾等今日便在此約法三章!”


    “殺人者償命,傷人者賠錢,辱人妻女者以妻女抵賠。”


    天空下著蒙蒙細雨,血腥味也被衝涮幹淨。


    兩萬多山蠻盡皆跪伏,聽秦琅宣布決定。


    大黑牛帶頭上前,他當眾拔出自己的小刀,在臉上狠狠的劃開三道口子,任由鮮血沽沽流下。


    秦琅隻要求殺人償命,蠻亂裏死了多少個百姓,就要蠻子交出多少人來抵命。戰死的蠻子不算數,據統計,蠻子需要交出三百七十七個人來抵命。


    這很殘酷,可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有三百七十七個湘桂百姓,在短短的數天內,慘死於蠻人刀斧之下。現在秦琅必須為他們主持正義。


    戰爭總是殘酷的,哪怕是一場才短短數天的叛亂,也依然讓許多百姓死於非命。


    加上已經死掉的兩千多蠻子,其實這次蠻人一樣損失慘重。


    可現在沒有人管蠻子有多少死在了秦琅的部下手裏,秦琅隻要求一命償一命。


    他要求黑牛等交出這麽多個人來,但並沒有強製要求他們找出在叛亂中殺人的那些人來,隻要求交出相應數量的人來抵命而已,至於該選誰出來抵命,這個留給了黑牛他們自己決定。


    雖然阿黃說這些人肯定會交出一些老弱病殘來抵數,而真正的殺人凶手不會被交出來,秦琅並不在乎。


    每一個蠻子都是一條人命,被挑選出來的將被處死,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黑牛等都很痛苦。


    可他們必須得答應秦琅的條件,交出那些人來,否則這次的事情難以平息。秦琅其它的條件已經很好了,他不但承諾不編戶入籍不遷民下山不征稅不攤役,甚至還要給他們單獨設立縣治,由他們自己擔任縣令。


    黑牛割破了自己的臉,這是為他領導不力而自罰。


    不少寨主們紛紛跳起了舞,然後邊跳邊唱,最後也拿出刀子在臉上劃破,任鮮血直流。


    寨子的巫師們在那裏吟唱著古老的禱詞。


    最終果然如阿黃所料的一樣,黑牛等寨主巫師們在那裏一番跳大繩後,現場開了部落大會。


    最終他們決定由老弱病殘來承擔這必死的任務。


    但出乎秦琅意料的是,並沒有哪個寨主強行挑人出來。


    各個寨子裏那些年邁的老頭,那些病弱的,甚至在戰爭中受傷殘疾的,他們哭泣著,流著淚,卻主動的站了出來。


    這時馮山告訴秦琅一個山蠻習俗。


    “據說在五嶺蠻中流傳著一個習俗,當遭遇災荒饑餓時,一些山蠻中的老人,會主動的離開家裏,走到深山裏去。”


    “自殺嗎?”


    “去喂野獸。”


    甚至有一些不能動的老人,還會讓兒子背著他們進山。


    “每一個部落村寨附近,都會有那麽一個山穀,有那麽一個山洞,被稱為聖地。”


    很殘酷的傳統習俗,卻也透露著這些蠻子們退居山裏後生活的艱難,當家庭難以為繼的時候,老人主動選擇犧牲,節省口糧給年輕人和孩子們。


    就如現在,當需要犧牲三百七十七人,來成全部落其它人時,這些老弱病殘疾又一次主動的站了出來。


    部落裏的年輕人站在那裏看著,很悲哀。


    秦用憤憤道,“那些年輕的蠻子們不孝。”


    可馮山告訴他,“這些年輕的蠻子們也會老,當到了那一天需要他們犧牲的時候,他們也會義無反顧的,一代代的蠻子都是如此過來的,所以並沒有什麽孝不孝的問題,對他們而言。”


    獨孤燕雲看著那幾百個走出來的老弱病殘有了幾分不忍,“宣相,是否寬恕他們?”


    秦琅心中不忍,可卻麵無表情。


    最終,他緩緩道,“他們的犧牲精神很可貴,但如果我就此寬恕,那就太過廉價,也是對其它死難百姓的不尊重。等這些人死後,可以好好收斂祭奠他們。”


    他沒有赦免他們。


    因為這並不是秦琅選擇他們出來受刑,他們是自願站出來替代部落裏的年輕人的,是為自己部落為自己的兒孫們犧牲的。


    秦琅招來黑牛。


    “我聽聞了你們部落的傳統,敬佩你們的犧牲精神,不過血債需要血償,你能理解嗎?”


    大黑牛無奈的點頭,一臉沉默。


    “抬起頭來,好好看看這景象,他們不是因為天災,不是因為饑餓而犧牲的,他們隻是因為你們這些人的愚蠢和衝動,替你們付出的生命,記住這場麵,以後做事之前,三思而後行。”


    “為了讓你們能更好的明白他們犧牲與付出,我要求由你們這些寨主和長老們來親自行刑,送他們上路,然後所有山民一起為他們送葬!”


    黑牛一臉痛苦,這個山中最勇猛的戰士,羞紅了臉,充滿了自責。


    可秦琅沒有理會他,堅持讓他們親自行刑。


    “他們是因為你們而死,所以必須由你們來親自執刀行刑!”


    一名白發蒼蒼的山蠻吟唱著古老的歌謠,來到了黑牛麵前。


    他對著他笑了笑,“兒子,阿巴先走一步,去與你娘團聚了。好好帶領部眾,那位秦宣相雖然狠,但心中存仁,切記。”


    說完,他跪在了地上,將花白的頭顱貼在了一根粗鬆木上,閉上了眼睛。


    黑牛這個強壯的漢子,眼中也不由的流出了淚水。


    可無數人在看著他。


    他不能循私,父親主動站出來,就是要維護他的威望,挽救他因兵敗而崩塌的威信。


    黑牛跪下,對著父親磕了三個響頭。


    兄弟水牛上前,也對父親磕了三個頭,然後他把黑牛的鐵斧遞給了他。


    握著這把如同他生命一樣的武器,頭一次,黑牛的手顫抖了,感覺平時如臂指使的斧子如有千斤之重。


    秦琅站在那裏,看著神情肅穆觀刑的蠻子們。


    他發現,這些蠻子們很神聖,似乎在進行著一個神聖的儀式,這一刻的他們,臉上沒有了畏懼,沒有了驚惶,甚至也沒有那般的愚昧和落後。


    秦琅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招安山蠻是對的,否則這些蠻子若是真的被逼的無路可退,也許朝廷會因此付出巨大的代價。


    黑牛無聲的舉起了斧子,閉著眼睛揮下。


    花白的首級被斬落,屍首分離。


    黑失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兄弟水牛將他扶起,黑牛隻是哽噎著道,“幫我把阿巴的屍首撿回來!”


    蠻子寨主、長老們輪番上陣,他們親手處決了自己的親人。


    三百七十七個山蠻老人,有男有女,基本上都是頭發花白的老人,他們跟著下山,手上並沒有沾過血,但現在卻替自己的兒孫們上了刑場。


    “一命償一償,債清了吧?”


    黑牛紅著眼睛,走到秦琅麵前道。


    秦琅點點頭,“人命債清了,利息我也不要了,記住這個教訓,因為你們的一時愚蠢和衝動,讓這越城嶺山下,白死了幾千條人命。”


    黑牛拿手指扒著臉上的凝固的傷口,血再次流了出來。


    “不會忘,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是血的教訓,我阿巴都被我親自砍了。”


    傷人者賠錢,辱人妻女者,要把自己的妻女陪給別人為奴,這些山蠻們也都認了。


    大黑牛萎靡不振。


    “這一切都是曹武征幹的,是他,桂州司馬。他原本是隋末時在郴州建年號稱通聖主的曹武徹之弟,當初率曹家大軍數攻桂州不下,卻導致郴州曹武徹被嶽陽蕭銑軍攻破所殺,曹武征後來又被李襲誌擊敗,便幹脆率部降了,這些年一直統領著桂州兵馬,與李襲誌分掌文武。”


    他告訴秦琅,關於朝廷要強令山民入籍,移民下山等,正是曹武征派人來宣揚的。曹武征對此表示十分不滿,說支持他們起來反抗,還說他也願意出一分力。


    若是朝廷非要倒行逆施,他也將聯絡談殿、寧琚等舉旗起義,到時封鎖五嶺,他們不再受中原壓迫。


    “我上了姓曹的當,害了大家。”


    “若是宣帥要討伐曹武征,我願效犬馬之勞!”


    秦琅聽了並沒怎麽驚訝,他早就懷疑這次山蠻做亂不簡單,甚至也猜測到了跟桂州有很大關係。


    想不到是桂州司馬曹武征,倒是膽大包天。


    他哥哥當年敢自稱通聖主,難道是以為自己能當通天大聖?那這曹武征,又以為自己是齊天大聖不成?


    找死!


    對於大黑牛這樣的山蠻,秦琅還願意留一線餘地。可對於曹武征這樣的桂州司馬,一心想要分裂割據的家夥,他可就絕不容忍了。


    吃著朝廷的飯,卻還要做反,吃裏爬外的家夥。


    “你們的事情已有了結論,此間事了,你們可以回到山裏去,外麵的事跟你們沒有關係了。”秦琅道。


    “兩千多條人命,這筆血債我要找姓曹的討,請宣相容許。”


    看著大黑牛那咬牙切齒的樣,這家夥不敢把血債算到秦琅和朝廷頭上,現在隻能算到姓曹的身上了。


    “既然如此,那我倒是有一策可殺曹武征,你隻需按我的計劃行事便可。”


    “我都聽宣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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