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倪倩飛快遊到徐艦身邊,一手提起他拎出水麵。那麽多隻蒼白浮腫的手抓著徐艦愣是敵不過她的力氣,徒勞地在徐艦身上留下一道道抓痕,幾乎撕爛了他的衣服。


    倪倩正要把人帶回來,天空卻突然一聲悶響,像是一聲沉悶的滾雷海麵上的風浪也隨之突然暴增,原本靜止不動的整個船身劇烈搖晃起來。剛剛從暈船中緩過來的楊豐旭和高學夫頓時又臉色鐵青。


    烏黑的雲團就壓在頭頂黑沉沉一團,隨著沉悶滾雷的聲響從雲團中隱隱有裂紋似的光芒閃現,一瞬即逝。大雨隨之傾盆,風浪猛烈得像是有無數隻手在底下拚命的推著,隨時都要把船掀翻似的。


    老船夫似乎也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情形,臉上顯出驚惶無措,隻能大聲提醒他們:“船要翻了!”


    桑寧腦子裏頓時有點發懵,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遊泳!


    這算什麽情況?遊泳這種事要麽會要麽不會,為什麽她會“不知道”??


    楊豐旭已經一把拉住她,在風浪聲裏喊:“我會拉住你!進了水千萬別慌別用力!”


    桑寧慌忙點頭,也聽說過一些溺水的人會因為亂掙紮反而把來救他們的人也一起拖下水,立刻四肢緊繃僵硬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才好。


    高學夫的臉色也有些難看,遲疑的說:“我也不會遊泳……”


    楊豐旭頓時也傻住了,一個桑寧還沒有問題,但是他怎麽可能在這樣的風浪裏帶著兩個人?


    此時高學夫手腕上一緊,卻見柯正亮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他身邊,在這樣搖晃的船身上他站得穩穩當當好像平地一樣,拉著高學夫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忽然就笑眯眯地笑了一下。


    下一刻船身猛地一斜,船底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終於沒能再搖擺回去,一下子掀翻進水裏。


    ……


    溺水的時候,水會進入鼻腔,充滿呼吸道和肺泡引起缺氧。吸收到血液循環的水引起血液滲透壓改變、電解質紊亂和組織損害,最後造成呼吸停止和心髒停搏而死亡。


    桑寧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渾濁的河水摻著泥沙湧入鼻腔和嘴裏,空氣變成不斷流失的氣泡從鼻口冒出,楊豐旭那隻緊緊抓住她手腕的手也終於在強大的水流之下被拆離。


    她清晰的知道自己遇溺了,幾乎隻能絕望地等待著痛苦來臨,如果她沒記錯,溺死的人應該是相當痛苦的。


    可是她並沒有等到預想中的痛苦,在水湧進鼻腔和肺裏之後她隻是反射性的掙紮了一會兒,隨即卻發現沒有痛苦沒有抽搐,明明肺裏充滿了水卻好像她的身體並不需要空氣。


    她隻是不斷在往下沉,渾濁的河水裏懸浮著大量泥沙,讓她的身體下沉得很慢。


    奇怪的是這一刻她一點也沒有覺得害怕,上麵的水麵上波濤洶湧,水下卻安靜得出奇,仿佛整個人都被安寧包裹著。


    她隻想這樣仰麵下沉,一直沉到河底去。


    突然從安寧中驚醒她的,是視線中她自己的手——那隻手正在水裏融散!


    這個畫麵驟然喚醒了她的恐懼,每天早晨醒來時不知道自己的誰,在哪裏的恍惚,一次次惡夢裏被切碎的身體,幻覺裏不停看到的草娃娃——那些感覺都在這一瞬間被無限擴大,像是在警告著她如果再不離開水裏她的身體就會完全融化消散!


    她開始奮力向上遊去,就快到水麵時突然腳上一沉,低頭就見到一具蒼白腫脹的浮屍正抓住她的腳踝想要把她拖下去。


    她拚命掙紮想要把它踹下去,可越是掙紮活動她的手融化的速度也越快,仿佛變成了細小的顆粒散進河水裏跟懸浮的泥沙融在了一起。


    這時一道亮影穿破水麵而來,直入水中削斷了抓著她的浮屍的手腕——雖然隻是一瞬間,但她似乎看清了飛來的東西是華玉盞的匕首。


    腳上一輕她開始拚命向上遊,猛地浮出水麵,大雨中看到黑沉沉的天空和渾濁的水麵,還有站在水麵上的一雙靴子——


    華老師,站在,水麵上。


    他如同站在平地上一般站在水麵上,連他腳下的水麵都像受到了風的壓力抑製而興不起波浪。他此時手上提著一具幾乎已經成為骷髏的沉屍,用一根黑褐色的繩子倒著套在沉屍的脖子上。


    “有受傷嗎?”


    華玉盞邊問邊將手伸向桑寧,她下意識想抓住他伸來的手,但是手剛一抬出水麵就像泥塑的雕像遇到水一樣融化著。


    她看著那隻手就驚呆著不知道該怎麽辦,華玉盞臉上的神情一邊微微皺了眉頭,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拎出水麵——桑寧愕然地發現自己被華玉盞拉著竟然一起站在水麵上,腳下踩的明明是水卻不會掉下去。


    轉頭看看被華玉盞套住脖子提著的沉屍卻是半浸在水裏,它幾乎已經化成骷髏,隻剩斑駁的白骨上附著著一點已經爛去的皮肉不知為何沒有被魚蝦吃掉,身上還能夠看出襤褸的白色衣物。


    有那麽一刻她在恍惚間覺得自己跟它也是一樣的。


    她一定是早已經死了,在某個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然後,變成了某種怪物。


    華玉盞幹脆一把扛起她在水麵上疾馳,眨眼間就來到對麵的岸上,一把將抱船屍遠遠扔在遠離河邊的地上。


    似乎同一刻天空的大雨驟然減小慢慢停止,隻剩濃重的雲團壓在半空。


    華玉盞抬起桑寧的手,擰著眉從腰包裏扯出一條手巾包好,囑咐她:“不要再碰到水,也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華老師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桑寧盯著華玉盞,像要從他臉上盯出個答案來。


    她意外的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很平靜,或許此時此刻的她已經感到破罐子破摔了什麽都無所謂了——從前無論是那些莫名不協調的感,還是切碎的惡夢和草娃娃的幻象,都沒有一件可以證實是真實在發生的。


    ——隻有此時此刻她眼前的這隻手。


    她的手是真的在融化,像是泥塑,或是蠟油。


    但所幸及時離開水裏,上岸之後融化就停止了。融化停止之後的手卻保持了那時的形狀,變成了一隻形狀古怪的爪子狀物體。


    就算華玉盞不囑咐,她也不敢讓別人看到這隻手。


    但是對於她的問題華玉盞並沒有回答,隻是轉身說著大步走開——“總之先包著,我們回去之後再想辦法。去找其他人吧,他們也該上岸了。”


    桑寧隻能一溜小跑地跟上,滿腦子卻是亂糟糟的一團——她果然是在荒田村的時候就死了嗎?真正的她已經被大卸七塊祭了餓鬼的五髒廟?那現在的她又是什麽?


    這一切的內情華玉盞全都知道的吧?


    現在想來,離開荒田村的時候華玉盞是故意丟下她的?


    她魂魄出竅跑出村子的時候也是華玉盞一再讓她相信她是真的逃出來了。


    那麽那一切都是真的嗎?她怎麽就能夠相信,華玉盞說的都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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