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爆炸前的一分鍾,聖-塞西勒廣場上一片寂靜。這是一個暖和的夜晚,靜止的空氣像一條毯子,將小鎮遮蓋起來。教堂的鍾聲慵懶單調,稍嫌冷淡地召集著人們前來做晚禮拜。不過,對費利西蒂?克拉萊特來說,這鍾聲就像是在一下一下數著倒計時。


    一座17世紀的城堡占據了廣場的主要位置。這是一個小型的凡爾賽宮,高大的正門向前凸出,左右側翼呈直角向後延伸而去。裏麵有地下室和兩層主體建築,高高的屋頂上有一個個拱形的天窗。


    費利西蒂有一個別稱,叫“弗立克”,大家總是這樣叫她。她喜愛巴黎這座城市。她癡迷於它優美典雅的建築、溫和的氣候、悠閑的午餐以及彬彬有禮的巴黎人。她喜歡法國繪畫、法國文學,還有漂亮的法國時裝。外來遊客總覺得法國人不太友好,但弗立克從六歲起就開始說法語,誰都看不出她是個外國人。


    讓她痛恨的是,她喜愛的巴黎已經不複存在。食物匱乏讓悠閑的午餐難以為繼,那些經典繪畫也被納粹劫掠一空,仍然能有漂亮衣服穿的恐怕隻有妓女了。弗立克現在跟大多數女人一樣,身上的穿著很不像樣,衣服早就洗得褪了色。她滿心期望那個真正的法國能再回來。她想,如果她和所有誌同道合的人能竭盡全力,也許一切很快就會重現。


    她也可能活不到那一天——的確,也許隻能再活幾分鍾。可她不相信宿命,她想活下去。在戰爭結束後,她計劃要做的事情有上百件:完成博士學業,生個孩子,去紐約看看,買一輛跑車,坐在戛納的海灘上喝香檳。但如果她注定要死,她希望在一個灑滿陽光的廣場上度過最後的時刻,望著漂亮的古老屋宇,任憑法國語言那歡快輕柔的聲音在耳際環繞。


    這城堡本為當地貴族所建,但最後一代的聖-塞西勒伯爵早在1793年便在斷頭台上掉了腦袋。觀賞花園早已變成了葡萄園,因為這裏是葡萄酒之鄉,地處香檳區的中心地帶。現在,建築裏麵是一個重要的電話交換站,當初選址在此,是因為負責的那位政府部長就出生在聖-塞西勒。


    德國人打進來以後,他們擴大了交換區域,把法國係統跟新電纜線路連接起來,一直通到德國。他們還把蓋世太保區域司令部安在了大樓裏,樓上兩層用作辦公室,地下室住人。


    四周之前,城堡剛被盟軍轟炸過。這還是頭一次遭遇這種精確的轟炸。重型四引擎“蘭開斯特”和“空中堡壘”【1】每天晚上都要飛掠整個歐洲上空,但它們的精準性實在太差——有時候甚至連整座城市都能錯過。不過,最新一代的“閃電”和“霹靂”戰鬥轟炸機可以在白天潛入,打擊較小目標,例如一座橋梁或一個火車站。城堡的西側現在幾乎成了一堆瓦礫,那些不規則的17世紀紅色磚頭和白色方石塊堆得到處都是。


    但是,這次空襲並未成功。炸彈造成的破壞很快得到修複,電話線路隻是在德國人安裝備用交換台的時候中斷了一小會兒。自動電話設備和重要的長途線路放大器都安置在地下室,它們都沒有損毀。


    這就成了弗立克來這兒的目的。


    在廣場北側的城堡被一道由高高的石柱和鐵欄杆組成的圍牆圍著,有穿製服的衛兵把守警戒。廣場東麵有一座中世紀的小教堂,古老的木門敞開著,迎接夏季的空氣和前來朝拜的信徒。教堂對麵的廣場西側是鎮公所,鎮長是個極端保守派,對納粹占領軍唯命是聽。南端是一排店鋪和一爿名叫“體育咖啡廳”的酒吧。弗立克坐在酒吧外麵,等待鍾聲敲完。她的桌子上放著一杯當地的白葡萄酒,顏色很淡,她一口都沒沾。


    她是一名英國少校軍官。從職務上說,她歸屬英國急救護士隊,這是一支清一色的女子部隊,順理成章地被簡稱為“fany”【2】。不過這隻是一種掩人耳目的說法。事實上,她供職於一個叫做“特別行動處”的秘密組織,從事敵後破壞活動。二十八歲時,她已經成了一名高級特工。這早不是她頭一次感覺到接近死亡的氣息。她學會了臨危求存,學會了控製內心的恐懼,但是,當她望著城堡守衛的鋼盔和威力巨大的步槍時,仍然感到好像心口上放著一隻冰涼的手。


    三年前,她的最大抱負是在英國的大學裏任教,做一名法國文學教授,教學生欣賞雨果的活力、福樓拜的機智和左拉的激情。她曾在戰爭辦公室工作,翻譯法文文件。一天,她被叫到一家酒店的客房,在那裏進行了一次神秘的談話,約見者問她是否願意從事某種危險的工作。


    她沒有多想就答應了。到處都在打仗,她在牛津大學的所有男同學眼下正在冒死作戰,她為什麽不能跟他們一樣呢?1941年聖誕節過後的第三天,她就開始了特別行動處的特殊訓練。


    六個月後她成了一名情報員,負責將倫敦貝克大街64號特別行動處總部的信息送往被納粹占領的法國,交給抵抗組織。那幾年無線電報稀缺,受過正規訓練的報務員更是鳳毛麟角。她要從空中跳傘進入法國,使用假身份活動,接觸抵抗組織,把他們需要的東西交給他們,再將他們的回複、抱怨和對槍支彈藥的需求記下來。返回時她要趕往集結地搭便機,飛機通常是三座的韋斯特蘭公司生產的“萊桑德”【3】,這種飛機很小,能在六百碼長的草地上著陸。


    她很快便從情報員的工作畢業,參與到組織破壞活動之中。大部分特別行動處的特工都是軍官,理論上他們的“戰士”是地方抵抗力量。在實戰中,抵抗組織並不按軍紀行事,一個特工要想贏得他們的協助,必須強硬,見多識廣,擁有個人權威。


    這種工作很危險。算上弗立克,那時一起完成訓練的共有六男三女。兩年後,活下來的隻有她一個。目前已知有兩人死亡,一個死在“民兵”——招人痛恨的法國安全警察組織的槍口下,另一個因為降落傘沒有及時打開而喪生。其他六個人遭到逮捕,經曆過審問、拷打,最後被送往德國的戰俘營,銷聲匿跡。弗立克活了下來,那是因為她冷酷無情,反應快速,而且,她對安全問題極端謹慎,幾乎到了偏執的地步。


    她身旁坐著她的丈夫米歇爾,他是一個抵抗組織的領導人,該組織代號為“波林格爾”,基地在十英裏外的教堂城蘭斯。盡管眼下身臨危境,米歇爾卻依舊悠然自得地仰靠在椅子上,右腳踝搭在左膝上,手裏握著一隻高筒玻璃杯,那是一杯寡淡如水的戰時啤酒。他臉上掛著那種漫不經心的微笑,恰恰是這笑容贏得了她的芳心。當時,她還在索邦大學讀書,正在寫莫裏哀劇作中倫理觀念的論文,但戰爭爆發讓她中斷了學業。他是大學的一個年輕哲學講師,整天衣著不修邊幅,身邊跟著一群仰慕他的學生。


    米歇爾仍然算是她遇到過的最性感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穿著一件皺巴巴的外套和褪了色的藍色襯衫,這身裝扮全無刻意,卻顯得十分雅致。他的頭發總是有點兒長,嗓音充滿誘惑力,在他那雙湛藍色眼睛的熱切凝視下,一個女孩會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女人。


    這次任務帶給弗立克一個好機會,讓她跟自己的丈夫一起待上幾天,但日子過得並不愉快。實際上,他們並沒有吵架拌嘴,但米歇爾似乎心有旁騖,像在跟她逢場作戲,這讓弗立克很痛苦。直覺告訴她,他喜歡上了別人。他剛三十五歲,他那種不拘小節的魅力對年輕女人仍然有效。沒辦法,戰爭讓他們在結婚後聚少離多。甘願投懷送抱的法國女孩到處都是,抵抗組織內外都有,她感到很不是滋味。


    她仍然愛他,隻是方式不一樣了,她不再像度蜜月的時候那樣崇拜他,不再渴望為了取悅他而獻出她的生命。愛情的晨霾已經消散,在婚姻生活的光天化日之下,她看清他不過是一個空虛、自負、無法依靠的人。但是,當他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時,還是會讓她感到自己獨特、漂亮,為他所珍惜。


    米歇爾的這種魅力也能征服男人,他也是位出色的領導者,膽量過人,能力超凡。是他和弗立克一起擬定的作戰計劃。他們要在兩個地方對城堡發動攻擊,分散敵人的注意力,然後在裏麵會合,一道攻入地下室,找到主控機房將它炸掉。


    他們手裏的建築平麵圖是安托瓦內特?杜珀提供的,她是一群當地清潔女工的主管,她們每晚負責打掃城堡。她恰好是米歇爾的姨媽。清潔工們晚上七點開始工作,晚禱也是這時候開始,弗立克現在就能看見她們中的幾個人,在鐵門那兒向守衛出示她們的特別通行證。安托瓦內特的草圖畫出了地下室的入口,但並沒有更多細節,因為那裏是禁區,隻有德國人能進去,由士兵負責打掃。


    米歇爾的攻擊計劃是根據來自軍情六處——英國情報部門的報告製定的。報告說,這座城堡由黨衛軍支隊每天分三班把守,每班十二人。樓裏的蓋世太保人員並非作戰部隊,甚至多數人沒有武裝。波林格爾抵抗組織有能力召集出一個十五人的隊伍參戰,他們正在設法進入各自位置,有的混進教堂的信眾中,有的無所事事地在廣場周圍閑逛,預先把武器藏在衣服下麵或背包和行李袋裏。如果軍情六處的報告正確,抵抗戰士在人數上已經超過裏麵的衛兵。


    但一絲憂慮湧上弗立克的腦際,讓她心情沉重,萬分焦灼。她把軍情六處的估算結果告訴安托瓦內特時,安托瓦內特皺起了眉頭,她說:“我看士兵絕不止這些。”安托瓦內特腦袋很好使——她原來一直給香檳酒廠老板約瑟夫?拉佩裏埃爾當秘書,德軍占領以後他的收入降低,他便讓自己的妻子當起了秘書——她的話很可能是對的。


    軍情六處的估計和安托瓦內特的猜測到底哪個對,米歇爾沒有辦法搞清楚。他住在蘭斯,無論是他,還是他小組裏的其他成員,誰都不熟悉聖-塞西勒,也一直沒有時間作進一步偵察。弗立克擔心地想,即使抵抗組織在人數上占優勢,他們也不可能戰勝訓練有素的德國軍隊。


    她環顧廣場四周,尋找著那些她認識的人,那些看上去若無其事散步的人實際上正等著去殺人或者被敵人殺掉。在一家服飾雜貨店外站著的那個姑娘,正盯著看櫥窗裏的一匹暗綠色布料。這是吉娜維芙,她二十歲,身材高挑,在她輕便的夏季外套下藏著一把司登衝鋒槍。司登衝鋒槍備受抵抗戰士的青睞,因為它可以拆解成三段,能放進一個小袋子隨身攜帶。漂亮的吉娜維芙很可能已被米歇爾看上,但一想到片刻之後這姑娘有可能倒在炮火下,弗立克一樣會感到不寒而栗。那個橫穿鵝卵石廣場向教堂走去的人是貝特朗,他年齡更小,隻有十七歲,是個金發男孩,長著一張急切的麵孔,他胳膊下的報紙卷裏藏著一支點45口徑的柯爾特自動手槍——盟軍曾用降落傘空投了數千支柯爾特手槍。一開始弗立克禁止貝特朗參加,因為他的年齡太小。但他一直央求,而弗立克也需要人手,能上的人都得上。於是她便作了讓步,她隻希望貝特朗那年輕唬人的架勢能經受住這場槍林彈雨。教堂門廊上遊蕩的那個人,看上去是要抽完香煙後再進教堂,這是阿爾伯特,他的妻子在這天早晨剛生下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女孩。阿爾伯特因此更有理由活下來。他拎著一個布袋子,看上去裝滿了土豆,其實裏麵是36號i型米爾斯手榴彈。


    廣場上的景象看上去十分正常,但有一個因素除外。教堂旁邊停著一輛個頭巨大、馬力強勁的跑車。這是法國製造的希斯巴諾-蘇莎68-比斯,它裝著一台v12航空發動機,是世界上最快的汽車之一。它的銀製散熱器高高挺起,氣勢傲慢,上麵立著一隻飛鸛吉祥物,車身漆成了天藍色。


    這輛車是在半小時前開到這兒來的。開車的人是一個英俊的男子,四十歲上下,穿著優雅的便裝,但他顯然是一名德國軍官,因為除了他們,沒人敢開這種車子到處招搖。他的同伴是一個高個頭的女人,長著一頭惹眼的紅發,身著綠色絲綢禮服,腳上穿著高跟翻毛皮鞋,穿戴如此時髦別致,隻能說明她是個法國人。這男人把照相機架在一個三腳架上,對著城堡拍照片。那女人帶著一種挑釁神態,就好像她知道,那些走去教堂的衣著不整的鄉民們一定邊盯著她看,邊在心裏罵她婊子。


    幾分鍾前,那男人請弗立克為他和他的女友在城堡前照張合影,這可把弗立克嚇了一跳。他談吐很是禮貌,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說話隻帶有一點點德國口音。在這種關鍵時刻實在不該分心,但弗立克知道,如果自己拒絕他的請求,恐怕會引起麻煩,況且她正在裝成一個當地居民,除了逛一逛街邊咖啡館以外無事可做。於是,她就像多數法國人遇到這種情況時該做的那樣,帶著一副冷淡漠然的表情答應了德國人的請求。


    這一時刻真是既滑稽又可怕:照相機後麵站著的是英國特務,德國軍官和他的浪蕩女人在對她微笑,而教堂的鍾聲在一秒一秒地敲著,將會一直敲到爆炸發生。拍完照片後,那軍官謝過了她,還提議請她喝一杯。她斷然拒絕了,法國姑娘決不會跟德國人喝酒,除非她已準備好讓人叫她婊子。他理解地點點頭,弗立克轉身回到她丈夫身邊。


    軍官顯然是在休班,看來也沒有帶武器,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但他仍然讓弗立克感到心煩。她在最後幾秒鍾的平靜中揣摩著這種感覺,終於弄清自己為什麽覺得不對勁兒了——她內心裏無法相信這個人是一個普通遊客。他的舉止中帶出的警覺和機敏,與欣賞美妙的古老建築這件事全然不相適宜。他的女人的身份倒很容易看出來,但他沒那麽簡單,這人大有來頭。


    她還沒有想通這件事,鍾聲就停止了。


    米歇爾喝幹了杯中酒,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弗立克和米歇爾站了起來。兩人盡量顯得自然隨便,一步步往咖啡館門口走過去,站在那兒,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02


    迪特爾?法蘭克開車駛進廣場的那一刻,就已經注意到了坐在咖啡桌邊的那個姑娘。他總是留意漂亮的女人,眼下這一個就像一小束性感之光讓他眼前一亮。她有一頭淺色金發,一雙淡綠色的眼睛,她很可能有德國血統,而這種情況在靠近邊境的法國東北部並非罕見。她嬌小、苗條的身體裹在麻袋一樣的衣服裏,但她在上麵添了一條便宜的黃色棉圍巾,很有那種法國人搭配服飾的天賦,讓他十分著迷。他跟她說話時,注意到那種法國人在德國占領者接近之初帶有的些許畏懼,但緊接著,他就看到她美麗的臉龐上現出一種無法掩飾的蔑視,這更激起了他的興趣。


    她旁邊坐著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但那男人對她沒有多大興趣。這人很可能是她的丈夫。迪特爾請她為自己拍照,隻是為了想跟她說上幾句話。他自己的妻子和兩個漂亮孩子住在科隆,他跟斯蒂芬妮一起住在巴黎的公寓裏,但這一切並不影響他去引誘另一個女孩。漂亮的女人就像他收集的絢麗華美的法國印象派繪畫,得到一個,也不妨礙你還想要下一個。


    法國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不過話說回來,法國的什麽東西都美:他們的橋梁,他們的林蔭道,他們的家具,甚至他們的瓷製餐具。迪特爾喜歡巴黎的夜總會、香檳、鵝肝,還有熱乎的棍子麵包。他喜歡在裏茲大飯店對麵那家傳奇的夏爾凡襯衣店買襯衫和領帶。他應該永遠快樂地生活在巴黎。


    他不知道自己從哪兒得來的這種品位。他父親是一位音樂教授——對這種藝術形式來說,無可爭議的大師都是德國人,而不是法國人。但對迪特爾來說,父親枯燥的學術生涯單調乏味,讓他難以忍受。他當了一名警察,這嚇壞了他的父母,他是第一批作出這種選擇的德國大學畢業生之一。到了1939年,他已經成為科隆警方刑事情報部的負責人。1940年5月,海因茨?古德裏安將軍的裝甲坦克車越過色當的默茲河,一周之內橫掃法國,直抵英吉利海峽,這時,迪特爾便興衝衝地申請入伍。因為他當過警察,部隊立刻把他安排到了情報部門。他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英語也夠用,所以就讓他擔任審訊被俘囚犯的工作。他天生就是這塊料,在工作中獲取了不少有利戰事的情報,他自己也深為得意。在北非,他的工作成就已經受到隆美爾本人的注意。


    他喜歡在必要時用刑,但他也樂於用更巧妙的手段去說服他人。他就是用這種方式把斯蒂芬妮弄到手的。她端莊、感性、精明,是巴黎一家女裝店的老板,經營女式帽子,它們時髦得過火,也昂貴得作孽。不過,因為她的祖母是猶太人,她的厄運也就到了。她失去了自己的商店,在法國監獄裏被關了六個月,她是在前往德國一個集中營的路上被迪特爾搭救下來的。


    他完全可以強行霸占她,她當然也是這麽想的。沒人會對此提出抗議,更不用說懲罰他了。但他沒有這麽做。他給她提供食物,讓她穿上新衣服,把她安置在他公寓中一間空餘的臥室裏,一直溫和體貼地待她,直到一天晚上,在一頓鵝肝配拉塔希美酒的晚餐後,他在熊熊煤火爐前的沙發上美美地誘奸了她。


    但是今天,情況就不同了,她成了他偽裝的一部分,他又一次為隆美爾工作了。陸軍元帥埃爾溫?隆美爾號稱“沙漠之狐”,現在是保衛法國北部的b集團軍群司令。德國情報機構預計盟軍在今年夏天會發動進攻。隆美爾沒有足夠的兵力防守數百英裏脆弱的海岸線,因此他采取一種大膽的戰略靈活應對:把部隊營地駐紮在離海岸數英裏的內陸,一旦哪裏需要就迅速部署到位。


    英國人對此有所了解——他們也有自己的情報機構。他們的對策是破壞隆美爾的通信設施,減緩他的反應速度。英國和美國的轟炸機不分晝夜在對公路、鐵路、橋梁、隧道、車站和貨運編組站進行轟炸。抵抗組織炸毀了發電站和工廠,把火車掀出軌道,切斷電話線,並派出年輕女子往卡車和坦克車的油箱裏灌沙子。


    迪特爾的任務是確定關鍵的通信設施目標,預估可能攻擊這些目標的抵抗組織的實力。在過去幾個月,他以巴黎為基地,在法國北部各地巡視了一番,訓斥在崗位上打盹的哨兵,整肅閑散懶惰的部隊長官,加強對鐵路信號箱、火車棚、停車場和機場安全控製塔的安全警戒。今天,他要對這個具有巨大戰略重要性的電話交換站進行一次突擊視察。所有來自柏林最高統帥部的電話聯絡,就是通過這個建築,轉往整個駐紮在法國北部的德國軍隊。電傳信息也經由此地,而目前大部分的命令都用這種手段傳遞。如果交換站被摧毀,德國人的通信就癱瘓了。


    盟軍顯然知道這一點,也嚐試轟炸過這塊地方,但成效不大。因此,這個地方成了抵抗組織發動攻擊的最佳候選目標。可是,按迪特爾的標準來看,這裏的安全防衛鬆鬆垮垮,實在讓人氣憤。這種狀態可能是受了蓋世太保的影響,他們也在同一座建築物內。所謂蓋世太保也就是國家秘密警察局,裏麵的人受到提拔並不是因為有頭腦有能力,主要靠的是對希特勒和法西斯主義的忠誠和熱情。迪特爾已經在這裏逛了半個鍾頭,到處拍照,而負責守衛這裏的官兵竟沒有一個人過來幹涉,這讓他感到越來越憤怒。


    不過,教堂的鍾聲停下來後,一個穿著少校軍服的蓋世太保軍官裝模作樣地走出城堡的大鐵門,衝著迪特爾走過來。他用很蹩腳的法語喊道:“把相機拿給我!”


    迪特爾轉過身去,假裝沒聽見。


    “城堡禁止拍照,你這個蠢貨!”這人叫嚷著,“你沒看到這裏是軍事設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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