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騎馬來到湖邊,自有侍者為他牽馬引舟,再泛舟渡去秋島之上。


    貓兒一路小跑溜在他前方,左嗅右盼:“今年島上的菊花好像多了不少新品種嘛。這個好看!嗯,那個也好看!我們回邀景園也種上吧?”


    盛邑近郊的荷香鎮不僅盛產荷花,最近這些年也培植不少名花,秋菊的種類一年年見多。


    燕三郎走不多久,就見前方的小榭裏,韓昭衝他招手:“燕小子,這裏!”


    少年走進去,見這榭亭有一半建在水上,兩人低頭就能望見湖水清漾、錦鱗遊泳。水麵蓮葉凋蔽,但枯敗中已經孕出了飽滿的蓮篷。來往眾人目光都為岸上爭奇鬥豔的秋菊所奪,空氣中又有桂樹暗香浮動,誰還有空去歎惋那不起眼的破敗?


    護國公占下的,自然是環湖第一等的好位置。往這小榭裏一坐,小半個秋島的風光盡入眼底。


    燕三郎剛剛坐下,韓昭就問他:“酒帶來了沒有?”


    燕三郎一笑,從儲物戒裏取出兩甕美酒,都是十斤裝的陶甕。“這是我收取邀景園那一年釀下的,五年陳釀。”


    韓昭笑罵:“五年也敢稱陳釀?”


    燕三郎胳膊往回一縮:“那我收回去,過上十年八年再算陳釀吧?”


    “拿來!”韓昭招招手,酒甕就到了他掌中。


    他拍碎泥封,湊近了深吸一口氣:“不錯,很香!”


    誰不知道邀景園的酒泉專釀好酒?是以韓昭隻說請燕三郎“吃蟹”而非“喝酒”,酒水還是要燕三郎自帶的。


    立在一邊的侍者上前接過大甕,倒酒入陶盆,上紅泥小爐加熱,再放幾縷薑絲。


    不一會兒,酒香就溢出來了。


    每座榭亭裏都有一隻大瓷瓶,插著當日新剪下的秋菊,還有其他零星小花。白貓趴在少年腿上,眯著眼享受他的撫摩,呼嚕呼嚕的聲音連桌對麵的韓昭都聽見了。


    “你這貓怕不是早就寵壞了。”


    “可不是?”燕三郎口裏說著,手上動作卻沒停,“頑劣得很。”


    貓兒給他一個白眼。哼,看他伺候得好,它決定不跟他一般計較。


    “小鳶兒幾年前就私下與我說過。”韓昭笑了起來,“燕時初得了意中人之後,一定對人家千依百順。我不信,她就說,‘你看他這樣養貓’!嘿,嘿嘿!”


    他家娘子真英明,果不其然。


    “賀夫人怎麽沒來?”


    “她今兒跟些大家閨秀有約,出去泛舟玩耍了。”


    燕三郎從瓷瓶裏取出幾支鮮花,放在貓兒眼前:“這幾朵怎麽樣?”


    白貓靠近,紅嫩的小鼻子碰了碰花瓣,朝他喵了一聲,似在說話。


    於是燕三郎又從亭邊截了一條軟藤,就在桌上編織起來。


    韓昭搖了搖頭,這小子真是中毒不淺。


    等著蟹和酒的功夫,兩人隨口聊起燕三郎睡去的半年。


    “這半年裏,朝堂發生了很多事。”韓昭慢慢道,“我交出了鎮北軍大印。”


    他雖然輕聲細語,內容卻十足震撼。


    燕三郎手上動作明顯停頓了幾息,才得以繼續:“大衛有你,真是福氣。”


    韓昭幫著蕭宓打下江山、坐上王位,功勞頂天。按理說,他這樣的人最有資格居功自傲、擁兵自重。


    可是韓昭居然交出了手中的兵權。


    這也意味著,從此蕭宓的統治會更穩固、君臣之間的關係會更融洽。


    燕三郎越發成熟,知道權力於對一個人心誌的侵蝕有多麽難以抗拒,古往今來多少英雄梟雄,到死都看不穿,悟不破?


    可是韓昭拿得起、放得下,竟然並不留戀。


    這份心胸和氣度,怎不教他肅然起敬?


    韓昭又道:“王上也長大了,治國有方,愈像明君。這兩年廷中不少新人嶄露頭角,還有好些將才堪為大用。”


    燕三郎笑了笑:“氣運使然。”國家蒸蒸日上,自然人才輩出。


    韓昭拊掌:“說得好,正是氣運使然。”


    燕三郎動作很快,手中一頂藤編花冠成型。


    他把花冠戴到貓兒脖子上。


    雪白的貓咪、鮮豔的花冠,相得益彰。


    白貓低頭去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呀,可美了。


    它一連擺了好幾個姿勢。


    看它探頭太過,燕三郎伸手護著它,怕它掉下水去。


    韓昭嘖嘖兩聲。這小子平時冷情冷臉,若說還僅存一點童心,多半都打發在他這貓身上了。


    說話間,做好的肥蟹也端上來了,白瓷盤裏整整齊齊碼著四隻紅彤彤的湖蟹,每隻都趕得上燕三郎拳頭大,足節上團團黑毛。


    清蒸而已,隨盤上來的還有兩份薑醋。


    “這是龍湖特產,捕上來後在清水裏又養了兩天。”韓昭掀起蟹頂,露出裏麵紅豔豔的大塊蟹膏,脂香撲鼻。“聽說,你在龍湖抓住一些東西。”


    一口肥蟹,一口美酒,人生得意莫過如此。


    “是啊。”燕三郎也動手拆蟹。白貓半趴在桌邊,腦袋擱在前爪上,眼巴巴望著他手裏的蟹黃。看起來好肥呀,它翹了翹尾巴。


    少年一邊說起袁家蕩裏的遭遇,一邊仔細拆下蟹黃和蟹肉,放在碟子裏。


    等他說完,碟子裏的蟹肉已經高高摞起。


    他把碟子放到闌杆上,貓兒跳上去,開心地小口品嚐。


    “修羅道?”韓昭的臉色卻沉了下去。和蕭宓一樣,他首先想到的是國都的安危。“如果真有裂隙,能不能關閉?我記得,你曾經關掉過一個修羅道通往人間的入口。”


    “不曾親見,都不好說。”燕三郎抿了一口溫酒。還沒見過的東西,他怎麽打包票?


    “要不要我幫忙?”


    燕三郎也沒拒絕:“但有勞動護國公的地方,我一定不會客氣。”


    韓昭也陷入沉思,兩人就在沉默中吃掉清蒸湖蟹,取香茶洗淨雙手。


    第二道上來的,乃是蟹釀橙。大凡沾個“釀”字的菜肴,無非就是“塞”和“蒸”兩個動作,這就是將蟹肉蟹黃和橙肉一起,塞進完好的空心圓橙當中,再以薑酒醋複蒸。


    那味道十分新奇,燕三郎談不上喜歡,還是慢悠悠吃下。


    還沒放下木箸,忽然有人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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