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祥道:“月夜和阮虹秀這兩人的心地極為險狠。臨下手時,竟想找他們的幾個年幼子女來幫手,以作為掩護。幸而星夜及時發現了,將子女和侄兒侄女全都鎖在家中,不準他們出門一步,月夜和阮虹秀隻好親自下手。他們並不知道上官家和柳家已設下了奪命機關,前來偷寶時,便死在了這些機關之下。”


    楚瀚啊了一聲,說道:“兩人都死了?”


    王鳳祥點頭道:“不錯,兩個人都死了。這件事發生之後,上官家和柳家一齊去胡家質問星夜。星夜無言以對,隻能俯首賠罪,黯然埋葬了弟弟和妻子。這件事給他的打擊太大,他因此決定從此洗手,這輩子再不出手取物,也不準胡家子弟學習飛技和取技。”


    楚瀚聽到這裏,心頭好生沉重。過往在三家村中親見親曆的種種情事,在聽了王鳳祥的敘述之後,陡然清晰了起來。他終於明白了舅舅的苦處,舅舅的飛技取技雖極高明,但卻留不住自己的妻子,換不回自己的弟弟,而險些連孩子們的性命都賠了進去,因此決心洗手不幹,不再施展取技,也嚴禁胡家子弟再去學習這些技巧。


    當年舅舅為何會收自己為徒,楚瀚也能猜出原因:那時自己跛著腿在街頭流浪乞討,處境惡劣到不能再惡劣,被胡星夜收留並學習飛技取技,怎麽說都比做小乞丐要好上百倍,舅舅也不必為此感到歉疚。


    至於舅舅當時為何請托自己保護胡家子孫,讓他們免受侵犯傷害,又請他盡力保護三家村,他心中也漸漸能明白其中緣故。隻因舅舅老早看出三家村的致命弱點,這群自命不凡的飛賊,在家鄉守著一窟子的稀世珍寶,卻沒有相應的武功武力來防衛外敵,定會招致他人覬覦。一旦對手傾力來攻,三家村便無法抵抗。當年梁芳不過派出幾十個錦衣衛,便弄得上官家家破人亡,藏寶窟中的事物也被人謀奪一空。


    楚瀚想到此處,不禁懷疑:“然而藏寶窟中的事物究竟去了何處?我一直認定是被上官無嫣給收了起來,但上官無嫣從此不見影蹤,寶物也一去不返,連上官婆婆和柳家父子都找不出寶物和上官無嫣的下落,這可當真古怪。”他想起上官無嫣,忍不住伸手入懷,握住了那塊“飛戎王”的銀牌。


    王鳳祥不再言語,楚瀚也陷入沉思,兩人相對喝了幾碗酒,都不再作聲。但聽內室傳出兩聲嬰兒嗚咽聲,那少女輕聲哄著,嗚咽聲便止了。


    楚瀚忍不住心中好奇,問道:“容小子冒昧,請問夫人是何方神聖?”


    王鳳祥露出微笑,說道:“她不是我夫人。她來自西北,乃是白雪一族的領袖,名叫雪豔。她乃是當今天下第一奇女子,此生能有機緣與她萍聚一場,也是我的福分。”


    楚瀚肅然起敬,他自然聽過雪豔的名頭,知道她就是那個來曆不明,孤身闖入少林奪走了金蠶袈裟,將正派武林攪得天翻地覆的奇女子。他大為好奇,還想再問,忽聽內室一聲驚呼,王鳳祥臉色一變,連忙起身搶入內室,問道:“又發作了?”


    屋中傳來雪豔和王鳳祥的低聲談話,語音甚是驚慌憂急。楚瀚不知發生何事,又怕女子仍在喂奶,不好跟入,隻能戰戰兢兢地坐在炕上,側耳傾聽。小影子此時已走了回來,在楚瀚腿上睡了下來,狠狠地瞪著那包辣牛舌,似乎餘怒未息。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王鳳祥和雪豔兩人才一齊出來,雪豔手中抱著嬰兒,嬰兒已然熟睡。兩人在炕上坐下了,臉色都有些蒼白,但已鎮靜下來。楚瀚忙問:“沒事嗎?”


    王鳳祥搖搖頭,說道:“我們這女兒一出生,氣就虛了些,時不時會麵孔發黑,停止呼吸,昏厥過去。我們四處拜訪名醫,都說是先天不足,無藥可治。”


    那少女雪豔輕歎一聲,臉望窗外飄落的細雪,微微蹙眉,臉上神色又是疲憊,又是憂心。楚瀚看得出她內心的掙紮,她雖愛這女兒,但養兒育女、哺育嬰兒這等瑣事卻非她所慣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辦,實在不願被這體弱的嬰兒牽絆住,但母愛出於天性,又由不得她放棄鬆手。


    王鳳祥又喝了一碗酒,輕拍她肩頭說道:“別擔心,我們總會找著一位好大夫的。”


    楚瀚此時忽然想起了揚鍾山,說道:“我知道一位醫術高超的大夫,姓揚,往年曾住在京城……”


    王鳳祥一聽,頓時雙眼發光,急切地問道:“小兄弟說的可是揚鍾山揚大夫?你識得他?”


    楚瀚點點頭,說道:“是的。揚大夫是我的恩人,約莫六七年前,我在京城身受重傷,揚大夫救了我的命,替我治好了腿傷。”王鳳祥忙問道:“你可知道他現在何處?”


    盡管事隔多年,但楚瀚的印象仍十分清晰,那時他在揚鍾山家中養傷,梁芳得到百裏緞的密報,率領錦衣衛來包圍揚家,意圖捉捕自己。他們找不到自己,又在揚家大肆搜索,想找出血翠杉和一本什麽醫書,正當揚鍾山一籌莫展之際,自己出頭幫助他逃走,曾問他可以去何處躲避,當時揚鍾山想了半天,才說出他先父往年有個朋友的兒子,住在廬山,曾邀請他去小住。楚瀚便替他收拾了銀兩包袱,讓他帶上一個老實的小廝,叫他們趕緊騎馬去大運河乘船南行,自己挺身麵對梁芳,阻止他派人追捕揚鍾山。


    自己被梁芳帶走後,便慘受鞭刑,又被打入廠獄,那段經曆血跡斑斑,他不敢再想下去,隻向王鳳祥道:“那時有個宮中太監來揚大夫家騷擾,百般威迫,揚大夫不得不遠離避難。那時他說在江西廬山有個好友,叫作文風流,可以去借居一陣,隻不知道他如今是否還在那兒。”


    王鳳祥和雪豔兩人同時站起身,臉上滿是喜色。王鳳祥大笑起來,向楚瀚抱拳說道:“多謝小兄弟告知!我們千方百計,走遍大江南北,就是為了尋訪名醫,替我們的女兒治病。揚鍾山大夫許多年前離開京城老家,一去不返,誰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我們早已放棄了找尋他。沒想到竟從小兄弟口中得知了他的去處!”


    楚瀚遲疑道:“但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也不知他現今是否還在廬山。”王鳳祥道:“不要緊,不要緊。隻要找到文風流,想必能問到揚大夫的下落。”


    雪豔冷豔的臉上露出少見的笑容,說道:“多謝小兄弟告知關於揚大夫的消息,姊姊感激不盡。”


    楚瀚聽她自稱姊姊,心想自己年紀或許比她大些也說不定,但一句話才到口邊,震於她的威嚴,又吞了下去,隻道:“不必客氣。”


    王鳳祥道:“我們這就啟程去往廬山。小兄弟卻往哪兒去?”楚瀚道:“我打算北上回往京城。前陣子被幾個邪教教眾盯上了,最近才擺脫了他們。”


    王鳳祥道:“你若有仇家,不如便跟我們一道行走,讓我替你打發了。”


    楚瀚心中好生感激,知道自己若跟在虎俠身邊,李孜省那幫人絕不會敢來找他麻煩,當下說道:“如此便煩擾兩位了。江西廬山離此應當不遠,我跟兩位往東行去,到了廬山再分手便是。”他一心想回去京城看看泓兒,便打算跟他們順道去往江西,再折往北行。


    三人便同往東行,一路上楚瀚也不閑著,盡心幫忙雪豔照顧她的初生女兒儀兒。有時儀兒啼哭不止,但隻要楚瀚一抱起她,她便立時停下不哭,乖乖入睡。王鳳祥和雪豔沒料到楚瀚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竟然如此懂得照顧嬰兒,都甚是驚訝。卻不知楚瀚第一個照護哺喂的嬰兒,便是當今皇帝的長子;他那時尚不隻偶爾照顧一下,往往是徹夜單獨看護初生沒多久的泓兒,親手保抱哺喂,換洗尿布,早是帶養嬰兒的一把好手。虎俠和雪豔的這女娃兒體弱多病,敏感易哭,往往徹夜不眠,隻將她父母累得眼圈兒都黑了。這時有楚瀚幫手,兩人夜晚才得以安穩地睡上一覺,自都對楚瀚極為感激。


    楚瀚心中卻也極為感激兩人對他的信任。他在江湖上默默無聞,說得再好聽,也不過是個初出道的飛賊,盡管數年前曾靠著梁芳的提拔,在京城中混得不錯,也曾在二幫麵前施展過身手,近期又因盜取了巫族蠱種而一夕成名,但在江湖武林之中,仍無任何可以稱道的名聲地位。虎俠和雪豔二人卻對他這初見麵的少年如此信任,竟放心將親生愛女交給他照顧,這對他來說可是比什麽都大的榮耀。


    他照顧儀兒時,總忍不住會想起泓兒和那一整年躲在夾壁中偷偷照顧泓兒的時光。他回想著泓兒健壯活潑的體態,嘻笑可喜的臉龐,心頭就又是溫馨,又是掛念,真想趕緊回去京城,看看泓兒現在長得多大了,模樣有沒有改變。


    三人帶著儀兒一路行走,數日後便進入江西境內,來到一個小鎮。一行人到客店下榻,雪豔和儀兒先入房休息,王鳳祥和楚瀚來到食堂坐下,點了酒菜。二人才坐定,楚瀚便覺有些不對勁,四下觀望,發現這客店中有不少鬼鬼祟祟的人物來往,仔細瞧去,登時認出其中一人正是馬山二妖之一的麻臉妖所扮。


    楚瀚低聲對王鳳祥道:“坐在角落那家夥,便是追趕我的邪教徒馬山四妖之一。”


    王鳳祥道:“馬山四妖,就是那幫以法術惑人騙財的邪教徒?”楚瀚道:“正是。我剛離開苗族時,馬山四妖曾率眾圍攻我,向我索取苗蠱。”


    王鳳祥聽他說起苗蠱,微微皺眉,說道:“他們乃為此追來?”


    楚瀚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當下老實說道:“苗蠱的蠱種,我老早全數沉入巫山的深水潭中了。他們不信,仍舊跟著我,糾纏不休。”他在王鳳祥麵前不敢有所隱瞞,又道:“當時我無意中留下了一種劇毒的蠱,叫作‘萬蟲齧心蠱’。他們圍攻我時,我施放這蠱,殺死了馬山二妖。後來這蠱被一個叫作百花仙子戚流芳的女子奪去了。”


    王鳳祥嗯了一聲,說道:“百花仙子戚流芳,也非正派人物。”


    二人說話間,馬山二妖已率領手下圍了上來,總有三四十人。馬山二妖當先叉腰而立,直望著楚瀚,麻臉妖喝道:“三家村姓楚的,你逃了幾個月,別妄想逃出我們的手掌心!李大師吩咐了,要盡快捉住你,將你偷去的物事都搜了出來!”


    楚瀚還未答話,王鳳祥已開口道:“這位小兄弟身上沒有苗蠱,苗蠱都已被他毀去。你們要有膽量,自己去找苗族巫王索討蠱毒。要沒膽量,這就給我滾!”他最後一句話中用上了三成真氣,聲震耳膜,二妖的手下功力稍差的,登時便嚇得臉色蒼白,連退幾步,坐倒在地。


    二妖凝目望向王鳳祥,圓臉妖怪笑道:“你是什麽人?竟敢如此對我等說話。”


    王鳳祥虎眉一豎,冷笑道:“就憑我手中這柄劍!”右手揮處,一柄長劍陡然出鞘,二妖隻覺眼前白光一閃,還沒回過神來,便聽背後眾人齊聲驚呼:“額頭,額頭!”二妖感到額頭冰涼,伸手一摸,卻見手掌心中出現兩道交叉的血痕,這才發現額心已被對頭快捷無倫地劃上兩道劍痕。二妖麵色煞白,趕忙後退數步,心想對手劍術高妙出奇,自己一條命竟然還留著,已該謝天謝地了。


    麻臉妖較有見識,低聲囁嚅道:“莫非是……虎俠?”


    王鳳祥轉過頭去,不再理會眾人。


    二妖心中有數,狠狠地望向楚瀚,暗想:“渾小子去哪裏找來了這個大靠山?”不甘就此離去,兩人各自偷偷從袖中掏出毒粉,隨風散出,才揮手道:“大夥兒走!”率領手下匆匆退去。


    第五十二章 驚世對決


    王鳳祥哼了一聲,拿起酒壺正要倒酒,楚瀚卻站起身,用筷子打落他手中酒壺,說道:“賊人走前下了毒!”


    王鳳祥登時警覺,屏住呼吸,運氣在身體中走了一個周天,說道:“毒粉十分厲害。你感覺如何?”


    楚瀚運動內息,感到氣息通暢,並無阻礙,說道:“我還好。王大俠,你沒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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