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太夫人沉默的審視著秦琅,灰白混濁的眼睛裏卻閃著光。


    “恭喜牂柯郡太夫人,聖上洪恩浩蕩,厚賞謝家。”


    年過八旬的思氏太夫人雙手握著犀杖,“如此厚恩可不敢當!”


    大唐對三品以上文武官之母或妻封郡夫人誥命,但一般隻限於職事官三品,且並不是每個三品職官的母、妻都能獲郡夫人誥命,這也是得深得聖眷的。如今朝廷一般都是三品職官獲得縣公以上爵位後,方有可能封贈妻子,敕封誥命。


    當年隋朝曾賜馮盎的祖母冼夫人為高涼郡太夫人,後又加封譙國夫人,詔許冼夫人繼續開設幕府,並將海南臨振縣做為洗氏的湯沐地。死後,也追諡敬誠夫人。


    思氏當然清楚知道,自己比不得嶺南聖母冼太夫人,沒有那麽大的影響力,冼氏本就出身嶺南最大的俚人部落首領家族冼家,後來嫁與漢人豪強馮氏,雙劍合璧,稱霸嶺南東道,僮仆家兵就不下十萬之眾,控製十餘州之地。


    所以從梁陳到隋唐,都對嶺南馮家很重視。


    可東謝雖也統幾百裏地,但比冼氏差遠了,他的兒子謝元深也沒那樣的本事,東謝也那麽大的地盤和人口。


    “衛公若是以為一個誥命就能換整個應州,那衛公就高看我這老太婆了。”


    秦琅卻隻是端起雀舌茶細細品嚐,“太夫人,這雀舌確實是好茶,我隨謝薑到茶園裏看過,隻是這傳統的製茶之法,未能把這茶的好處完全體現出來,差了點意思,有些可惜了。”


    謝夫人目光炯炯,“這茶好不好喝,都是幾百年的老傳統了,哪能輕易改變丟棄?”


    “並不是要丟棄,隻是建議改良一下方法,便能重獲新生,這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啊。”


    說完,秦琅笑著拿出一道表章,衝老夫人旁邊的謝薑一笑。


    少女瞬間被這笑容俘獲,滿麵飛紅,然後嬌羞著上前接過,轉交給曾祖母。


    老夫人打開看過,有些驚訝。


    秦琅緩緩道,“聖人授我經略嶺南三廣和南中二道,許我承製拜封之特權。”


    “謝公忠義無雙,東爨、烏蠻叛亂,謝公深明大義,立即舉兵響應朝廷討賊,於烏蒙山對陣烏撒部時,更是奮勇當先,第一個攻入烏撒部大寨,並將自盡的烏撒蠻王的屍體搶下,砍下其首級獻於張都督帳前,其功了得。”


    “我已向朝廷表奏謝公為威寧州都督、牂柯侯。”


    “哦!”


    老夫人似乎並沒有什麽驚訝的,連自己這老太婆都能得個郡夫人誥封,那兒子肯定也少不了,雖然她也是才知道孫子居然在烏蒙山那麽為唐廷賣命,但孫子也五十的人了。


    “食邑千戶,賜實食封三百戶。”


    “太夫人,你看洛陽天子對東謝的忠誠可是十分滿意,給予了如此嘉獎,我這表章一上去,聖人立即就親自回複,賜封官爵,甚至還破天荒的給了真封啊,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榮耀。”


    老夫人頓了頓手裏的犀杖,並沒有被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給誘住。


    “朝廷調謝郎去威寧州任都督,去鎮烏撒蠻子,那我東謝應州這家業,朝廷要交給誰來接管?是給我家老大嗎?”


    秦琅笑著又遞出一封表章。


    “謝家幾位郎君都是年輕俊彥,我已表奏大郎謝端入羽林宮為郎,做天子親侍,二郎謝竚表奏入國子監讀書,三郎謝翊為威寧都督府衙內指揮,四郎謝竣為本相的帳內·······”


    “皆是好出身,不知太夫人可滿意否?”


    謝元深嫡出四子,都還算不錯,可如今秦琅給謝氏四兄弟都安排好了,兩個去長安,一個隨謝元深去威寧,一個到秦琅身前效力,卻是一個也沒安排留在應州。


    “應州呢,莫不衛公打算讓元深的兄弟來接管?”


    秦琅卻哈哈一笑。


    “我打算讓鎮海軍使苑將軍出任應州都督兼平南軍使。”秦琅禮貌中卻又透露著不容置疑的拒絕,謝家想要繼續把持著應州,是不可能了。他既然讓謝元深升憑威寧都督,加封侯爵,又給老夫人牂柯郡太夫人的誥命,還給謝元深的四個嫡子都安排了出身,那當然不可能應州也留給他們。


    “謝元漢將軍和謝元澤將軍,若是需要我安排,倒也沒問題,去長安或洛陽都行,若是願意去廣州也可以的。”


    太夫人道,“我這一把年紀了,老骨頭說不定哪天就散架了,長孫元深要去烏蒙山當都督,我這把年紀了沒法跟著去,還是得留在這裏的,將來死後,也還要去跟我那老頭子合葬於祖墳的,到時總得有幾個孫兒曾孫在身邊送一送,甚至為我張羅身後之事的。”


    “那安排元澤將軍為都尚縣尉,或者是在平南軍任一戍主如何?”


    “我有些累了!”


    老夫人頓了頓犀杖,對身邊一直盯著秦琅看,甚至還不時的癡傻的笑著的曾孫女謝薑,“阿薑,扶我回去休息。”


    “衛國公,老身累了,絮不能再相陪了。”


    “我送送太夫人!”


    “不用麻煩了,衛公日理萬機,忙自己的事去吧。衛公隻是路過應州,可不能在我們謝家這小地方耽誤太久。”


    秦琅麵帶著微笑。


    “四位小謝公子的調令,我一會就讓人送過去,安排他們盡早動身,我看就三天後起程吧。至於元漢元澤兩位將軍,我看不如元漢將軍授為都尚縣尉,元澤將軍授為平南軍團校尉吧。”秦琅似乎在跟太夫人商量,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阿薑,你送太夫人回去好好歇息,剩下的事情,我便與你叔父兄弟們直接談便是了。”


    思太夫人怔了一下,想說什麽,可看秦琅那笑容裏的那抹嚴肅,最終還是回頭走出去了。


    “倚老賣老,裝瘋賣傻的老太婆,還真把自己當成嶺南聖母了?也不想想,她有那樣的資格嗎?”


    張超哼著道。


    秦琅卻瞪了他一眼。


    “這思老夫人可不一般,東謝雖隻有一州五縣之地,可東謝出自西謝,西謝勢大,又還有南謝分支。再加上與西趙世代聯姻,同時這老夫人又出自黔州思氏,這些子豪族世代聯姻,盤根錯節,利益相連,不是那麽好動的,牽一發而動全身,必須得小心謹慎。”


    “一力降十會,咱們如今是泰山壓頂,還怕什麽?”


    怕,秦琅當然不會怕,但現在不是講怕不怕的時候,而是要講策略,玩手段,要盡量避免直接的對立衝突,如何尋找一個雙方都能滿意的平衡點,這對於秦琅來說很重要。


    他這個嶺南經略兼撫南中,皇帝用他是要盡快的安穩南中地區,同時還要加強對這塊地區的滲透和控製,既要控製,又要避免反叛,這就需要講究策略了。


    張超一味的喊打喊殺,以強淩弱,必然會激起反抗,雖然東爨剛被平定,但那各部能聽從朝廷號令攻打東爨,也是因為東爨犯了個大忌,他不該公然反抗中原朝廷,這是自漢以來,不能觸碰的紅線。


    你關起門來當土皇帝沒人管,可你公然造反就誰都容不得了。


    爨氏稱雄南中四百年,其實也有許多人樂意看他們倒黴,有大唐出頭,他們當然願意跟著落井下石。


    這也正是所謂的師出有名。


    可如果無緣無故的就對東謝出手,那其它人就會為了自身的利益而團結起來。


    說到底,這裏本就交通不便,大唐雖強,但在這裏的勢力卻不強,秦琅並不想鬧到從中原調兵過來的地步,那樣一來,就會跟打句町一樣了,全麵對抗,這不符合他做事的風格。


    他更喜歡合作。


    既然是合作,就不能搞霸王條款,得妥協,最好還是利益交換。


    這個交換的過程中,強勢的一方肯定會占些便宜,但隻要不太過份,也能照顧到另一方的利益、感受,終究還是能談的成的。


    “我看這老太婆並不太識相啊。”


    秦琅搖頭。


    一開始誰都不會太高興,可隻要做成既成事實,她高不高興也不太重要了,最終她自己也是要權衡利弊得失的。


    “我已經去信張士貴將軍,讓他向謝元深轉達我的命令,謝元深與他的部眾直接留在烏撒部地,建立威寧州。”


    “他能聽嗎?”


    “張士貴將軍會奉我的命令,另抽調兵馬與謝部組建威寧軍,在威寧安定前,張士貴將軍會暫時親駐南寧州味縣(曲靖)。”


    而段誌玄則會暫駐昆州。


    這個安排,會十分有效的震懾諸蠻們。


    謝元深敢不服朝廷旨意,直接帶部回來,那就視為叛亂,他會麵臨被手下威寧軍直接拿下,或者被張士貴從後麵追殺,又或者是被東寧州都督府軍半路截殺的危險。


    就算他真有本事逃回來了,可秦琅已經讓苑竹林做了這應州都督、平南軍使,苑竹林可不是那些什麽空降來的文官,秦琅會把自己帶來的大軍,直接拔出五千人留下來,組建成平南軍,手裏握著這樣一支精銳,謝元深有家也回不了。


    “三天後,起程繼續西行,我們在這裏耽誤的時間也確實夠多了。”秦琅端起茶喝了一口,茶卻已經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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