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書獻給哈裏,是你把我從怪物手裏救了下來。


    第01章現在


    等一下。我坐在椅子上,手指在硬邦邦的塑料扶手上胡亂敲打著。接待員小姐則敲擊著她那個人體工學鍵盤,發出輕柔且有規律的嗒嗒聲。我們兩人發出的聲音真是太不協調了。看到她蹙起眉頭,我知道我已經成功惹惱她了,那聲音就好像用指甲去劃黑板一樣。


    很好。


    對於幹等著這件事,無聲的抗議是我唯一可做的抱怨。這是我的特權。意味著在彼得森醫生的“信任天梯”上,我又向上跨了一階。隻是這個梯子高入雲端,我還在最底部。況且,我本無意爬到頂。然而,這樣小小的攀升也是有好處的。首先,我可以穿自己的衣服,雙手無拘無束,我還可以繼續用不起眼的小動作去折磨那個神情高傲的秘書。我對她冷靜地笑笑,更大聲地敲打著扶手。


    門開了。我和接待員小姐一同看向那片長方形的空間,不過沒人從門裏走出來。透過門口,我隻能看到奶油色的牆壁,上麵掛著各種證書,地上鋪著深紅色長毛絨地毯。我是沒看出什麽來,接待員小姐卻得到了暗示。


    “彼得森醫生現在可以見你了。”


    她的聲音甜甜的,聽了就叫人討厭。專業,彬彬有禮,語氣很是不屑。我從座位上起來,看也不看她一眼。我的橡膠底帆布鞋——穿自己的鞋,起碼意味著又上了六層階梯——走在廉價的木地板上,一點動靜都沒有。隻是陪我一起進去的守衛與我的步調不太一致,那家夥走起路來噠噠噠直響,表明了我的存在;他的腳步聲足以讓彼得森醫生知道我來了。足以讓他抬起頭來,與我打招呼。


    但他沒有。


    “你好嗎,希瑟?”他問他麵前的一張紙。


    它沒有回答。在至少沉默了八秒後,他總算抬頭看向我了。


    “嗯?”他挑眉,露出坦率可親的表情。仿佛我們是朋友。是死黨。


    可惜我們不是。


    我一邊與他對視,一邊坐在他的辦公桌對麵的豪華皮椅上。這間屋子裏擺放的終於不再是醜陋不堪、千篇一律的塑料椅了。他先轉開了目光,我看著他慢騰騰地翻看辦公桌上的文件,敲了幾下銀質雕花鋼筆,還正了正領帶和襯衫,見狀,我允許自己稍稍得意一下。隨後,他清清喉嚨,瞪了我一眼。


    現在,我們真的開始這場遊戲了。


    “希瑟,你今天準備好談話了嗎?”


    和你嗎?沒有。


    他從我的表情看出了我的想法,便歎了口氣。他向前探身,靠在辦公桌上,放下鋼筆,雙手手指交疊成尖塔形狀。嵌在天花板上的聚光燈發出輕柔的黃光,把他右手小指上的圖章戒指照得閃閃發亮。我看不清圓形戒麵上刻了什麽,隻能看到一個隨著歲月流逝而變得有些模糊的蝕刻圖案。就好像他眼周的皺紋一樣。他的嘴角那些令人討厭的皺紋也因為厭惡而皺了起來——每次他看著我,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看來我們彼此都很不喜歡看到對方。


    “你知道的,我要為法庭準備一份報告。”


    我輕蔑地揚起一邊眉毛。是嗎?


    “法官需要了解你現在的進展和精神狀態。希瑟,要是你不合作,我無法出具報告。”


    把他的這些話寫下來,絕對顯得他善解人意,是一個醫生為了關心病人過得好不好而說出的話。等到外麵的接待員小姐將這番話謄寫下來——我知道我所說的一切都會被錄下來,即便我看不到錄音儀器——我敢肯定絕對是這樣。隻有我能聽得出這其中的淩厲的威脅意味。


    我有權把你送到一個地方,在那裏,沒有綁著皮帶的床,隻有安著鐵柵欄的窗。他就是這個意思。友善點,對我敞開心扉,讓我走進你的心,你就可以爬上梯子,必然會有一天,藍天和驕陽將是你頭頂上僅有的兩樣東西。


    有一點彼得森醫生並不明白,那就是我是個危險分子。不管是在這裏,還是在監獄,都是如此,就算在我擁有自由的時候,我也是個威脅。在什麽地方並不重要,關鍵在於我的破壞力。這個秘密可比他那打著官腔的威脅有影響力多了,因為這個,這出木偶戲變成了滑稽的雜耍表演。


    他就是不明白。那我為什麽還要乖乖地和他玩遊戲?


    從我的眼神和皺起的眉頭上,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的這個想法。他暫時打了退堂鼓,開始草草翻閱和我有關的一摞文件,裏麵有報告,還有病情記錄,反正是各種各樣的準確資料,跟著又仔細看了看一些東西,隻為了讓這一刻趕快過去。我一聲不吭,讓他感覺很不自在。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作為回應,我把眼睛眯成一條縫。他發現什麽了?


    “這是一張出院表格。”他說著,將一張藍色的紙揮動了兩下。我還沒看明白,他就把那張紙和其他文件放在了一起。出院表格?現在,他勾起了我的興趣。這一點我想藏都藏不住。第二回合他贏了。瞧他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樣。“我必須簽名保證,你現在狀態穩定,可以暫時出院,去給你的右手做手術……”


    我的右手。我低頭看看被我塞在雙腿之間的左手;原來我一直下意識地用完好的左手擋住右手。我看不到我的左手,卻依然能感覺到它:皺巴巴的縫合線,粗糙不平的疤痕。我緩緩地換了個姿勢,輕輕地將兩隻手各放在一邊膝蓋上,看著它們之間的區別。


    左手:皮膚蒼白,手指細長,沒塗指甲油,沒有長指甲,卻是他們允許我留的最長的長度。畢竟指甲也可以是武器。曾經在有機會的時候,我的指甲確實被我當成了武器。


    右手:露著紅肉,畸形,有的指甲沒了,有的是扭曲的。與其說這是人手,倒不如說是個爪子。醜陋。怪異。


    我感覺淚水充滿了眼眶,我卻無力阻止。我的手。彼得森還在說著什麽,我卻聽不到。


    “希瑟?希瑟,你在聽嗎?”


    我沒聽。


    “你要是希望我把這份表格簽了,就得向我表明你能交流。證明你很理智,可以離開這裏,去接受手術。今天你必須和我說話。這很重要。”他舉起另一份文件。這份文件很厚,有好幾頁,用訂書釘釘在一起。“我們會把你所說的一切都交給警方。是你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頓了頓,像是在等我開口允許他說下去,“你的話,希瑟。一字不落地轉告警方。現在我們從頭說起吧。”


    從頭?


    我捧著我的右手,回顧起那時的情景。我閉上眼,想象我不在這裏,而是和我的朋友們一起,在高速公路上飛馳。我好像還能聽到音響裏播放的那首歌。


    第02章曾經


    樂聲自揚聲器中傳出,鼓聲隆隆,主唱用尖厲的高音唱著。這些聲音都湮滅在我們五個人不和諧的聲音下,像是在比賽看誰的聲音大似的。樂隊再次占了上風,音樂聲飄飄蕩蕩,響徹大橋,跟著,我們全都猛吸一口氣,隨即哄笑起來:誰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歌。


    “這歌真棒,我喜歡!”艾瑪把腳搭在儀表板上,不停地抖動。她轉過身,咧開嘴對擠在後座的我、馬丁和道奇笑笑。


    “是嗎?唱歌的是誰?”她的男朋友達倫不再看前麵的路,而是揚起眉毛,饒有興味地瞧著她,臉上掛著笑容。


    有那麽一刻,誰都沒說話,隻有我身邊的兩個男孩子悶聲譏諷地笑了幾聲。我一直閉口不言,誰叫我也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艾瑪生氣地說,“這歌太老了。”


    “是小臉樂隊唱的。”馬丁小聲說,“羅德·斯圖爾特在成名前所在的樂隊。”


    啊,我聽說過這個人。


    “無所謂啦。”艾瑪漫不經心地回答。她甩了甩一頭金色長發。我才不會上當——她每次做這個動作,就是為了讓別人注意她,而不是真生氣了,不過這也足以讓達倫從方向盤上拿開左手,帶著歉意撫摸她的大腿。


    “隻是開個玩笑而已。”他向她保證。


    他的手繼續沿著她的膝蓋摩挲到裙子邊緣,撫摸她那古銅色的皮膚。我坐在中間,地方窄小,動也動不了,一眼就能看到他用手愛撫她。我默默從一數到十,等他住手,可他並沒有停下,於是,我隻好轉向右邊,視線越過道奇的側臉,欣賞明媚的陽光和艾爾郡的綠色田園風景。道奇感覺到我轉向他的方向,便扭頭看著我。他的嘴角漾出一抹笑容,露出兩個酒窩。我真喜歡他的酒窩,就好像我喜歡他那雙溫暖的藍色眼睛,這會兒,他正用這對眸子凝視我。在他的注視下,我隻堅持了三秒,便轉過頭,望向另一邊窗戶外的風光,不讓他看到我滾燙的臉頰。這次,馬丁疑惑地看著我,還注意到了我通紅的臉,不過我用不著理會他。


    這邊的風景遜色很多:兩條車道穿插在連綿的群山和農田之間,車流向與彼此相對的方向駛去。不過這樣更安全。我會一直麵對這邊,直到我的心不再狂跳不止。


    “要停車啦。”達倫從駕駛座上說,他在最後一刻將車子駛入交流道,我感覺到汽車突然一個轉向。達倫把油門踩到底,向山上開去,艾瑪誇張地尖叫起來,緊緊抓住座位不放。我也叫了一聲,不過我的叫聲要小很多,隻是我的指甲掐進馬丁的腿裏,這才沒有跌到道奇的腿上。


    “對不起。”看到馬丁揉著青腫的皮膚,我小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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