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瀚一一看了各書的書名,記在心中,打算等有空時再來慢慢研讀,心想:“揚家不但以醫道相傳,更懷藏高深武藝。偏偏揚大夫性子單純,即使醫道、武學都極為精湛,卻仍不免被小人蒙騙欺負。”


    楚瀚深深為揚鍾山感到不平,實在看不過眼時,便決定暗中下手,潛入幾個偷雞摸狗最厲害的管家房中,從深鎖的櫃鬥中取回他們從揚家蒙去的銀子,放在揚鍾山藥櫃裏的兩個小抽屜中,一個上麵寫著“金錢草”,一個寫著“金銀花”。似他這等高明的飛賊,出手盜取幾個管家的財物自是牛刀小試,半點痕跡也不留。他心想自己身無分文,無法支付醫藥費,也隻能借花獻佛,借此對揚大夫聊表一點心意罷了。


    這日,揚鍾山來為楚瀚查看傷口,臉上露出喜色,說道:“不錯,不錯!這‘霧靈續骨膏’的藥效比我想象中更好,你的左膝複原得甚佳,再過兩三個月,我看這條腿應可以恢複個八九成。”


    楚瀚一呆,他老早接受了自己的左腿已經完全跛了的事實,此時聽揚鍾山說”可以恢複個八九成”,不禁又疑又喜,連忙問道:“那我以後……以後可以不用拐杖走路嗎?”


    揚鍾山點點頭,說道:“不但可以不用拐杖走路,等它全好時,更可以開始練你胡家的獨門輕功。”


    楚瀚聽了,簡直如天上掉下寶貝來一般,大喜過望,連聲道:“謝謝大夫!謝謝大夫!”


    揚鍾山隻微微一笑,說道:“不必謝我,是你自己身子強健,才恢複得這麽好。”


    楚瀚心中感激已極,隻覺天下沒有比揚鍾山更好的人了,暗暗打定主意,此生要盡力回報他救己性命、醫好腿傷的恩德。


    正此時,一個小廝進來報道:“稟報大夫,宮裏來了人,說有要事要找大夫。”


    揚鍾山皺起眉頭,露出不快之色,說道:“你告訴他們,他們要的東西我都沒有,要他們回去吧!”


    那小廝遲疑道:“但是……但是……來人是個大太監,看來很有權勢的模樣。說是姓梁。”


    揚鍾山微微吃驚,說道:“莫非是梁芳親自來了?”對楚瀚道:“你好好休息,別多走動。”站起身往外走去。


    楚瀚聽那小廝說“姓梁的太監”,立即想起上官婆婆和柳攀安口中的“梁公公”,再聽揚鍾山說起“梁芳”,記得上官無嫣曾對他說過,上官家和柳家便是通過這名叫梁芳的太監替萬貴妃辦事,而最後翻臉不認人,派錦衣衛去上官家抄家捉人的,也是這梁芳。楚瀚心中升起一股不祥,暗想:“莫非這梁芳知道我放走了上官無嫣,查出了我的下落,派人來捉拿我?”又想:“無論如何,他來找揚大夫,絕對不是好事。”忙叫住了揚鍾山,問道:“揚大夫,這梁芳來找您做什麽?”


    揚鍾山搖頭道:“他之前已派人來過幾次,說是要我獻出揚家的家傳寶貝,一件是能起死回生的神木,叫作血翠杉,另一件是名為《天醫秘法》的醫書。這兩樣東西我都沒有,哪裏能拿得出來?”


    楚瀚聽他提起血翠杉,記得往年曾聽舅舅說過,血翠杉是一件比三絕還要珍貴的寶貝,傳說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但這一切都屬傳說,也沒有人知道天下是否真有這等神物,梁芳又為何會向揚鍾山索討這兩件事物?


    楚瀚側頭凝思,他在揚鍾山家居住了不少時日,已約略摸清了揚鍾山和皇室之間的關係。揚鍾山雖深居簡出,但一旦皇親國戚有了什麽疑難雜症,則必定來請他醫治,他醫術超卓,總是藥到病除,而且用藥精準和緩,從來沒有後遺症,因此深得皇帝歡心。皇帝數次想封他為禦醫長,但都被宮中有權有勢的太監以他年紀太輕為由擋下了,而這梁公公便是其中阻擋最力的大太監之一。梁芳不時會派些小宦官、錦衣衛來揚家騷擾,想逼迫揚鍾山遠離京城,若非忌憚揚鍾山的金針神技,早就強行將他驅離祖宅。


    楚瀚想著這些過節,不禁十分擔心,說道:“他來向您討這些事物,多半隻是借口,背地裏可能還有其他意圖。”


    揚鍾山似乎從未想到這一層,恍然道:“嗯,你說得是!他老想趕我離開京城,這會兒又來找碴,恐怕真的別有所圖。待我出去見他,跟他說個清楚。”便自出屋而去。


    楚瀚一等揚鍾山出屋,便翻身下床,穿上鞋子,撐起拐杖,輕手輕腳地跟去。他來到大廳邊門上,悄悄從門縫望去,側耳傾聽。但見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人大剌剌地坐在當中,一張滿月臉白淨無須,皮膚浮腫,疏眉下嵌著一對三角眼,身後站著十來個錦衣衛,身帶兵刃,四周張望,神態囂張。


    但見揚鍾山跨入廳中,行禮道:“梁公公光臨敝舍,不知有何指教?”


    梁公公仍舊坐著,也不起身,也不還禮,隻抬起三角眼望了望揚鍾山,哼了一聲,對身邊的錦衣衛擺擺手。那錦衣衛走上一步,大聲說道:“揚鍾山,你膽子可真不小啊!梁公公向你討幾件事物,你竟敢擺架子,拖拖拉拉地不呈上來?你可知罪?”


    揚鍾山雖對梁芳和一眾錦衣衛絕無好感,但他素來脾氣溫和,仍舊好言好語地道:“梁公公,我已跟眾位說過許多次了,我手中沒有血翠杉。那是世間少見的救命神物,據說人在瀕死彌留之際,隻要聞到這血翠杉的香味,就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我雖曾聽說先父說起過血翠杉,但是從未見過,家裏更不曾藏有這事物。至於那部醫書,敝舍確實收藏了不少醫藥古籍,但並未一部叫作《天醫秘法》。公公若是要找《黃帝內經》、《神農本草經》、《傷寒雜病論》、《金匱要略》,敝舍都有抄本可以奉上。若是要《脈經》和《針灸甲乙經》……”


    梁公公眉頭一皺,滿月臉上露出不耐煩之色,那錦衣衛立即打斷了揚鍾山的話頭,惡狠狠地道:“我們得到的消息,血翠杉和那本醫書,確實是藏在你家中。這是你家老爺當年親口跟宮中的人說的,絕不會有錯。你再抵賴,我們可要動手搜了!”


    揚鍾山聽他霸道如此,歎了口氣,說道:“你們若真要找,我也隻好讓你們搜了。但是敝舍既沒有這些事物,你們就算大搜一番,也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


    梁公公始終沒有開口,隻坐在那兒自顧把玩手中一串鴿蛋大小的翡翠佛珠,任由手下鷹犬代他吆喝。這時他微微欠身,三角眼盯著揚鍾山,開口說道:“揚大夫,咱家跟令先公也算有幾分交情。咱家忝為長輩,勸你一句:千萬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哪。你不肯交出寶物,我還能放過你,但是你窩藏欽犯,卻是不能輕饒的大罪哪。”他說話細聲細氣,但語氣中的威脅之意卻再清楚不過。


    揚鍾山一呆,脫口說道:“什麽欽犯?”


    梁公公不再說話,隻向一旁那錦衣衛點了點頭。那錦衣衛又挺胸凸肚地呼喝道:“我們收到確切消息,說有個三家村出來的娃子藏在你這兒。那可是皇上非常看重的欽犯!那小孩兒跛了腿,你替他治好了傷,是不是?”


    揚鍾山頓時醒悟:“他們要找的‘欽犯’便是那小孩兒楚瀚?當初打傷他的很可能就是這些人,現在又來捕捉他,天下怎會有人對一個小孩兒如此趕盡殺絕!”他想到此處,平時溫和的臉上露出一絲怒意,搖頭道:“我這兒沒有什麽欽犯。”


    楚瀚在門外聽見了,心中極為感動,“我給他帶來這場麻煩,他仍如此護著我!”


    梁公公微笑道:“既然沒有,那就讓我們搜上一搜吧。”也不等揚鍾山回答,便揮手讓手下錦衣衛入屋搜索。這些錦衣衛最擅長的便是擅闖民居,抄家搜人,這時一個個如狼似虎地衝向後屋,守住四門,大聲呼喊:“揚家所有男女老少、仆從傭婦人等,全數出來候命,不從者死罪!”


    借住在揚家的病家聽見了,慌忙從房中奔出,都被錦衣衛趕到祠堂中關著,一眾管家童仆也被趕到院子之中,由錦衣衛持兵器看守著。


    揚鍾山臉色十分難看,他雖可以發射金針製住梁公公和那錦衣衛首領,但他一生從未出手傷害過人,雖身負武功,卻不會施用,隻能眼睜睜地坐視這些豺狼虎豹在自己家中肆虐。


    眾人搜索了一陣,將大宅中所有的人都趕了出來,卻始終沒有找到楚瀚。這時不僅梁公公和錦衣衛感到詫異,連揚鍾山也頗為奇怪:”他們這麽多人,怎麽竟找不到一個小孩兒?”


    梁公公見揪不出欽犯,不好下台,幸而他早有借口,當下說道:“那欽犯想必已聞風逃跑了。我們原本便是要來搜索血翠杉和《天醫秘法》的,這是萬歲爺要的東西,大夥兒仔細搜查,一定要搜出來!”


    搜索財寶也是錦衣衛的專長之一,眾人如魚得水,登時衝入屋中翻箱倒櫃,砸桌踢椅,乒乒乓乓地大搜起來。揚鍾山惱怒已極,再也看不下去,拂袖而出。梁公公知道他脾氣溫和,不知反抗,便也不阻止,隻示意兩個錦衣衛跟上監視。


    眾錦衣衛既無法揪出欽犯,便也不再看守一眾病家和仆從,任由他們離去。這群人原本因貪圖便宜而寄居於此,此時眼見揚家大難臨頭,紛紛卷起鋪蓋,奪門而出;管家仆人也抱頭鼠竄,趕忙將多年來從揚家搜刮來的財物打包起來,潛逃出門。揚家大宅便如樹倒猢猻散狀,不多時一幹仆從病家便都逃了個幹淨,人聲消歇,隻剩下錦衣衛在各處亂翻亂砸的聲響。


    揚鍾山信步回到自己的書房,隻見書櫃中的醫書古籍散了一地,藥箱藥櫃也都被打開,一片狼藉,心中不禁悲怒交集。他蹲下身,想找出父親最珍愛的幾本遺著,在地上翻過一遍之後,竟然一本也找不著。他大為焦急,站起身來,忽然聽見頭上一聲輕響,他抬頭望去,屋梁上卻空無一人。他低下頭,忽聽身後一人輕聲道:“揚大夫,別出聲,是我。”


    揚鍾山一驚回頭,但見身後站著一個瘦小的身形,正是楚瀚。他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書房之中,直如鬼魅一般,揚鍾山知道他是三家村傳人,倒也不太驚奇,壓低聲音,擔心地道:“他們正到處搜索你,你還不快逃出去?”


    楚瀚往窗外看了一眼,見到兩個錦衣衛守在門外,低聲道:“別擔心,他們捉不到我的。揚大夫,我給您帶來這麽多麻煩,真是過意不去。他們現在以此借口在貴府大搜,搜完也不會放過您的,您應該盡快離開京城。”


    揚鍾山茫然道:“離開了京城,我還能去哪兒?”


    楚瀚問道:“您可有叔伯親戚?令先公去世前,有沒有跟您說起可以去投靠什麽人?”


    揚鍾山搖頭道:“我們揚家三代單傳,沒有近親叔伯。”皺眉想了一陣,忽然眼睛一亮,說道:“有了,先父往年與大學士文天山交好。文學士有個獨子,名叫文風流,我們素有來往。他最近給我寫了信,說他住在廬山上結廬讀書,邀我去遊玩小住。”楚瀚道:“那好極了。您趕緊去廬山找這位朋友,先住一陣子再說。”


    揚鍾山除了醫道之外,對世事一無所知,更沒有出門行走的經驗,聽說要離開熟悉的京城去往陌生的江西廬山,一時全慌了手腳。楚瀚早已有備,打開那兩個藥櫃抽屜,取出他替揚鍾山從管家仆人手中奪回的銀兩,包好了交給揚鍾山,說道:“大夫,這些錢財您帶在身上,一路上貼身而藏,別弄丟了。”


    揚鍾山見他交給自己這麽多錢財,甚是驚訝,連忙推辭,說道:“不,不,我怎能收下這麽多的錢?”楚瀚笑道:“這都是您自己的錢,我隻不過是幫您取回來罷了。”他望向門外,說道:“門外的錦衣衛不難解決,請大夫發射金針,令那兩名錦衣衛昏厥過去便可。”


    揚鍾山依言發射金針,正中兩人後腦的風府穴,兩人登時軟倒在地。楚瀚搶出門外,將兩個昏倒的錦衣衛拖入書房,踢到書桌之後。他領揚鍾山出了書房,快步來到大宅之側的馬房,卻見一個小廝抱著一包行囊,背著一箱書篋,正坐在角落等候。原來楚瀚在錦衣衛到處搜人之際,便已著手準備,替揚鍾山收拾好了一包衣物行囊,並將揚鍾山平時最珍視的醫書古籍預先收藏起來,沒讓錦衣衛搜去或毀壞。他過去一個月曾留心觀察,發現楊家有個姓劉的小廝,性情老實忠厚,十分可靠,當其他人都做鳥獸散時,這小廝卻乖乖地待在下人房中,楚瀚找到了他,將行囊書篋交給他,囑咐他到馬房去備馬等候。


    三人牽了兩匹馬,準備從邊門出去。揚鍾山擔憂地道:“那些錦衣衛呢?會不會追上來攔截?”


    楚瀚道:“您別擔心,我在後倉房門口裝了一把大鎖,讓他們以為裏麵藏了什麽重要的事物,他們這會兒都去對付那鎖了,一時不會留意的。”揚鍾山聽了,不禁大為佩服。楚瀚又道:“他們若是聽見馬蹄聲,追了上來,請大夫發金針解決了便是。”揚鍾山點頭稱是。


    楚瀚讓兩人從邊門溜出,果然沒有引起錦衣衛的注意。楚瀚道:“快往南去,到大運河的渡口,上船往南,之後再向人問路,尋找廬山。快去吧!”


    揚鍾山一怔,問道:“你不一起來嗎?”楚瀚搖頭道:“大夫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躲藏起來,不被他們找到。”


    揚鍾山頗不放心,但想楚瀚年紀雖小,但行事世故老練,比自己強上百倍,憑著他出神入化的身手,自保應當不是問題,便與他灑淚為別,上馬離去。他頻頻回頭,望向楚瀚撐著拐杖的小小身影,心中萬分感動;他對病家向來隻有照顧和付出,從未想到在自己危難之時,竟有病家會挺身而出,幫助自己逃脫,而且還是這麽年幼的一個孩子!他怎知楚瀚天性最重恩情,胡星夜收留他並教他飛技,他打從心底感激;揚鍾山一片善心救回他的性命,又替他醫治腿傷,他也同樣決意以死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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