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們坐在殿中,喝著皇帝賜下的茶水,也明白這件事情,皇帝和天後還有秦俊秦理叔侄,早已經暗中達成了一致,甚至這裏麵可能還有呂宋那位南海聖人秦三郎的意思。


    不管怎麽說,既然人家秦家一家人都達成一致了,那大家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不管是秦俊世封東勝國王、東勝都督,還是秦理世封烏孫州都督,也都不是什麽最核心的地區。


    烏孫州雖然南北百裏,東西三百裏,但這裏緊鄰饑餓草原、烏孫丘陵和海北戈壁。


    相比起長約兩百四十裏,寬約二百裏左右的伊麗河三角洲,差不多的大小,可伊麗三角洲的肥沃卻是烏孫州百倍不止,整個環夷播海地帶,隻要朝廷不把這八千平方公裏,約一千二百萬畝的三角洲地區給劃拉出去分封,那麽宰執們一點意見也沒有。


    烏孫州給秦理,還能借秦家的財富和能力經營起這個西南一角,補上西疆邊境防禦的重要一環。


    至於說秦俊的東勝州,之前好多人都還不知道在哪呢,直到皇帝把世封輿圖拿出來,大家才哦的一聲,原來這個東勝州這麽遠啊。


    居然離呂宋舊金山都還幾千裏,距離廣州居然萬裏,而聽說東勝島上除了森林就是鳥獸,野人都沒多少,那麽大家也就無所謂皇帝給秦俊賜封國王的待遇了。


    說白了就是個遠離中土萬裏的大荒島,就算給予特殊的賜封,跟秦琅的呂宋國王一樣稱國王又如何,又威脅不到朝廷。


    要不是皇帝還給秦俊兒子賜了個東曹州世封都督,占了原來河中東曹國的都城綠洲還是塊不錯的地方,大家都覺得這賞賜有點像是懲罰了。


    知製誥狄仁傑負責草詔。


    這位龍朔元年的狀元郎,曾經隨秦琅去呂宋呆了幾年,在呂宋騎士院都察科做給事中,據說表現良好,有鐵麵之稱。秦琅對自己最後一次主持科舉的門生也十分關照,在呂宋給他賜封騎士頭銜,授予封地。


    在呂宋五年,狄仁傑的騎士階位一升再升,獲封的土地也一加再加,據說在島上如今擁有數個種植園,每年種植園裏的棉花、甘蔗、胡椒、茶葉這些的收益就很不錯,起碼比他現在朝中做翰林學士兼知製誥要豐厚的多。


    當然,狄仁傑在呂宋呆了五年,然後回朝,短短八年時間,就做到了翰林院學士兼知製誥,號稱儲相,這可不僅是龍朔元年的狀元郎就能獲得的,更多的還是在呂宋獲得了秦琅賞識,有秦家在後麵不斷助力提攜才有的。


    狄仁傑草詔很快,兩篇製書寫的非常有文采。


    大學士劉仁軌看過後也非常滿意,僅做了一兩處小潤色便呈奏天子。


    兩府長官同時辭職,這算是十分罕見了,尤其這兩位還是秦家人。


    不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殿中人神色各異,內中隱秘卻是難言。


    就連天後秦柔嘉望著那道已經完成程序的詔書,都有幾分怔怔失神。


    秦俊秦理功成身退,主動辭去了兩府長官之職,表明無意把持朝政,真正做到還政天子,這多少有些讓天後意外的。


    當年父親毫不戀棧的辭歸,讓年輕的天後心中充滿感激,也為自己不該產生過的猜忌之心愧疚。


    但是做了十三年的天後,垂簾聽政了十三年後,她不再是那個年輕的婦人,不再是那個剛聽政時慌亂無措的女子,十三年聽政的時間,足以把她磨礪的夠堅強。


    秦俊是她兄長,秦理是她叔父。


    但當兩位一同執掌政府,對掌文武大政的時候,她又是有些不安的,這種不安,比當初父親秦琅在朝執政的時候還要多。


    秦俊不是秦琅,誰能保證秦俊會如秦琅一樣毫無戀棧中樞大權呢?


    好在如今秦俊辭了,態度堅決,現在這詔敕也出了,一切有了結果,雖然剛親政的皇帝,依然不可能真正掌握朝廷大權,朝政會繼續的出於兩府宰執,而兩府宰執也基本上都是父親挑選出來的人。


    可畢竟兩府長官不再是秦家人,甚至兩府裏也不再有秦家人,這是很重的一點,天後能夠接受秦黨在朝執政,畢竟年輕的天子還離不開他們的支持。


    但天後也並不希望朝政由秦家人親自執掌,哪怕他們是自己的兄長和叔父,這個中緣由複雜卻又簡單。


    秦琅秦俊他們不直接執政,就算爵位再高威望再著,總不會直接威脅著皇位。


    給秦俊加尊為護國翼王,就是出自天後之意,既然他們離開朝堂,那麽對皇帝,對皇室來說,他們就不再是威脅,甚至加恩重封,反而能夠借助在野的秦琅父子兄弟們的功勳威望,反過來製衡當政的兩府宰執們,成為皇帝親政的一張重要王牌。


    這裏麵的微妙,年輕的天子還不太理解,但對於垂簾聽政了十三年的天後秦氏來說,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安國齊王、鎮國太平大長公主、護國翼王,太後一點都不介意把娘家人推到那個舉世矚目的位置上去,如今這樣的狀態,才是太後最放心也最想要的。


    秦琅就呆在南海不入中原。


    秦俊功成身退,也去南海當個島國國王,百戰百勝的秦理也離開中樞,前往西域經營自己的封國。


    武安郡王秦孝忠被天後特意挽留在朝,甚至由中書舍人晉封為吏部侍郎,由正五品上到正四品上,連升四級,雖然僅是兩位侍郎中資曆最低執掌最少的,可吏尚書號稱天官尚書,甚至吏部尚書往往是能拜相,或直接由仆射兼任的,這個衙門負責選官,權柄極重。


    天後還讓皇帝下詔,詔封秦琅嫡次子秦倫為衛國公,入朝為從三品秘書監加翰林院學士。


    秦理的嫡次子入朝為左神機軍中郎將。


    這幾個安排,皆是太後心意,殿中的宰執們倒是一眼能猜出原因。


    秦俊秦理避嫌辭職,太後大加封賞安撫,然後又挑了三位秦家年輕子弟入朝任職,所授職務不高不低,卻很重要,十分微妙。


    這既能進一步安撫秦家,同時也讓太後母子能夠更多的借用秦家的力量,以平衡朝中其它宰執大臣們。


    又不用擔心這年輕人會威脅到皇帝。


    畢竟秦家年輕一代就算入朝,可既無功勳又望威望,想要成長到足夠的位置,擁有足夠的威望勢力,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


    而他們在朝,卻又能成為皇帝母子和秦家的一道關鍵橋梁,關鍵必要的時候,能夠迅速通過他們調用秦家的力量。


    殿中宰執們對於這些心思,並不在意。


    他們此時多數人都在想一個問題,既然兩府長官同時出缺,那麽誰將補這兩個缺?


    兩府長官啊。


    尤其是政事堂的中書令,雖然如今恢複了輪執政事筆的舊製,但是中書令依然是不成文的首相,畢竟政事堂就設在中書省內,中書省又有草詔之權,所有不管朝廷再怎麽削宰相之權。


    諸府院裏,政事堂依然是權柄最大的那個衙門,中書令也依然是權力最大的宰相。


    在政事堂內雖然宰相們沒先後排名,但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三省,卻還是有排名的,論職權,中書省如今最重。


    讀書人沒有不想做官的。


    而做官的也沒有不想當宰相的。


    十年寒窗苦讀,不也隻為一朝金榜題名為進士嗎?


    而辛苦做官,誰不想要能拜相?


    當了宰相的人,自然想更進一步,成為中書令,做首相。


    秦俊入朝為中書令,滿朝公卿沒有誰能有異議,畢竟在上元朝時代,秦家已經真正成為了大唐最頂級的門閥貴族,甚至已經遠超五姓七家。


    這個排名不是聖祖朝氏族誌和高宗朝姓氏錄排定的,而是秦家用了六十年時間,一點一點的打下來的。


    多少氏族門閥陸續倒下,就算是五姓七家在武德和貞觀朝曾經恢複了一點生機,也在貞觀後期、開元後期和龍朔、上元年間幾次被沉重打擊,出過幾個宰相又如何?


    他們始終不曾掌過大唐真正的核心權力,殘酷的權力鬥爭中,沒給他們喘息發展之機。


    從武德朝一直到如今天寶朝,反倒是軍功貴族集團始終屹立不倒,尤其是以秦家為首的瓦崗係軍功集團,更是彪悍異常。


    秦俊的身後站著秦琅,站著整個軍功新貴集團。


    而秦俊也以擁立之功,以宣威西域之功,最終做上了中書令,大唐最當權的是軍功集團,所以最重軍功。


    秦俊一武人,能夠坐上中書令的位置,也是威服眾人的。


    現在他走了,這個位置誰坐?


    侍中裴行儉、左仆射來恒、右仆射赫處俊,黃門侍郎許圉師、中書侍郎李敬玄,又或吏部尚書馬載,轉運使長孫延、禦史大夫崔修業,這些人全都是秦家一係的。


    裴行儉和來恒都是秦琅的門生兼義兄,赫處俊、許圉師這甥舅倆也都是秦琅的門生。


    馬載是馬周的兒子,也是秦琅的義子兼門生,李敬玄是馬周的義子。


    長孫延是長孫無忌的嫡長孫,也是秦琅的妹夫兼親家,崔修業是崔敦禮的兒子。


    他們能走到今天,固然也是有足夠的本事才能和功績,但更多的還是靠著秦琅給的機會,是團結在秦琅這麵旗幟下,才有今天的。


    秦俊來當中書令,誰都不會有意見。


    但現在,誰來接替秦俊?


    天後坐在簾後,目光在宰執們身上反複掃過。


    她心目中最合適的人選就是裴行儉或是來恒,來恒行事更穩重,裴行儉則更銳利,兩人都是忠武王的義子,跟秦家的關係自然也是最近的,遠超許圉師、赫處俊等人。


    “關於中書令與樞密使二職空缺,孤將派使者前往呂宋,向安國齊王、太師問策,請太師舉薦。”


    聽到這話,殿中眾人倒是有些小小意外,又很快覺得理所當然。


    倒是齊鬆了口氣,若由秦琅來舉薦兩府長官人選,倒是省的大家暗中較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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