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料木蘭舟揚帆而起,溯江而上。


    從潯州到邕州,河道蜿蜒九百裏,全程可通航大船,秦琅的船隊在這江上逆流而上能達到三百裏一天,用了三天時間,日行夜泊抵達了邕州。


    而馮家的船長們說,若不是船上載著貴人,其實他們以往隻需跑兩天就夠了,若是從邕州順流而下潯州隻用兩天。


    從邕州到廣州,嶺南人稱為鬱水,全長一千六百餘裏,順風順水的時候,他們馮家船工隻用三天,最多不超過五天。


    潯州到廣州河段,也稱潯江,而從潯州到邕州河段也稱蠻江。


    到了邕州,西麵便是兩條支流,左溪和右溪,各有千餘裏。


    邕州刺史李光度率官吏到碼頭迎接。


    秦琅也是頭次見到這位俚帥。


    雖然李光度一身紫袍,看起來跟中原文官們沒啥區別,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俚帥。


    不過李家跟高涼馮家瀧州陳家寧越寧家一樣,其實也都是很早以前南下的漢人士族,通過世代聯姻當地俚族首領,於是形成了勢力強大的豪強勢力。


    在隋朝時,李光度的大哥李光仕是當時桂州俚人首領,在隋開皇末年,李光仕曾聚眾反隋,割據一方自立。仁壽年間,侯莫陳潁任桂州總管,都督二十七州軍事,侯莫當初對李光仕這些俚帥,采取的是如今秦琅差不多的策略。


    以安撫為主,武力威懾為輔,殺一批然後安撫一批。


    他在嶺南的政策,使的蠻夷悅服,李光仕率各溪垌歸附。後來隋亡,嶺南大亂,李光仕病死,李光度接替兄長,成了當時永平郡,也就是潯州一帶數州的最大渠帥。


    後來他與相鄰的始安郡李襲誌聯合自保,以抵抗其它嶺南梟雄,武德五年,歸附大唐。


    武德七年,寧長真馮暄談殿等叛亂,李光度時任南尹州都督,出兵討伐,戰後,論功,授邕州都督。


    這次調整嶺南州縣,邕州撤去都督府,為普通刺史州,李光度也就改任邕州刺史。


    雖說李家是桂州潯州一帶的俚人首領,不過他跟陳龍樹一樣,對長安朝廷還是比較恭敬的。


    也沒有馮盎那麽一心想著實際割據一方。


    朝廷調他到邕州,他也沒拒絕,來了邕州後,任著在俚人中的影響力,跟這邊的俚帥等關係處的還不錯,在邕州還搞的有聲有色的,是個能力不輸於李襲誌馮盎,卻沒有馮盎那樣野心的人。


    這或許也是跟李家兄弟當年造反,後來兵敗有關。


    當年侯莫總管桂州時,李光仕造反割據,後來被李光仕安撫,老實了一段時間。等侯莫走後,李家兄弟又做亂了。


    於是朝廷又調派了周法尚和王世積兩員大將軍討伐,周法尚和王世積可都是名震一方的大將軍,兩人一個馳往桂州發嶺南兵,而王世積出嶽州,征嶺北軍,準備會師尹州。


    李光仕糾集了許多俚僚蠻子來戰,王世積的嶺北軍水土不服,一時困在衡州,而周法尚率嶺南兵獨自獨迎戰,結果李光仕三戰三敗,李光略和李光度兄弟倆皆兵敗被俘,他們留守的寨子也被破,家眷皆被俘。


    周法尚當時傳令,隻要蠻子來降,就放還妻子,於是成千上萬人歸降。


    李光仕做困獸之鬥,結果又被周法尚引誘伏擊,大潰,最後李光仕被斬殺於陣中,傳首嶺南各溪垌。


    也就是那時起,李光度和李光略兄弟倆再次臣服於朝廷,此後接受朝廷官職,統領溪垌俚眾,再不敢跟中原對抗。


    哪怕楊廣江都被弑後,李光度都聽從了李襲誌的勸說,依然使用大隋永平郡守的官職,守境自保,不敢自立。


    年輕時的李光度也是個愣頭青,可跟著大哥李光仕碰的頭破血流之後,也就成熟穩重了。


    歸附大唐後,寧長真馮暄談殿他們再反,李光度就堅決擁擠中央不肯與他們一起做亂。


    這次談殿又聯合諸溪垌想造反,甚至左右兩溪的大蠻王們也跟著上竄下跳,可李光度絲毫不為所動。


    他甚至都已經在悄悄的調動兵馬,隻要左右兩溪蠻王敢公然做亂,他這個邕州刺史,就要率兵討逆,支援代天南巡的秦宣相平亂了。


    “宣相,俺老李隻是個蠻子,不會說什麽大道理,但是也知道人無信不立,既然歸附朝廷,向天子宣誓效忠,那就得說到做到,不能出爾反爾,宣相說對吧?”


    老李黑瘦黑瘦,小胡子留的很有個性,一件紫袍穿在他身上倒是挺襯出他的威武,很難想象這個一個老夫子似的老頭,其實是個大蠻王。


    人家雖沒有強健的肌肉,可在嶺南也是能說的上話的人,跺一跺腳,一樣能讓整個潯江都震一震。


    “我老陳也一把年紀了,都六十多歲了,也不知道還有幾年能活的,有的家夥總是不安份想著折騰,可我老李不願意折騰,年輕時不懂事折騰過了,如今老了就更不願意折騰了。”


    “宣帥在桂州,在潯州,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我老李聽了後很是感動啊。其實咱們嶺南啊,一直以來就是太亂了,想出頭當頭的人又多。當年李靖將軍南下嶺南,也是憑本事壓住了嶺南眾人,可惜李將軍很快又走了,嶺南便又有人不安份了。”


    “若是秦宣相早幾年南來,也就沒有這些年這些狗屁事情了。”


    其實李光度所說的嶺南想當頭的人很多,也並沒幾個,真正有實力有野心的其實也就那幾個。


    隋末時嶺南曾有八大勢力,馮盎寧長真丘和李襲誌楊世略冼寶徹等,也包括了李光度。


    談殿、馮暄、寧道明、陳龍樹這些,都不資格跟他們並論呢。


    可短短幾年,寧道明死了,寧長真也死了。


    李襲誌兩次入朝又兩次歸來,陳龍樹陳世略李光度等都是頻頻調動,丘和也入朝了。


    馮盎也受召入過朝了。


    所以現在誰還反朝廷?


    之前談殿想反,但被秦琅輕鬆的安撫了。


    其它如馮暄、冼寶徹、寧琚等,也頂多有心無膽。


    “李公,其實嶺南人隻是心直口快,都是耿直人,我挺喜歡耿直的人,之前是有些誤會,如今誤會也都消除了。談刺史、馮刺史等都對朝廷很是忠心,對於朝廷世封、並州等政策也很支持啊。”


    秦琅告訴李光度,他在邕州西麵的邕江上遊支流左右兩溪,各設立左右兩州,這是兩個正州,兩正州下,各設了十八個羈縻州,另外於兩江也要設立幾個朝廷的正縣。


    這等於是從邕州割地了。


    邕州之前很大,邕江上遊左右兩溪,各千餘裏地,全在邕州治下,不過那裏以前全都是蠻地。


    就連邕州附近的山裏,也一樣都還是蠻地。


    可不管怎麽說,以前那些地方終究是劃在邕州的,邕州也因此是個擁地千裏的巨州了,可現在一下子要劃走那些蠻地,還是變化挺大的。


    不過老李是個實在人。


    “我堅決擁擠朝廷的決定,也擁護秦宣相的決定。”


    這老李的態度讓秦琅很高興。


    隨李光度進了邕州城,查看了下邕州的檔案數據等,跟老李也開誠布公的談了談朝廷對於嶺南的核心政策。


    “桂州有李襲誌,如今邕州有你李公,我可放心了。”


    “我會堅決按朝廷的政策施政的,若是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宣相大可以把我撤了換人。”


    在邕州呆了幾天。


    秦琅挺喜歡這個地方的,都已經九月了,邕州城外稻子金黃一片,農民們都忙著收割稻子,又是個豐收季節。


    而在那濤濤邕江裏,木排正源源不斷的從上遊的左溪右溪順江而下。


    那是秦琅為建大明宮派人從交州和雲貴砍伐來的巨木名樹,順著上遊的左溪右溪順江而下。


    樹木成排沿江而下,抵邕州下潯州一路可抵達廣州。


    紅河也還有木排抵交趾,但為了盡快的讓這些木頭運回長安建大明宮,所以采木的官員考察實地後,建議秦琅是分成數條路線,紅河下交州,也有經左右溪抵邕州再直下廣州的,另外也有從湘贛、巴蜀等地伐木,經湘江贛江等入長江,抵揚州再入運河送關中。


    通過這種多處采伐運送,能夠提高運力,避免擁堵耽誤。


    秦琅頭一次看到這些從遙遠大山裏運出來的木頭,特意跑到江邊去看,發現這些樹木還真是夠大。


    聽著押運的官員們仔細的介紹著這些樹材的種類和樹長、直徑等尺寸,秦琅還是很驚訝的。


    好些樹都是百年以上樹齡了,生長在那遙遠的深山老林裏麵,可就因為長安天子要給太上皇蓋一座宮殿,於是官員們跋涉萬裏跑進深山老林裏找樹,雇傭了許多當地山民們伐木鋸樹,辛苦的從大山裏運到河裏,再一路換騰的運到了這。


    有些樹,居然是從他封地武安州境內的山裏砍來的。


    他們在左溪最上遊的源頭處大山裏砍下樹,再順江運來。


    “能夠從上遊一直順江而下嗎?”


    “哪有這麽輕鬆啊,左江上遊許多地方都河淺灘多彎急,木排在好多地方都要拉纖才能過,一不小心就突然觸灘,輕則木排撞散,重則排斷人亡。我們這批樹出山運出來,前後已經死了不止百人了。”


    有些是山裏砍樹摔死的,有樹壓死的,也有被野獸襲擊殺死的,還有被毒蛇咬死的,更有不少是運樹時摔死壓死的,在江裏放排是最輕鬆的了,但一樣有不少人在險灘遇難。


    聽到這裏,秦琅心頭沉重。


    他是大明宮的總監造,讓人來交州伐樹,也他的主意。


    雖然他提出了改征民眾服役伐木運樹,改為出錢雇傭民工伐木運輸,可想不到也一樣會造成這麽多傷亡。


    “傷亡的工人,給賠償了嗎?賠償款能夠贍養他的父母,養育他的妻兒嗎?”秦琅告訴那官員,一定要做好賠償,不能讓這些珍貴的木料帶血入京,不能讓大唐的太上皇住進一座帶血梁柱建起的大明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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