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沙。


    通海都督府稱為元江壩,拉沙直譯為羅盤甸。


    當初和蠻南遷,渡過元江(紅河上遊河段)來到元江壩子時,這裏還是一片無人居住,人跡罕至的原始大森林。


    和蠻一眼相中了兩岸地勢平坦、水草豐美的元江壩,於是停下腳步,開始開拓這片土地。


    和蠻語,羅盤即是一馬平川的大江大河流淌的地方。


    安頓下來後,和蠻在元江壩迅速繁衍,並逐漸向南麵擴張,哀牢山兩岸,東到元江,西到瀾滄江,李仙江兩麵遍及和蠻諸部,甚至孟氏一支還一路越過元江,擴張到了儂人河畔。


    不過一直以來,元江壩子的和蠻大寨,卻始終是和蠻人的中心。以元江寨為中心,和蠻人建立起了羅盤和尼部落聯盟,元江寨主便是羅盤主,為聯盟領袖,而分布於後世元江、墨江、景部、綠春、紅河、金平、江城、寧洱、西雙版納、普洱、瀾滄等許多地方的諸部,則共尊元江羅盤主為領袖,又各自管理自己的部落。


    他們以農業種植為主,精於梯田,同時兼營狩獵,漸漸形成了一個控製麵積達到三萬多平方公裏的部落王國。


    儂金虎帶領著族人,隨著孟穀悮一路退到了拉沙大寨。


    在這座擁有數千戶和尼人的大寨裏,總算暫時得到安穩。


    東臨元江大河,西倚哀牢群山,一片山間壩子平原得天獨厚,擁有山河天險。


    磨刀河穀,漫漾溝邊,儂三娘在此安葬兒子。


    裝著長子骨灰的壇子放入棺中,棺裏用一具木雕代替兒子屍體,儂三娘還為兒子穿上了句町王的王袍王冠,把一柄金錯銀青銅劍和他生前用過的斬馬大刀一起放入棺中下葬。


    捧起泥土撒在棺上,儂金虎臉若冰霜。


    淚早已流幹。


    大鬼主孟穀恪戴上鬼麵具,披上鬼袍,在墳前跳舞祭祀。


    “哈尼-麻如-那歐竜,阿紐-麻勒-千嘎保····”


    和尼人將不再逃亡了,要留下來繁衍生息,要留下來戰鬥到底,誓死守衛自己的家園。蒲尼人被拉沙巴瑪阻擋在水的對岸,永遠也無法再侵犯我們!


    孟穀悮做法半天。


    “三娘,蒲尼人不會來了,大江會阻攔他們,而且我已經於沿途各地埋下了白牛頭、白牛腳、白牛骨等,蒲尼人若是敢跟著過來,便會受到詛咒而得瘟疫而亡。”


    句町也崇拜鬼神。


    但儂金虎站在兒子的墓前,卻並不信這些。


    唐人既然能夠從中原一直殺到句町,那一條元江也阻擋不了他們的腳步,也許要不了多久,唐軍就會跨過元江再追殺過來。


    羅盤主認為元江壩子有天險,又是和尼大寨,兵強馬壯,但曾經統領過句町九部,甚至還成功重返過左右溪垌蠻的儂金虎,卻沒那麽樂觀。


    除非所有的和尼部落都聯合起來,但這幾乎不太可能。


    羅盤甸的都大鬼主肯接納他們,也並不全憑著宗族血脈之情,而是也看上了他們帶來的近十萬人馬。


    這麽多人口,任何一個部落都會心動。


    “孟鬼主,唐軍一定會來的,隻是時間問題。”


    “元江阻攔不了他們,你也見識過唐人的水師,他們的船可以暢行於元江之上,可我們這些世代居住於兩岸的部落,卻隻會些小舟小船,憑這些小船我們根本攔不住他們的戰艦······”


    這是一個令人沉重的話題,孟穀悮並不想深入,但心裏也承認這是個事實,唐人早晚會來。


    “秦琅如今在元江對岸新設了一個通海都督府,南抵元江,北抵南盤江,硬生生的從爨氏嘴裏拔了一顆牙,難道爨氏就能允許?我以為,唐人必然會和爨氏反目,也許等他們一打起來,我們就有機會了。”


    孟穀悮很關注對岸的形勢,爨氏衰弱不假,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難道爨氏諸支就這般無能了,眼睜睜的看著唐人一步步的蠶食吞並他們的地盤無動於衷?


    唐人要在味縣設南寧都督府,在昆明設昆州都督府,現在還在劄麓湖設通海都督府,爨氏真的就能容許?


    唐人步步緊逼,總會觸碰到爨氏的底線,最終肯定會有爨氏子弟站起來振臂高呼,到時整個滇地隻怕都要風起雲湧。


    那個時候,唐人會陷入爨氏的反叛之中,又哪還有能力渡江南下?


    儂金虎卻隻是搖了搖頭。


    “如今的爨氏,沒有一個有出息的了,尤其是那個爨弘達,在長安做了多年奴隸,早就膝蓋都跪軟了,爨氏平時對我們諸蠻是做威做福,但對唐人的時候,膝蓋卻是軟的,這些草包,根本不敢反唐人,就算有個把反的,也成不了氣候的,指望不了他們。”


    孟穀悮摘下了臉上的鬼麵具,望著這位後輩,“三娘怕了?”


    儂三娘扭頭離開兒子墓地,臉上是苦澀,“以前我不曾怕過唐人,可經曆了這次慘敗之後,才讓我明白唐人的強大,我們與他們相差太大了。”


    “你怕了,退縮了?”


    “不,我明白了他們的強大,但並不表示我會屈服,恰相反,慘敗之後,隻是更堅定了我的不屈鬥誌。隻是也讓我明白一個道理,我們不能再如以前那般蠻幹了,那樣的話,根本對付不了唐人。”


    “你有什麽打算?”


    儂三娘望著頭發花白的孟穀悮。


    “要想打敗唐人,我們首先得聯合起來,可是眼下羅甸主的態度讓人失望,他是一個老邁昏庸,卻又貪婪的人。你知道他昨天召我見麵說了什麽嗎?這個七十多歲的老不死的,居然還想納我為妾,他真打的好算盤,想吞了我的部落人馬,還想收了我的人。”


    孟穀悮沒說話,他相應她。他的妻子是儂三娘丈夫的姐姐,兩家本就是世代姻親。再說了,當年孟氏也是從元江壩子被逼出走的,寨子裏各支係明爭暗鬥向來嚴重。


    “不要理睬他,諒他也不敢亂來。”


    儂三娘長歎一聲,“可我們難道就隻想著苛活世上嗎?我們難道就不想複仇血恨,就不想著重返故地,甚至建立一番真正的功業?”


    “姐夫,我有一個提議,我願意率句町諸部助你為羅盤王。”


    一句羅盤王讓孟吳恪愣了一下。


    “姐夫,請相信我,我們若是不先發製人,羅盤寨早晚會對我們下手的,別以為隻有那老不死的昏庸了,你看看他那些兒孫,一個個都貪婪不已,卻又自負無能。”


    “你來做羅盤主,甚至建立羅盤國,做羅盤王,隻有這樣,我們才能聯合和尼諸部,依托元江建立一條真正的防線,而不是等到哪天唐人在對岸站穩腳後,再從容渡江南下,那個時候,我們能靠誰,難道靠那老不死的,和他那些無能的兒孫們?”


    “三娘,我們畢竟是客,羅盤寨收容了我們,於我們有恩!”孟穀悮道。


    儂三娘望著這個老男人,在關鍵時候,義無反顧的率部前來增援,最後被連累的帶著全族背井離鄉的逃竄,這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也正因此,讓儂三娘對他完全信任。


    “這個恩情我不會忘,可我們不能因為這,就最後讓我們這十萬人,甚至更多的和尼等部落兄弟們置於險地,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相信我,咱們先發製人,要拿下羅盤寨並不難,殺了那老不死的一家,剩下的也不會都反對你來做都大鬼主,到時我們擁你為王,你授封各部首領為諸侯,咱們聯合起來,訓練兵馬,準備錢糧,打造船隻,建立江防。”


    孟穀悮猶豫了許久,最終有些意動。


    “我孟氏部人少兵寡,真要起事,也當推三娘你為首領。”


    儂三娘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我願率句町部全力助你為王,這個羅盤王隻有你來當,你是和尼人,我是句町人,不是一個部落的,我如何能號令的了和尼諸部呢。假如有一天,我們能夠成功擊退唐人,我就有一個請求,希望到時姐夫你能發兵助我打回江對岸去,我要重返家園,要重建句町國。”


    儂三娘甚至直接提議到時便以元江為界,江西岸為羅盤國,江東岸為句町國,兩國世代友好,和尼人與僚人守望相助。


    孟穀悮被儂三娘說的心動了。


    孟氏和蠻的鬼主,與羅盤甸大鬼主,當然都遠遠不及一個羅盤國王來的誘人。


    “如果真要做,那就得從長計議,仔細謀劃,容不得有半點差錯,否則你我兩族這十萬人口,到時可就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個我自然曉得。”


    ······


    杞麓湖邊,通海。


    通海城還隻是一個雛形,秦琅規劃了一座通海城,又在旁邊規劃了一座更小點的通海軍堡。


    堡雖小,卻易於防禦屯守。


    而城稍大,便於容納更多居民,建立市集、學校、倉庫等。


    一城一堡隔河相鄰,同時開工建築,許多戰俘在鞭子監督下幹活。


    馬蹄如雷,煙塵四起。


    被秦琅向朝廷表奏為檢校通海都督,但還沒得到正式任命的程處默一身塵土回來,在他身後的騎士們長矛上,插著一顆顆首級,而在隊伍後麵,跟著長長一串的俘虜隊伍。


    程處默來到秦琅麵前翻身跳下馬,抹了把臉上的塵土,不顧嘴唇上幹裂的口子,“百裏奔襲,那敢不尊衛公征召,還膽敢派人搶劫軍糧的寨子破了,酋長和他的戰士都已經被砍下首級,插在了長矛上,其餘人等也盡被我等俘虜回來了。”


    張超也一身塵土的下馬,“直娘賊的,那麽囂張,還以為長了三頭六臂呢,結果我們一到,還敢出寨來戰,直娘賊的,被我一箭射殺,一命嗚呼了,真是草包,早知道是這種貨色,我都懶得跑這一趟,顛的我屁股都痛了!”


    秦琅看了看那群麵帶惶恐疲憊不安的俘虜們,並沒有多少同情之色,“修城的人手倒是又增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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