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軍士長猛地揮手。


    “嘿!”我聽到馮伯從胸腔裏發出一聲悶哼,手臂上鬆弛的皮膚下麵筋肉一條條鼓起,糞叉子明顯的受力,3厘米粗的螺紋鋼猛地向後一頓,馮伯整個人向前傾斜,把身體的重量全壓在手裏的糞叉子上麵。


    “特警隊,退後!”軍士長繼續命令。


    組成盾牆的特警們一矮身,從糞叉子的縫隙中穿梭著撤離。這一下感染者堆所有的力量全集中在了糞叉子上麵,前排的推擋手個個咬緊牙關、齜牙咧嘴,顯然是受到了巨大的推力。有幾根糞叉子已經明顯彎曲起來,我想到道長的死,他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糞叉子突然折斷,然後被感染者咬了喉嚨,這也讓我們放棄了原先的木質糞叉子,但現在看來,即便是鋼筋,也不是十分保險。


    “上!”我聽到三毛厲聲尖叫,我的腦子還沒轉過來,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我穿過馮伯和楊宇凡之間的空隙,在兩根糞叉子中間揉身向前,糞叉子的另一端是一個穿著天藍色工作服的青年男子,看起來就隻有十七八歲的年紀,頂著一頭“非主流”發型,耳朵上釘著一個廉價的、已經掉色的玫瑰金耳釘,嘴巴一圈和胸前都是凝結的黑色血跡,顯然它是一個咬過人的感染者。


    “啊!”我大喊著把軍刺刺入它的太陽穴,它雙眼一白,停止了張牙舞爪和號叫,但身體還掛在糞叉子上。


    它的腦袋低垂下來,露出了它身後的同類,這次是一個女的,一樣也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一頭“鳥巢”發型,一模一樣的,小一號的掉色的玫瑰金耳釘,它向我大張著嘴,脖子上一個巨大的傷口,一截白色的氣管亂糟糟地露在外麵……我把軍刺猛地紮進它大張的嘴裏……


    我們隻堅持了不到十分鍾,我卻像是在感染者堆裏擠了一輩子,我殺了三個活死人,然後便被僵立的屍體擋住了去路,我回到馮伯身後,像是某些武俠片裏傳導內力一樣,雙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兩個人的力量撐住鋼筋糞叉子,但還是被推得搖搖欲墜。


    當第二組上來替代我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虛脫了,剛從戰線上下來,我便癱倒在地,早上飽餐的那些紅薯和土豆此刻已經融化殆盡,腎上腺素過量分泌後,帶來的是極度的疲憊感,我覺得四肢百骸的力量都已經被抽走,兩隻手臂在不停地顫抖,甚至連握拳的力量都沒有了。


    “這樣下去不行!”老任朝軍士長大喊,“我們堅持不了多久的……感染者太密集了,我們打不倒它們!”


    “頂住!”軍士長根本不看老任,朝著搖搖欲墜的第二組大聲呼喊,但顯然喊叫聲並不能帶來額外的力量,第二組中有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孩子推擋手,盡管他的搭檔兼父親在他身後狠命地推擋,但兩人還是被巨力推的慢慢向後滑動,他們的鞋底和水泥路麵劇烈的摩擦,發出刺耳粗糙的聲響。


    “頂住!”站在隊伍斜後方的軍士長見勢不對,一個箭步跨了過來,雙掌頂在那父親的背後,止住二人後退的勢頭。


    “第三組,準備!”軍士長轉頭朝後麵大喊。


    但第三組原本人數就比前兩組少,隻有十五人,加上剛才逃跑被打死的兩人,現在隻剩下了十三人,並且因為自己團隊裏的親人死在槍下,隊伍裏軍心渙散,甚至排不成一個完整的隊形,聽到軍士長的口令,隊伍裏的人唯唯諾諾地相互張望,遲疑著不敢上前。


    “你們幾個……”劉國鈞從他旁邊的警察身上搶下mp5,指著我和三毛等人,“過去幫忙!”


    “劉國鈞我操你媽!”跟我一樣坐在地上大喘氣的三毛破口大罵,我看見劉國鈞眉頭一擰,槍口一動朝向三毛,我連忙站起來,一手擋著他的槍口,一手把三毛從地上扯起來。


    “後退者格殺勿論!”劉國鈞揮舞著手裏的槍聲嘶力竭地大喊,第三組的人加上我們七個,隻得按照訓練的隊形,排成了兩列橫隊,隻是這次,我們的人不再擔任推擋手,隻是各自找了個對象在他身後站立。


    “舉杆!推!”軍士長在那父親的身後吼叫。


    我身前的推擋手們紛紛把杆子從前麵擠成一堆的人頭頂伸過去,幾乎是在碰到感染者的同時,前麵的陣線瞬間崩潰,疊加在一起的兩排人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向後跌撞出去,我感到身前那陌生的推擋手身體猛地向後繃緊,我連忙把雙掌撐在他的背上。


    僅僅幾個呼吸之後,我就感到自己的雙臂像著了火一樣痙攣起來,撐著地的大腿也開始火辣辣的疼。


    但幸好這樣的痛苦沒讓我們忍受太久,正在我想要竭力呐喊的時候,從我頭頂又伸過幾支糞叉子,我扭頭一看,隻見第一組剩餘的人,包括剛撤下去的第二組人員,全部被軍士長和劉國鈞手裏的衝鋒槍逼著重新上來,但這一次他們不是替換我們下去,而是也加入到這場跟感染者的角力中來。


    幾十支糞叉子像是馬其頓步兵方陣的長矛一樣,從各個方向伸過來,盡可能地頂住感染者,我馬上就感到手上的壓力一鬆,終於大喘了一口氣。但吸完這口珍貴的空氣之後,我就感覺到不妙了,我的身前身後、左右兩側,不斷地有人推擠過來,五十多人像一個蠶繭一樣以糞叉子為中心,堆積成了一個半圓,而我正處於這個半圓的中間地帶,我感覺到自己根本不用費力便被前後的身體架住,我的身體被不斷地擠壓,肺部的空氣一點一點地被擠出,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女人分娩一樣費力又痛苦,我覺得自己的胸膛都快炸開了,我的眼前一陣陣發黑,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我的肢體開始因為缺氧而變得東倒西歪。


    正在我的意識逐漸抽離自己的身體之際,我聽到身後突然喧嘩起來,那些聲音既遙遠又模糊,直到幾聲驚恐之極的尖叫聲把我的靈魂瞬間拽了回來,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怎麽回事?他們人呢?”我聽到身後不斷地有人驚恐地大叫。


    “怎麽了?”老任的聲音在我身旁不遠處響起。


    “那些特警,他們不見了!”有人像跟父母走散的孩子一樣無助地驚叫。


    “什麽?”我身邊一片不可置信的質疑聲。


    “媽的,我們被這些兔崽子耍了!”三毛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大吼。


    “快跑……”有人壓低了聲音說。


    “不行,我兄弟還在裏麵呢!”有人驚惶地拒絕。


    慢慢地,我感到身後的推擠力量漸漸放鬆了,我終於又喘得上氣了,但還沒等胸口舒坦過來,便覺得身後突然一空,原先用力頂著我的力量忽然消失了,我隻覺得身前一股巨力湧來,本來就發軟的腿一個踉蹌,帶著我前麵的推擋手一起向後摔倒在地。


    感染者們終於解開了束縛,像是洪水衝出一個缺口,噴湧而出。我前麵的推擋手剛剛直起半個身體,便被四五個感染者再次撲倒,當先一個感染者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左右撕扯著咬下一大塊皮肉,他發出一陣陣淒慘的慘叫聲,在地上不停地翻滾。


    感染者們被他這麽一阻,我才有機會翻身而起,跟著前麵的人群奪路狂奔。幸虧這裏沒有快屍,趁著那些餓死鬼感染者們又為了爭搶那些跌倒在地的“美食”們擠作一團的機會,我超過幾個腿腳慢的人,順利地拐出廠區,隻要再跑過辦公樓和大門圍牆之間的小廣場,就能出了食品廠,跑到大街上了。


    但剛一拐過辦公樓,我便被幾個呆立在路中央的身影擋住去路。


    “快跑啊!”我和並肩奔跑的幾個人同時大喊,那幾個人轉過臉來,麵若死灰地指著前麵。我的視線越過他們,在那道伸縮門後麵,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現在竟然密密麻麻地擠了一群活死人。


    第13章 消失的飛機


    五個月零二十天前。


    春夏之交的雷聲在四周轟鳴,還是中午時分,天竟然黑得跟夜晚一樣,雪亮的閃電不時劃過長空,刺得人眼前發白。狂風把這個臨時搭建的窩棚吹得東倒西歪,屋頂垂下來的白色布幔在風中啪啪作響,好似亡者的魂魄在空中盤旋不肯離去。窩棚裏的雨水已經流淌成一條小河,所有的桌椅還有豆腐飯的鍋碗瓢盆都浸在水裏。花圈堆積如山,那些紙做的花朵被雨水一淋,變得灰暗難堪,形如殘花。


    送葬的人們紛紛拿出雨鞋穿起來。我無奈地看著自己腳下的馬丁短靴泡在水裏,原本暗紅的皮質,被水慢慢浸透,變成了灰黑色。


    穿過雨簾,我看到靈堂裏擠滿了人。中間一個大大的黑色“奠”字,兩邊是一副挽聯——壽終德望在,身無音容存,中間是死者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正對著鏡頭憨憨地笑,我實在沒有辦法把這張笑臉跟那個斷了脖子還會咬人的猙獰麵孔聯係起來。


    道長又去盛了一碗豆腐羹飯,雙手捧著走過來在我旁邊坐下,吸吸溜溜地大聲吃起來。


    “你還別說,現在這豆腐飯燒的真好吃,以前可沒這麽多佐料,就是煮豆腐擱點醬油勾芡一下,你看這個,有竹筍、蘑菇、荸薺……還有雞雜呢,難怪這麽鮮,我說你也吃點啊,難得能吃到……再說咱可是又買花圈又給紅包的,不吃點回來可太虧了……”


    這時靈堂裏忽然一陣亂糟糟地哄響,接著,一個身穿八卦花衣的道士當先而出,身後跟著一幹身穿麻衣素服的孝子賢孫,再後麵,跟著一頂雕花小轎、小轎很小,簡直就是個微縮模型,裏麵擱著死者的骨灰盒,雖然輕巧,但是抬轎子的依然是八位壯漢,這是這一帶的送葬習俗,以前抬棺材都是要湊齊親戚本家八人,俗稱“八仙”,現在雖然大家都火葬,骨灰盒小又輕,但“八仙”還是保留了下來。


    那道士引著眾人來到窩棚裏,自己單膝跪下,拿出一卷文書,披在左手前臂上,右手搖起招魂鈴,鈴聲尖銳,穿過密集的雨聲,聽起來淒厲無比。


    鈴聲一聲緊過一聲,如催命一般,突然之間,那道士發出一聲大喊,接著吟唱起來:“開天天有八卦,開地地有五方;開人人有三魂七魄,開神神有一路的毫光。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打掃堂前地,焚起三炷香,十字路上先請各路神將……我一請上天的趙天師,二請楊戩楊二郎,三請玉皇大帝,四請四大天王,五請五方同道,六請孝家的家堂,七請七天姊妹,八請八大金剛,九請九天玄女,十請十殿閻王……”


    這唱詞帶著濃濃的鄉音,使我聽不太清楚。此時天上的雷聲已經遠去,隻剩下隆隆的悶響,閃電不時亮起,道士的半邊臉也不時明滅,鈴聲越來越快,他的唱詞也越來越急,最後突然長嘯一聲,接著四麵大鑼同時敲響,鑼聲響徹天地。道士長身而起,搖著招魂鈴當先走去,銅鑼緊隨其後,孝子賢孫們也緊跟而去,之後是骨灰盒小轎,花圈,而我們一幹送葬的人跟在最後。


    送葬歸來,窩棚裏酒席已經擺好,一幹人又鬧哄哄地坐下吃喝,我和道長混在角落的一桌,自稱是死者周令文的遠親。


    我們同桌幾乎都是互不相識的人,大家拘謹地隻顧埋頭吃菜,我身邊一位是周令文村裏人,他負責陪酒,招呼大家吃好喝好,我便跟他攀談起來。


    “你說老周好好一人,怎麽就被車給撞死了呢?”我問道。


    “嗨,都是命唄!”這人用牙咬開一瓶啤酒,伸過來要給我倒上,我連忙擋住,說自己要開車,不能喝酒,他也沒怎麽堅持,隻是推讓了兩下,便越過我,給道長倒酒,然後挨個給同桌的人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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