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隔了好大一會兒才打開,開門的是個老頭,看上去有六十歲左右,頭發花白,穿著一件寬鬆的居家背心,左手拿著一個奶瓶,右手拿著一個奶嘴。


    駱嘉不認識他,見都沒見過。


    “你找誰?”老頭疑惑地看著他。


    “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wendy住在這兒嗎?”說著,駱嘉故意朝裏麵看了看。


    “wendy?什麽wendy?”老頭的聲音開始煩躁起來,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他,像是在打量一個圖謀不軌的壞人。


    “您是這裏的住戶?”


    “廢話。你說呢?”


    “對不起,您誤會了……那個,請問您是什麽時候搬進來的?”


    “關你什麽事兒?你哪個部門的,你到底找誰,我們不認識你。”


    “真是不好意思……”駱嘉說,“是這樣的,五月十四號的時候,這裏好像還沒有住戶……”


    老頭厭煩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我們是六月中搬過來的。”


    這時駱嘉聽見裏麵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


    “實在是抱歉,我是住在您家對麵的……”駱嘉不得不說,“昨天我女朋友在家裏……自殺,是您叫救護車把她送到醫院去的吧?所以想過來感謝您一下……”


    “哦!原來你是他男朋友啊……”老頭用不友善的眼神盯著他,那意思好像是說,女朋友在家裏自殺,肯定跟你這個男朋友脫不了關係。


    老頭還要說什麽,隻聽裏麵傳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老頭子,你幹嘛呢!衝個奶粉衝那麽久!”


    “來了,來了!”老頭往裏麵應和了一聲,然後回頭對駱嘉說,“年輕人,以後對女朋友好一點!不要搞得人家割腕自殺什麽的,晦氣!”說著,就要把門關上。


    駱嘉伸手把門擋住,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失禮了,趕忙說:“對不起,就是想問一下,你們為什麽會把我女朋友送到普恩醫院去?”


    “你說話像話嗎?不送醫院那女孩不就死了!”


    這時,裏頭的老太太也走到門口來了,她懷裏還抱著一個七八月大的嬰兒,她一邊一刻不停地顛著嬰兒,一邊抱怨說:“你跟誰吵架呢!讓你給孫子衝個奶粉能衝上一年!”


    駱嘉趁機又打量了一下房間,裏麵已經不是五月十四號時看到的模樣了,牆壁粉刷一新,家具堆得很滿,椅子擺得亂七八糟的,桌子上擺著各種茶具,還有沒吃完的飯菜,沙發上堆著衣服和尿布……


    直到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對不起,我是想說,您為什麽不把她送到其他醫院,而是選擇普恩醫院呢?”


    “你問我我問誰,我打120,救護車把她送醫院的,你問我我哪知道……你快走吧,我孫子都被你嚇哭了!”老頭嘮嘮叨叨,說著把門“砰”地一關!


    駱嘉被拒在門口,碰了一鼻子灰,臉已經漲紅到脖子根。


    他在心裏咒罵著自己,怎麽能相信文馨的話呢?他真是,居然跟著她瘋起來了……


    這時駱嘉想起了戴院長昨天對他說的話:“她現在已經有了傷害自己的傾向,必須住院嚴加看管。”


    79


    駱嘉聽戴院長說,從昨天到今天文馨沒吃一點東西,並且拒絕洗澡、喝水,她還把輸液管一根接一根地咬破,把輸液的架子推倒,摔碎了輸液瓶。


    此時她坐在病床上,頭低著,長發遮著她的臉,手腕上的紗布滲著鮮紅的血。駱嘉甚至能想象幾分鍾之前那血還在她的體內,比想象中還糟,她已經垮了。


    他硬著頭皮靠近她,還沒觸到她的肩膀,她就受驚般渾身一抖,抬起頭來:她的眼圈發黑,眼裏充滿了血絲,有一種絕望的悲哀。駱嘉的心疼得抽了一下。


    “再過十天就是我們的婚禮了,熬過這十天,一切都會好的……”他自己都覺得說話聲音太小,因為他答應了安妮人格的要求,他根本就沒有臉跟文馨提起婚禮。


    文馨似乎讀懂了他的表情:“你還是不相信我,對嗎?”


    駱嘉吞了吞口水,強迫自己轉移目光去看她割傷的手腕:“文馨……戴院長不是壞人,他一直在忙我們嘛……”


    他注意到文馨的呼吸急促起來,她似乎想說什麽,但是沒有再說下去,反倒往枕頭上一倒,拉起被子蒙住自己。


    預料中的結果,大學時她就這麽倔。


    正在他準備走出去的時候,文馨突然翻身而起,似乎想做最後的掙紮,這反倒把他嚇了一跳:“我說過了,安妮的姐姐就住在404,你為什麽就不能自己去看看?你從來都是自以為是!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


    我自私?他身體一晃。文馨以前從沒這樣批評過他。


    “我去看了,你以為我沒去看過嗎,對麵住的是別人,再說了……安妮的姐姐在日本。”他長歎了一口氣。


    “可是她回來了!她回來了你知不知道?她回來了!”文馨起身死死地朝他抓過來,他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狀況,隻覺得文馨在他耳邊不停地嘶吼,“她回來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駱嘉還想說什麽,這時護工衝了進來,上前拉開他們,勸他說,“我看您還是先走吧,病人的情緒有點不穩定。”


    駱嘉盯著她毫無血色的麵孔和奪眶而出的眼淚,那一刻,他是真的怕了。


    在護士和他的注視下,文馨重新躺了下去。


    “你——還想說什麽嗎?”他又問了一次。


    你千萬不要再說什麽了。


    如他所願,她什麽都沒說,嘴唇緊抿著,表情像哭又像笑——那是一種肝腸寸斷的表情。


    就在那一瞬間,外麵傳來幾聲幹雷,六月黃梅天,又要下雨了。


    他們再也沒有說什麽。他踏出門去,隻聽背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傍晚的寂靜籠罩著醫院,遠處,上海這座不夜城,不再喧囂,像是反常地睡著了,隻有蟬繼續哀鳴著。


    但是當他走到走廊拐角的時候,似乎又聽見文馨的叫聲。他大概能想到此時她的眼眸裏正閃爍著絕望的亮光。


    文馨,我想相信你,但我沒辦法相信你。


    他隻停了幾秒鍾,就開始狂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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