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們一個個下來了,弗立克見到莫德?瓦倫丁時大吃一驚。無論珀西還是保羅,兩個人都沒說過莫德到底有多漂亮。她的穿著打扮近乎完美,玫瑰花蕾般的嘴唇塗著鮮豔的口紅,好像是準備去薩伏伊飯店吃午飯。她在保羅旁邊坐下,挑逗般地說:“睡得好嗎,少校?”


    看見魯比?羅曼那張海盜一般的黑臉,弗立克心裏鬆了一口氣。要是魯比趁半夜溜走,跑得無影無蹤,她大概也不會太吃驚。當然,魯比還得按謀殺罪給抓回來。她還沒有被赦免,更確切說,隻是撤銷了對她的指控,但隨時都可以重新恢複。這讓魯比想跑也跑不掉,但她好勇鬥狠,肯定要利用各種機會逃跑。


    “果凍”?奈特進來了。在大清早見到她,她的真實年齡就顯露出來了。她坐在珀西旁邊,給他送去一個溫柔的笑容。“你大概睡得很香吧。”她說。


    “良心清白睡夢香。”他答道。


    她笑了起來,說:“那個該死的良心我們根本沒有。”


    廚師送過來一盤熏肉和煎蛋,但她做了個怪相。“不了,謝謝你,親愛的,”她說,“我得留意我的身材。”她的早餐是一杯茶水和幾支香煙。


    葛麗泰走進屋子,弗立克屏住了呼吸。


    她穿了一件漂亮的棉布裙子,裏麵帶了假胸。粉色的開襟羊毛衫讓肩膀的線條變得很柔和,她還用一條薄紗圍巾遮住男人的喉結。她的頭上戴著暗色的假發,臉上撲了很多脂粉,但嘴唇和眼睛隻著了淡妝。跟舞台上扭捏作態的形象相比,今天她扮演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年輕女性,恐怕她會因為自己的個子太高而尷尬吧。弗立克給大家介紹了一下,觀察著其他女人的反應。這算是對葛麗泰變裝技巧的第一次測試。


    大家都愉快地笑笑,誰都沒看出哪裏有什麽不對。弗立克鬆了一口氣。


    除了莫德以外,還有一個人弗立克以前沒見過,那就是丹妮絲?鮑耶女士。珀西在亨登麵試過她,盡管種種跡象表明這個人有點兒輕浮,不太穩重,但他還是招下了她。她原來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黑頭發長得很密,顯得有點兒目中無人的樣子。盡管是侯爵的女兒,但她身上缺乏典型上層社會女孩的那種輕鬆自信。弗立克有點兒可憐她,隻是丹妮絲實在缺少魅力,讓人喜歡不起來。


    這就是我的小組,弗立克想:一個小妖精,一個殺人犯,一個撬保險櫃的,一個男扮女裝的同性戀,還有一個不太靈光的女貴族。她發現這裏缺了一個人,另一個貴族呢?現在已經是七點半了,戴安娜還沒露麵。


    弗立克問珀西:“你沒通知戴安娜六點鍾吹起床號嗎?”


    “我所有人都通知到了。”


    “一刻鍾前我敲過她的門。”弗立克站起來,“我得再去檢查一下。她的臥室是十號,對吧?”


    她上樓去敲戴安娜的門,見裏麵沒有應聲,她便推門而入。房間裏就像剛被一枚炸彈擊中一樣——亂七八糟的床上放著一隻打開的手提箱,枕頭掉在地上,燈籠短褲上了梳妝台。不過弗立克覺得這都算正常。戴安娜身邊總少不了人,他們的工作就是跟在她後邊收拾,弗立克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這裏沒人,戴安娜一定是去了什麽地方。必須讓她清楚,她的時間不再歸她自己,弗立克惱火地想。


    “她不見了。”她對其他人說,“我們先不等她了,開始吧。”她站在桌子的前端,“有兩天的培訓任務擺在我們麵前,然後,在周五晚上我們空降到法國。我們是一個清一色的女性小組,因為在法國占領區女性活動起來較為方便,不易引起蓋世太保的懷疑。我們的任務是炸毀馬爾斯村附近的鐵路隧道,那裏離蘭斯不遠,在法蘭克福和巴黎之間的鐵路幹線上。”


    弗立克瞥了一眼葛麗泰,她知道這故事是編出來的。葛麗泰靜靜坐著,往烤麵包上抹著黃油,沒有抬頭看她。


    “特工的課程通常是三個月,”弗立克接著說,“但是,這條隧道必須在周一晚上摧毀。在兩天的時間裏,我們希望教你們學會一些基本的安全規則,讓你們掌握如何跳降落傘,訓練你們正確使用武器,還要給你們展示怎樣殺人才能不出聲響。”


    盡管化了濃妝,莫德頓時臉色慘白。“殺人?”她說,“你們要讓這些姑娘們去幹這個?”


    “果凍”反感地嘟囔了一句:“現在可是在打該死的戰爭,知道嗎?”


    戴安娜從花園那邊進了屋子,她用燈芯絨短褲摟著幾樣蔬菜。“我去林子裏溜了一圈,”她興致勃勃地說,“簡直妙極了。你們看,溫室看護人給了我這麽多東西。”說著她從口袋裏掏出幾個熟透了的西紅柿,放在餐桌上。


    弗立克說:“坐下,戴安娜,簡報會你遲到了。”


    “對不起,親愛的,我錯過你可愛的講話了吧?”


    “你現在是在部隊,”弗立克生氣地說,“告訴你七點鍾到廚房,那就必須七點到。”


    “你不會拿女校長那套懲罰我,對吧?”


    “坐下,閉嘴。”


    “非常抱歉,親愛的。”


    弗立克提高了聲音:“戴安娜,我說閉嘴的時候,你不必跟我說什麽‘非常抱歉’,也不要再叫我親愛的,隻管閉上嘴。”


    戴安娜默默坐下,但看樣子氣鼓鼓的,有些不服。真見鬼,弗立克想,這事處理得不太好。


    廚房的門咣當一聲開了,一個個子較矮、十分結實、年紀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進了屋。他的製服襯衣上的軍銜是中士。“早上好,姑娘們!”他熱情地招呼道。


    弗立克說:“這位是比爾?格裏菲斯中士,我們的教導員之一。”她不喜歡比爾。這位軍隊體育教練的身體格鬥課讓人很不舒服,他在弄傷別人時也毫無歉意。她還注意到,比爾在給女人上課時表現就更差。“我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中士,現在就開始好吧?”她站到一邊,倚靠在牆上。


    “你的願望就是我的命令。”他多餘地來了一句。他站在她剛才站的桌子前端。“降落傘著陸好比什麽呢,”他說,“就像從十四英尺高的牆上往下跳。這個廚房的天花板比那還低一點兒,應該像從樓上往花園裏跳。”


    弗立克聽到“果凍”低聲說:“噢,我的老天爺。”


    “你不能一落地就直直站在那兒,”比爾接著說,“如果你想用站立姿勢降落的話,你的腿就會斷掉。唯一安全的辦法是倒下。所以首先我們要教你的是怎麽倒下來。如果有誰想讓衣服幹幹淨淨的,就去那邊的機房換上工作服。我們三分鍾後在外麵集合,然後開始練習。”


    女人們去換衣服的時候,保羅要走。“我們明天要訓練飛行跳傘,可他們竟然說沒有飛機給我們用,”他對弗立克說,“我要去倫敦踢他們的屁股。”弗立克想,恐怕他也想去見見他的那個姑娘吧。


    花園裏有一張舊鬆木桌子,一個醜陋的維多利亞時代桃花心木衣櫃,還有一把十四英尺高的木梯子。“果凍”有點兒驚慌失措。“你們是要我們從這個倒黴的大衣櫃上往下跳,是嗎?”她問弗立克。


    “我們做了示範以後你們再跳。”弗立克回答,“然後你們就會驚訝地發現,居然這麽簡單。”


    “果凍”看著珀西。“你這個雜種,”她說,“你就讓我來幹這個?”


    她們全都準備好了以後,比爾說:“一開始我們練習從零高度跳。一共有三種方法:向前,向後,還有側向。”


    他示範了三種動作,很輕鬆地往地上摔倒,然後像體操運動員一樣敏捷地彈跳起來。“你必須把兩條腿並攏。”他頑皮地補充說,“所有年輕女士都該這樣。”沒有一個人笑,“不要亂甩胳膊,這樣會打破平衡,讓胳膊貼在身體兩側。不要擔心自己受傷。如果你弄折了一隻胳膊,那就會疼得要死,比什麽都糟糕。”


    跟弗立克預想的一樣,年輕的姑娘做起來沒什麽困難,講清楚做法以後,戴安娜、莫德、魯比和丹妮絲都能像體操運動員那樣落下。魯比做了一次由站立直接摔倒的動作後,就沒耐心做下去了,她爬上了梯子。“還不到時候!”比爾對他嚷道,但已經晚了。她縱身一跳,落地很完美。做完她就走到一邊,坐在樹下點著了一支煙。弗立克想,看來她要給我找麻煩了。


    弗立克原來更擔心的是“果凍”。她是整個小組的關鍵成員,隻有她懂得炸藥。但她早幾年前就沒有那種少女的輕盈和靈敏了。跳傘對她來說很難,不過,她很勇敢。從站立姿勢摔倒時她“哎喲”了一聲,站起來就罵罵咧咧,但還是準備再試一次。


    讓弗立克吃驚的是,最糟糕的學生竟是葛麗泰。“我幹不了這個,”她對弗立克說,“我跟你說過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我不行。”


    這是葛麗泰頭一次說超過兩個單詞以上的話,“果凍”皺了皺眉頭說:“什麽怪腔怪調。”


    “讓我來幫幫你,”比爾對葛麗泰說,“站好了。隻管放鬆。”他抓起她的肩膀,隨後猛然發力把她摔倒在地上。她摔得很重,疼得叫了一聲。她掙紮著爬起來,站穩了,但讓弗立克泄氣的是,她居然開始哭起來。“上帝啊,”比爾厭煩地說,“他們給我們派的都是什麽人啊?”


    弗立克瞪了他一眼。她可不能讓比爾的粗暴毀了自己的電話機械師。“你對人溫和點兒。”她厲聲對他說。


    他卻不依不饒地說:“蓋世太保可比我狠多了!”


    弗立克得自己動手彌補一下了,她拉起葛麗泰的手,說:“我們倆單獨練習練習。”她們繞過房子,在花園裏另找了一塊地方。


    “對不起,”葛麗泰說,“我真恨那個小男人。”


    “我知道。現在,我們一起做,先膝蓋著地。”兩人麵對麵跪坐著,手拉著手。“你隻管跟著我做。”弗立克慢慢向一邊倒下,葛麗泰模仿著她的動作。兩人一同倒在地上,手還沒有放開。“你看,”弗立克說,“這就好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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