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水惡水易出刁民,高山險隘總有強人。


    十裏險隘,東麵大青山,西麵金雞山,高山險隘又偏扼據通往交州要道,這樣的地方自然不會是無主之地。


    金雞寨便是這一片地方的主人,控扼交通要道,金雞寨以往隻憑著收過路費,以及經營馬幫運貨,就賺的盆滿缽滿,讓其它蠻子們羨慕不已。


    可誰想,世世代代占據此處,如今居然有人過來說這是他的封地了。


    阿儂站在吊腳樓上,臉色蒼白。


    山下,一隊鐵甲騎士站在寨前,身上的甲衣鋥亮如明光,威風凜凜。除了這群威風的鐵甲騎士,還有兩夥人。


    一夥是左溪蠻王扶三的手下,來了五六人,另外還有一夥則是原水口寨的,來了三四個,但卻是被鐵鏈捆綁著押過來的。


    對方到來,說明來意。


    寨丁報之阿儂。


    水口寨以往跟金雞垌也有往來,主要是水口垌經常會往交趾販賣奴隸,要從他這裏經過,兩家關係還算不錯。可現在這水口寨的兒子居然被鎖了鐵鏈押過來,曾經威風凜凜的那位黃少主,現在狼狽不堪。


    而左溪蠻王扶三也派了個兒子過來,卻是來充當向導和通譯的。


    蠻荒有蠻荒的規矩,扶三雖是左溪蠻王,但按不成文的規矩,扶三也是不能幹涉到其它溪垌內部的事務的。


    而且就算溪垌有矛盾,也不會到滅寨亡族這種程度。


    可現在扶三兒子告訴她,水口寨已經成了曆史,五千多人的水口寨,也曾是左溪上數的著的溪垌大寨,可現在被滅了。


    滅掉他們的正是那些鐵甲騎士,他們來自中原,是大唐皇帝女婿、宰相、太子太保、宣撫使、衛國公秦琅的兵馬。


    滅掉水口的理由是他們劫殺販賣大唐官員等。


    那個理由簡直讓阿儂心生絕望,頓感五雷轟頂。


    她雖是個年輕寡婦,可也知道這個秦琅,金雞關經常有商隊路過,她豈會不知道如今嶺南來了條過江猛龍,那人正是秦琅呢。秦琅的了得,連馮盎談殿扶三等都紛紛低頭。


    而水口寨被這位衛國公剿滅,理由是劫殺販賣了朝廷官員,要命的是她知道那些被水口寨劫殺的官吏商人等,那些中原人黃家正是送到了金雞垌,這本來也是他們跟黃家合作的舊例。


    有時黃家會直接把劫掠到的人口賣給金雞寨,金雞寨再賣到交州去,這中間轉一道手,黃家也省事,阿儂也賺一筆,合作向來很愉快的。


    鐵甲騎士的首領讓扶三兒子轉告阿儂,金雞垌已被大唐天子劃給衛國公為封地,隸屬於安南道武安州,現在起金雞垌就是衛國公的封地子民了。


    “立即打開關隘,迎接衛國公!”


    那位騎士還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立即把先前黃家賣給他們的那些中原人,全都送還。


    那位衛國公已經在關前隘口了。


    阿儂聽那強勢的命令,隱約不快。


    可見到黃家那位少主如今鐵鎖加身的慘樣,又不由的壓下不快。


    年輕的阿儂眉頭緊鎖。


    “去請垌中長老們前來商議!”


    阿儂十四歲嫁給丈夫儂福全,丈夫是金雞寨的少主,公公儂貴是金雞寨的垌主。金雞寨也擁有千戶,並且還有十幾個小溪垌,合起來也是超過萬口的大寨。


    而金雞寨能有這般勢力,正是因為占據了邕州通往嶺南的必經之路。


    儂貴是個有本事的人,他大力發展馬幫,搞起了運輸,邕交商路在他的經營下,金雞寨儂家越來越強。隻是公公後來在一起往交州販茶葉的途中被交蠻襲擊殺死,丈夫也是在那次受了重傷從此癱瘓。


    年輕的阿儂美麗而聰明,也是出生於一個左溪大寨儂家,自小還讀過書習過武,十分聰慧美麗。


    公公突然被殺,丈夫癱瘓,孩子還幼小,在這種艱難時刻,阿儂輔佐丈夫處理寨中事務,實際上丈夫受傷後性情大變,根本無心處理事務,寨中事務都是阿儂以丈夫的名義在主持處理。


    丈夫癱瘓了三年,也暴躁了三年,一心酗酒,一醉就打她,她忍了三年,人前總裝作沒事,盡心打理寨中事務。


    三年後丈夫酗酒醉死,留下她和一雙年幼的兒女。


    好在這艱難的三年,也磨練出了她的本事。


    丈夫走後,年幼的兒子成了寨主,而阿儂繼續代兒子主持寨中事務,阿儂看準近年嶺南,尤其是交州蔗糖的火爆,於是搞起了茶糖運輸,從邕州那邊運來中原的茶,然後運到交州換回交州白糖,再運回邕州甚至是桂州等地去銷售,金雞寨的馬幫買賣越做越火,附近不少小溪垌主動的依附他們,也加入到這馬幫買賣中來。


    如果沒有什麽變故的話,阿儂會一心主持寨子,一邊養育兒女,待到兒子成年後,為他迎娶一個垌主女兒,然後把寨子交給他打理,自己能安享下清福。


    阿儂是聰明的,雖然寨子中的長老甚至是族中的叔伯們想要搶奪權力,但她都嫻熟的處理好了。


    有幾個其它寨子想趁機來劫掠搶奪,也都在她親自出謀劃策下,設局打退了他們的進犯。


    阿儂的名頭也漸漸在左溪遠揚,在阿儂的帶領下,其實金溪已經很少去幹劫掠其它溪垌搶奪人口這種事情了,隻是出於以前的一些舊關係,偶爾也還會做點奴隸販賣生意。


    本來這也隻是維持下舊關係,誰知道會引來這種禍事?


    水口寨向來跟金雞垌關係不錯,而且儂家的馬幫生意,往返邕州必經水口,上次水口寨也是這位黃大公子過來,說新做了一筆買賣,得了些奴隸,願意給他們帶去交州販賣,還說人不多,所以他們懶得親自跑一趟交州。


    本來這也沒什麽,儂家也隻是捎帶的事情而已。


    寨中長老們很快趕來。


    等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阿儂的小叔子儂忠冷哼,“那個什麽衛國公算老幾?我們儂家在這金雞山多少年?如今那什麽中原皇帝說一句把這裏劃給那姓秦的?我們就歸他姓秦的了?”


    “姓秦的想過關也行,照老規矩,交過路費就是,至於其它的免談!”


    “就是,我們我們金雞垌也是同屬左溪的,可左溪大首領扶三也沒敢這樣衝我們說話!”


    一群垌中長老們憤憤不平。


    所謂的中原天子,又或是這秦宣相,他們覺得很遙遠,遙遠的都懶得去細細理會。


    他們隻知道,金雞垌大小十幾個溪垌,人口上萬,在這遠方也是數的上號的一方勢力,連左溪蠻王扶三平時都要對他們家很客氣,現在姓秦的憑什麽過來就要當他們的頭?


    阿儂扶著額頭,有些頭痛的道,“水口黃家已經被滅了,不僅黃天虎被斬首,整個水口寨五千多人,或殺或俘,俘虜盡皆為奴,包括那位黃大公子。另外,聽扶三兒子說,那衛國公還已經讓那十幾家大垌去聯合剿殺依附黃家的小溪垌。”


    “還有,廣源金龍垌的儂家,因為也參與劫殺過境官員,如今也被衛國公親手斬了,還讓扶三他們聯兵去攻打金龍垌了。”


    一時群情激憤。


    “憑什麽?”


    阿儂皺眉,這群家夥。


    “憑的當然是他的實力,想想看水口黃家實力弱嗎?比我們儂家隻強不弱,可衛國公一夜間就攻破了他們的寨子,據說傷亡還微乎其乎,更神奇的是,據說當日他們能攻破黃家這麽輕鬆,還得了上天降天雷霹破黃家大寨和垌主府之功。”


    “那天雷······”


    “真有這種事?”


    “不可能啊!”


    阿儂主持寨子也有五六年了,雖然才二十出頭,可心思卻很沉穩,遇事不會跟那些叔伯長老們一樣隻會咋呼,她會更加理性的去看問題,考慮得失。


    儂忠拍著桌子喊道,“爺爺們自由自在多少代,如今豈能因那什麽狗屁天子一句話,就要把我們劃給姓秦的當奴?”


    “不是當奴,是封民。”


    “什麽狗屁封民,還不是要讓我們以後聽他的管,甚至還要給他交稅服役,這不是奴是什麽?”儂忠吼道。


    寨中長老們大多都跟儂忠一樣態度,從來沒有人能夠向他們征稅,更別說跑來騎到他們頭上當主人了。


    “跟他幹!水口黃家定是大意了,再說水口寨沒什麽險要可言,我們金雞垌可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隻要我們不放他們過來,別說這金雞主垌,就是下麵的門關,和關前隘,他們都過不了。”


    “就是,怕他個鳥,他是皇帝女婿什麽大唐宰相太子老師又如何,跟咱們有什麽關係,大唐皇帝還能從中原萬裏之外發兵過來不成?”


    “多少寨子曾經打過咱們的主意,偷襲、強攻,可哪一次不是被咱們幹回去了?”


    有急躁點的年輕點的家夥,如儂忠甚至就要提刀去把山下那些鐵王八先砍了再說,然後再把首級扔到關前隘姓秦的麵前。


    管他皇帝劃哪塊地給姓秦的做封地,但是他們金雞垌不可能給姓秦的做封地!


    阿儂聽他們吵的越來越厲害,喊的越來越大聲,知道這次的事情隻怕不好弄了。


    她臉色蒼白的起身離座,來到了門外,憑欄遠眺,平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遠處寨門前,依然能看到那隊鐵甲騎士依然立在那裏。


    黃家的大公子低著頭跪在地上。


    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止是衛國公來索要被黃家賣給他們的朝廷官吏商人等了,還涉及到金雞垌要不要依附這位衛國公,做他的封民。


    若是那些中原人還在寨中就好了,現在交出去,起碼能先緩和一下局勢。可是偏不巧的是,前些天寨中的一支馬幫前往交州,順便把他們也帶去交州販賣了。


    深吸一口氣,重新返回了屋中。


    阿儂不顧眾人的喧囂,“去取三百兩黃金來,再取些茶葉白糖,還有象牙犀角豹皮虎骨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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