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長孫皇後看到承乾一襲青衫,腰裏還掛把橫刀,忍不住皺起眉頭,“又要往外麵跑?”


    “老師最近在鹹陽,我想去找他。”


    皇後苦口婆心勸道,“你父親現在洛陽,你留守長安監國,就得有個監國太子的樣。”


    “有李仆射和王令公兩位輔臣在主持政務便好,我天天憋在宮裏也悶了。”


    秦琅和兄弟無忌去洛陽才個多月,結果秦琅又回來了。可是自回來後,秦琅便有些心不在焉,對於朝堂政務這些,也不關注了。三天兩頭的在外麵跑,經常十天半月見不到人影。


    而承乾偏偏就最喜歡這個年輕的老師,陋幾天見不著就十分想念,整天念叨著。好多天又沒見秦琅了,承乾便要微服去尋承乾去了。


    要說,自上次染痘之後,承乾表現還是十分不錯的,更成熟了。可就是性子仿佛也野了,或許是皇帝不在身邊的原因,承乾現在越來越坐不住殿,經常要往外跑。


    李靖和王珪也勸說不住太子。


    “母後,兒臣是有學問和政事要請教三郎。”承乾請求。


    皇後無奈,“要去也行,讓蘇將軍帶旅賁護衛。”


    “帶他們太礙事了,儀仗一擺,搞的雞飛狗跳還擾民。”


    太子出行,那也是要黃土墊道,淨水灑街,甚至所有人都要回避的。承乾還是喜歡便服出行。


    皇後讓步,可以不打儀仗,但還是需要由長孫家慶、長孫祥兄弟倆侍從,另外讓蘇定方與高侃帶一隊旅賁護衛隨行。


    “謝母後。”


    “早去早回,不可在外留戀貪玩,要不然你父皇在洛陽知曉了,定要派人來訓斥你。”


    “母後,兒臣是去向老師請教的。”


    ·······承乾趕到鹹陽時,秦琅卻已經離開,去了三原縣。


    好在鹹陽離三原倒也不過數十裏,快馬很快就到。如今虛歲十二的承乾,這騎術也已經很不錯,騎著大宛良馬一路又追到三原秦莊。


    秦琅現在雖還掛著參預朝政的宰相頭銜,可畢竟皇帝都在洛陽了。而他諸如京兆尹、翰林學士承旨、檢校吏部尚書這些實職差事也都免了,所以現在也就是頂著個閑差虛銜,倒也樂的輕鬆。


    回長安後,秦琅整天在外跑,主要還是在忙著恢複生產的事。


    京畿各處的田莊要恢複耕作,養殖場也重新開欄,從山南巴蜀等地的養殖場調來種畜母畜。


    各個作坊、商鋪,也在陸續的恢複營業之中。


    隻不過災情影響太大,疫情雖然過去了,但饑情還沒完全過去,大家現在都很窮,消費也不行。


    長安城雖已經取消了宵禁,平康坊也重又開市,但沒人。


    以往那種上萬士子聚集京師,無數商賈匯聚長安的熱鬧場麵,已經一去不複返了,隻要皇帝車駕一日不返京,那麽十來萬南北禁軍,還有無數官員貴族以及他們的家眷隨從仆役等,也都暫時不會回來,那麽商賈們肯定也都是往洛陽聚集而不是來長安。


    在李靖和王珪兩位輔政宰相的主持下,監國太子承乾放開了關中的糧食限製,現在一般百姓雖然還是要憑糧票定量供應限購,但已經允許商人們從關外運糧入關,並在登記後售賣了。


    隻不過現在糧價依然極高。


    鬥米二百多錢,這已經是武德九年和貞觀元年時的價格了,等到夏收後,估計能跌落一些,但大唐開國十來年了,糧食問題一直沒怎麽解決,尤其是關中地區,所有關中的糧價估計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還是維持較高的位置。


    除非連續兩三年的豐年,百姓家裏存了不少糧食,才可能真的跌落到正常一鬥米二三十文的價格。


    如今但凡有點本事的大戶豪強,都在做這糧食生意。


    這些家夥在先前疫情嚴重的時候,大肆倒賣口罩,狠賺了一筆,如今又開始販起糧來了。


    頂級的門閥直接從交州廣州那邊運糧過來,更厲害點的,甚至能從林邑國、獅子國販糧過來,甚至還有的從倭國和新羅、百濟販糧過來。


    八方過海,各顯神通。


    當然,再低一點的一二流士族豪門,則會從那些頂級門閥手裏拿糧。


    秦家也在運糧北上。


    武安州早就在做準備了,信風剛起時,第一支運糧船隊就出海了,跟著交州李大亮組織的糧船隊後麵,沿海岸北上,一路到了揚州。


    秦琅的船沒走杭州運河,而是入長江口,換江船一直運抵鄂州江夏,在那裏再換船入漢江抵襄陽。在襄陽再次換上更小的船,入丹水進商州,在武關附近,改由陸路騾馬車拉入關到藍田,再由灞水上的船接運入京,在京郊長樂坡的廣運潭碼頭卸船。


    糧食進入長樂坡秦家糧倉,再轉調各地。


    另外還有一條路線是經桂林靈渠到永州入湘水,然後北上。


    這些糧食調運過來,成本極高。


    就算是從海上過來的,雖然海船載的多,路上轉運少,可在過了襄陽入丹水後,有多段都是要雇纖夫拉纖的,最後入關的那段,還必須得馬拉車載。


    若不是北方缺糧嚴重,誰也不會費這個勁從那麽遙遠的嶺南運糧過來的。


    也因為如今北方災情,沿途雇傭人搬運裝卸、馱運趕車、背纖拉船等成本都很低,能掙點糧食,大家就滿足了,也不要求跟平常一樣價,甚至因為給糧船糧隊做事能直接用糧食抵工錢,所以大家都還爭搶著上。


    可就算如此,糧食到了長樂坡秦家糧倉後,管事算盤一拔拉,也不由的是驚歎成本太高太高了。


    都說穀賤傷農,其實穀貴的時候更傷農,糧價大漲的時候,種田的百姓一般都反而是沒糧要買糧的那些人。


    極高的糧價,讓他們隻能望而興歎。


    朝廷給的救災糧太少,勉強能一天一頓稀的,夠幹啥,隻能吊著口命而已。要活命,就隻能另外買糧了。


    可現在錢難賺,糧卻貴,幾乎是割韭菜一樣的收割著百姓。


    而那些先前雖然同樣遭受了災情損失的門閥士族豪強們,都開始利用資本開始收割百姓,放高利貸,高價糧,趁機買走百姓手裏的田地,甚至是逼良為奴。


    糧價越高,百姓越不敢花錢,可最終錢又不是扔給了糧商。


    秦琅雖然從嶺南一直源源不斷的運糧過來,但這些糧食成本也高,數量還有限,他也無法說顧及到所有人,隻能先顧自己。


    作坊、商鋪恢複開工,田莊、養殖場也陸續複工。


    有多餘的糧食,也隻能說接濟下自家的佃戶、工人們先,至於其它百姓,秦琅也受莫能助了。


    在那些大家族的操作之下,糧價在飛漲,可本應起平抑市場物價的平常倉,眼下卻難以發揮作用,因為要維持基本的救災糧發放,根本沒有餘糧再在糧食市場上平價出售,以打壓高漲的糧價。


    糧商無人壓製,自然糧價節節高漲。


    而朝廷現在又希望借助這些糧商們的力量,增強從南方調糧的運力,所以也隻能是捏著鼻子放開糧禁,任他們售賣。


    這種時候,也沒有誰敢說強行命令糧商們降價低價,因為隻要這樣一搞,無利可圖的商人們就不會再費力的去運糧過來。


    於是乎,最終也隻能是大家坐看這糧價的節節高升,對朝廷來說,唯一好消息就是大量貴族豪強商富們趨利加入之後,糧食北上數量確實大大增加了。


    秦琅坐在那裏看著下麵管事們發來的報告,承乾笑著進來。


    “老師不聲不響來了三原,倒是讓孤追的好辛苦。”


    “殿下怎麽來了?”


    “老師這麽久都不回京,呆在京師太悶了,就特來尋老師來了。”承乾顧不得一路辛苦,坐到秦琅麵前,“老師最近在忙什麽?”


    “忙些私事。”秦琅簡單的說了下情況。


    “孤最近在宮裏,也天天聽兩位宰相說糧價大漲的事情,還說轉運司常平倉的糧食太少了,隻給給百姓個極少定量供給,百姓為了生存隻能去買高價糧。”承乾望著秦琅,“老師,你向來足智多謀,你定有辦法治一治那些黑心的糧商對不對?”


    秦琅看他語氣,看來也確實有認真聽政,不過年輕的太子對於許多事情的運轉也並不是很理解,更多的是想當然了。


    “殿下以為,應當如何應對當下糧價高漲的問題?”


    秦琅考問他。


    承乾摸了摸嘴唇,那裏有剛剛生出的一圈小胡子,更讓添了幾分成熟。


    “孤覺得都是那些奸商一味貪利,故意抬高糧價,所以讓百姓受高價糧之苦,應當出台法令,限製糧價,這樣百姓肯定高興。”


    秦琅搖了搖頭。


    “殿下想的簡單了些,如果強行出台法令限製糧價,後果會很嚴重。商人們無利可圖,就不會那麽努力的販運糧食了,後果就是百姓雖然高興一時,可很快就會發現市場上糧食減少了,就算糧價限定不漲,可結果是無糧可買。”


    這是一個簡單的政治與經濟的關係,皇帝和宰相們都懂,但太子還不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貞觀俗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子藍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子藍色並收藏貞觀俗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