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敬昱!”她大喊一聲。


    閆敬昱猛地睜開眼。


    第二章


    1


    “啊,你醒了。”


    閆敬昱感覺自己的心跳非常快,眼前卻是一片模糊。他努力定了定神,讓自己適應了這個環境,跟隨而來的是強烈的頭痛感和嘔吐欲,此時他發現自己正身處醫院的病床上。


    “你剛剛做完手術不久,麻藥的效力可能還沒有完全過,四肢會有一天左右的時間無法正常活動,而且麻藥的副作用會導致你頭暈、惡心,這些都是正常現象,你不必緊張,我們會有專門的護士來照顧你。”旁邊站著的醫生模樣的人說道,“對了,你的手術很成功,應該不會對未來造成什麽影響,你放心吧。”


    閆敬昱懵懵懂懂,但是此時此刻他遵從自己的下意識做了一個動作,那就是點了點頭。然後他順著醫生往他身邊看去,發現除了醫生和護士之外,再往後還站著一個警察。


    閆敬昱想著,難道自己失憶了犯了什麽案子?不應該啊。


    他讓自己鎮定一點,抑製了一下想要嘔吐的衝動,然後開始慢慢回憶發生了什麽。


    今天開車出門跑業務,一切都很正常,一路開到馬連道的紅綠燈旁等左拐彎,都很正常,再然後……再然後……


    啊,閆敬昱的記憶終於拚起來了,再然後他發現左邊有輛車衝自己衝了過來,之後就是天旋地轉的一波衝撞。


    “我被人撞了。”閆敬昱琢磨過來了。


    把這件事搞清楚以後,閆敬昱突然想到剛才在夢裏,周老師最後喊了一聲他的名字,那一聲喊得如此真切,並且把他從睡夢中叫醒了。仔細想來,那聲音似乎並不是來自於夢境,而且不是出自一個女人之口,怎麽想都覺得好像是個男人喊出來的。


    “你們……”閆敬昱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現在連說話都是如此困難,“你們剛剛有人叫我的名字麽?”


    “啊?沒有啊。”醫生有點納悶,然後突然眼前一亮說道:“啊對對,你剛才醒的時候正好這位警官同誌開門走進來,好像門外是有人叫了你一聲。不過現在外麵很亂,有很多媒體記者什麽的,可能是他們瞎叫的,你不必在意。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過多地說話,更別提接受采訪了,我建議你還是靜養一陣兒。你的父母我們已經聯係上了,他們正在往北京趕,需不需要我們幫你撥個電話過去,幫你報個平安?”


    閆敬昱想了想,搖了搖頭說:“你們要打就打吧,我就不自己說了。”


    醫生聽了,想著可能閆敬昱還是很累,便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和那個警察說了兩句,說完警察開口道:“閆敬昱同誌,根據流程,我們要對你做份筆錄,不過也不著急,聽大夫的,我們過一會兒再來找你吧,你先休息。”


    閆敬昱又努努力,點了點頭,目送著警察和醫生離開了病房。門開的那一刹那,外麵喧囂的聲音傳入病房,是各種詢問的聲音和劈裏啪啦的快門聲,閆敬昱把頭扭向另一側,避免相機拍到他。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呼喊的聲音傳了進來,讓他猛然睜開眼,把頭轉了過去。


    那聲音喊:“閆敬昱!”


    就是他。閆敬昱分辨了出來,把自己從夢中叫醒的就是這個聲音。


    “閆敬昱,我是袁帥!”


    亂糟糟的人群中,他想尋找這個聲音的來源,但是人太多了,他分辨不出那聲音是從哪張嘴裏傳出來的。閆敬昱腦海中漸漸勾勒出那一個少年的輪廓,以及那個他以為自己好不容已經忘記掉,一回想卻又如此清晰的冷酷眼神。


    當然,一個十幾年前的形象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在今天還能一眼識別,何況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他還沒來得及再做分辨,門就關上了。


    閆敬昱想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吧,反正自己都這副模樣了,還管那麽多別的幹什麽。強烈的暈眩感讓他無暇去思考什麽,他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讓自己重新身處一片黑暗之中,他隻希望不要再做那個夢。


    2


    與此同時,王小龍也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


    怎麽會這樣呢?王小龍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爸爸媽媽回來的時候高興地說從朋友那兒借來一輛車,說今天不用出攤了,趁著他放暑假,要一家三口出去玩。


    出去玩好啊,王小龍感覺他已經好久沒有和父母一起出去玩了。每天他們兩個人天不亮就出去賣菜,王小龍去上學的時候他們已經出去了,等王小龍下學的時候,二人正在攤上,每天耗到十一二點才收攤回來,這時候王小龍已經睡了。如此周而複始,若不是放假,他和父母幾乎都打不著照麵。


    王小龍懷念自己小的時候,在老家和父母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剛到北京的時候,他總是問他們什麽時候回去,爸爸說等攢夠了錢就回去。而且在北京多好啊,在北京上小學上中學上大學,以後就是北京人了。可是當北京人有什麽好的?王小龍沒鬧懂。


    王小龍也不知道攢多少錢算攢夠了,後來他也不問了。


    對啊,今天不是出去玩嗎,這是玩到哪兒來了?摸黑迷宮麽?王小龍回憶起來早上出門的時候,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打開後門發現上邊裝著個小座,爸爸說這是安全座椅,朋友的,讓他坐進去。王小龍不想坐,想坐在副駕駛,媽媽卻沒讓,說爸爸沒怎麽開過車,不穩當,還是坐這裏好。然後爸爸就把他抱進去了,還插上了好幾個帶子,箍得他好難受,感覺哪兒都動不了似的。


    王小龍想伸手往前探探,卻發現手腳都動不了,比坐安全座椅還難受。他有點害怕,想叫爸爸媽媽,卻叫不出聲來。他更害怕了,哭了起來,眼淚嘩嘩地往下流。他也不能用手去擦,隻得任其自流,滿嘴都是鹹味。


    哭著哭著,他似乎聽見遠遠的有人在喊他,他四下望去,都是黑暗,壓根不知道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他停止了哭泣,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仔仔細細去分辨那呼喚聲的來源,卻又什麽都聽不到了,隻能聽到自己心跳的咚咚聲。


    他開始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於是又開始拚命想移動自己的四肢,感覺手指好像有一點反應,他加快頻率地想活動它們,感覺自己就像一塊待化的豬肉。


    正覺得曙光乍現的時候,王小龍又聽到了那個聲音,這次他聽得真著,是有人在叫他“小龍”,右邊好像是媽媽的聲音,又不太像。他想答應一聲,卻還是發不出聲音,他隻好更努力地去活動自己,好歹先把脖子活動開,能往那邊轉頭看看的吧。


    這樣努力了不知多長時間,王小龍精疲力盡,卻收效甚微。他感覺好累,眼睛都要睜不開了,要不然,先睡一會兒吧,睡醒了可能就好了。他閉上眼,發現閉眼和睜眼效果沒什麽區別,但是睡覺還是要先閉眼吧?他想起遙遠的以前,媽媽講故事哄他睡覺的時候,都讓他把眼睛閉上,閉上眼睛聽著故事就能看到小兔子拔蘿卜了。


    3


    “大夫,小龍怎麽沒反應啊?是不是有啥問題啊?”


    “你們別著急,他現在各項生理指標都趨於穩定了,應該沒什麽問題,踏踏實實等待他醒過來吧,急也沒用。”


    王小龍的姨媽和姨夫看看大夫,又看看小龍,不再說話了。


    接到警方電話的時候,小龍姥姥和姥爺幾乎當場就暈倒了。被家人扶到床上緩了一會兒,姥姥暴發出淒厲的哭聲,夾雜著諸如“我的閨女啊,我就說不能去北京啊”“我就說不能跟那小子”之類的含糊不清的罵街話,姥爺在旁邊支棱著眼睛直掉眼淚。


    王小龍的爸爸當年是鄰村的一個野小子,從小就沒了爹媽,幾個兄弟姐妹為了生計也是各自為戰,反正誰活下來算誰能耐吧。他四處給人包工,混成了大人,不知道怎麽回事和自己的小閨女搞到一起去了。老兩口一個勁兒地不同意,覺得這孩子沒爹沒娘的肯定踏實不了。架不住從此之後這孩子天天幫著幹活,地裏的事靠他一個人解決了大半。老兩口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有仨閨女卻沒兒子,冷不防來了這麽個壯勞力,時間長了竟然使喚著習慣了起來,最後也就認了。


    倆人結婚以後,又生了小龍這個大胖孫子,老兩口覺得也算是有福了。沒想到沒過幾年這女婿不知道哪來的主意,又開始攛掇媳婦去北京,說北京哪兒都好,隨便幹點什麽都比在家種地強。小閨女沒個主意,就這麽讓他說動了。二老攔不住他們,本想著把外孫子留在身邊,卻也沒留住。女婿說,小孩子在農村能有什麽出息,還是得去城裏上學才能混出來。二人想想也是,他們也想讓小龍長成大龍,巨龍,真龍。


    誰成想這剛去了北京沒兩年,閨女就這麽說沒就沒了,擱誰誰都受不了。老兩口的大閨女跟著女婿早已經去南方定居了,身邊隻剩下二女兒和二女婿。他們想親自去北京看小龍,被二閨女攔住了,怕他們老胳膊老腿在路上再出個好歹。事情已然如此了,不如讓他們去,有什麽事再給爸媽打電話吧。


    就這樣,小龍的二姨和二姨夫出現在他的病床前。


    4


    小龍的二姨在屋裏陪著小龍,二姨夫自己走到醫院大門口抽煙。一邊往外走,二姨夫一邊心裏琢磨:這北京首都就是不一樣啊,抽個煙還不能在樓道裏抽,連樓門口都不讓。剛才他剛在樓門口點了一根,就讓保安攔住了,說這是無煙醫院,要抽得上院子大門外頭去。


    得,去就去吧,畢竟是北京,天子腳下,規矩多點兒也正常,人家都是大爺,牛氣得很。


    二姨夫琢磨著,孩子爹媽都沒了,這次事故聽說還得擔大頭,死了一個,傷了一個,車還是借的,這裏外裏,三輛車,一個死人一個活人,加一塊得賠多少錢?這事怎麽說呢,第一,他是這家女婿,算是個外人。第二呢,小龍姓王,也不算這家人,裏外裏他跟小龍隔著兩家,這以後事怎麽算?這麽多錢誰賠?以後孩子誰養?多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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