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相親之家”走的時候,周老師小聲囑咐了他幾句,就說大人說話的時候不能不回答,要尊重長輩,該說謝謝就說謝謝,就算你不想跟他們走,起碼的禮貌總是要有的吧,人家來了這麽多回,天天熱臉貼冷屁股,心裏多難受。


    閆敬昱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周老師看這孩子同著葉一琳就活靈活現的,一到這會兒就蔫了,也是沒轍,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進了屋,周老師跟表叔表嬸打了個招呼,把閆敬昱推進去,就關上門在外麵了。她覺得她在裏麵也不太合適,畢竟雙方都見過這麽多次麵了,也不用她引薦,或許她不在現場閆敬昱還能自在一點。


    “敬昱啊,這不是過新年了麽,前幾天家裏事多我們沒顧上來北京,今天特意過來給你拿幾件新衣服,新年怎麽著也得體麵一點,還有我們自己炒的花生,你拿給同學們一塊吃。”表嬸熱情地說。


    閆敬昱本來低著頭,想起來周老師說的,做了一下心理鬥爭,還是抬起頭來看著他們,點了點頭說:“謝謝。”


    兩個人看閆敬昱開始搭腔了,喜不自勝,互相看了一眼,說著沒事沒事。閆敬昱突然發現,這是他頭一次直視這兩個人,他們有著標準的華北地區農戶的長相,皮膚略黑,臉上粗糙,但並沒有特別過分的被陽光和沙土侵蝕的痕跡。仔細看看,其實也挺和善的,有種很天然的親切感,雖說是自己母親的所謂表親,但是看起來並沒有什麽血緣關係,起碼沒有母親身上那種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的氣息,按袁帥的說法,那大概就是所謂的“騷”。而這兩個農村夫婦,一看就都是老好人。


    閆敬昱沒有再說什麽,但是努力讓自己的眼神不去躲避他們。二位似乎是受到了鼓勵,話越來越多,最後落在了一個閆敬昱最不想他們提及的話題上。閆敬昱心說,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像原來那樣愛答不理,真的不該聽周老師的。


    表叔說:“敬昱,這不是快過年了麽,要不要跟我們回家過啊?在老家過年可有意思了,又能放炮竹,又能一塊包餃子,鎮上還有花燈看,你都沒看過花燈吧?”


    兩位大人試圖用花燈打動閆敬昱,但是他心裏明白,雖然說的是回家過個年,但是有一有二就能有三。


    表嬸在旁邊說:“還不知道能不能回家過年呢。”


    “我琢磨著應該行吧,畢竟福利院的老師也得回家過年啊,也不能都留著看孩子吧,少一個他們也少點負擔,我問問。”表叔說著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拉開門,一看周老師就在樓道站著看景呢。


    “周老師,跟您商量個事,您看行不行。”


    表叔把事一說,周老師說:“是嗎,你們都商量好了麽?”她看了看閆敬昱,閆敬昱的表情告訴她其實並沒有。


    “啊,隻要孩子同意,我們也沒意見的。”


    閆敬昱看著注視著自己的三雙眼睛,然後默默站起了身,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麽,回身低著頭說了一句:“對不起。”


    說完,他便從“相親之家”跑走了。


    2


    “敬昱,有什麽事你就說吧。”周校長和閆敬昱二人坐定,她也看出來閆敬昱不是來和她敘舊的,便不再沒話找話地寒暄,直奔主題地問。


    閆敬昱一進屋,發現“相親之家”與過去相比變化很小,這種變化的程度甚至小於小樓外牆的變化,甚至這張大桌子都還是記憶裏的那張,回憶便如潮水般襲來。他努力克製了這種侵襲,坐下定了定神,開口道:“我想知道葉一琳後來怎麽樣了。”


    閆敬昱問出的這個問題,周校長早有準備,這個名字成為了隔在她和他兩個人中間最大的天塹,讓他們原本亦師亦母的關係瞬間被拉到無限遠的兩端。她曾想過,閆敬昱早晚是要來算這筆賬的,不過卻沒想到他問出口時,還是很平靜。


    “她後來也被人領養了。”她回答。


    閆敬昱沉默了一會,問:“我就直接說了吧,我最近看電視,有一個歌手叫裴雪,不知道您認識不認識,我覺得她很像葉一琳。您就當我是好奇吧,我想知道她們是不是同一個人。”


    裴雪這個名字,周校長確實沒聽過,她想了想說:“她離開之後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了,這樣吧,咱們去檔案室裏查一下資料,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吧。”


    檔案室不大,放著幾排鐵架子,上麵是按年份歸檔的一個又一個紙盒子。周校長根據記憶打開了標著“1998”的那個盒子。閆敬昱湊上去看了一眼,發現第一張單子竟然是他自己的。


    “啊,對了,1998年的第一份檔案就是你的轉出手續,是過年前的事來著……”周校長一看到閆敬昱的名字也犯了一愣,稍稍回憶了一下,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馬上意識到不該提它的。她看了看閆敬昱,聲音明顯變小了,“你要不要看看?”


    “不了。”閆敬昱低頭回答。


    周校長“嗯”了一聲,也不再說話,放下那張紙,繼續往後翻。沒過幾張,葉一琳的名字便映入眼簾。


    “嗯,從單子上看,領養小琳的人確實姓裴,所以你說的那個裴雪確實有很大的概率就是小琳。”周校長瀏覽了一下,並把單子遞給了閆敬昱。


    閆敬昱接過單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葉一琳的養父姓裴,職業寫的是工人,其他的沒有什麽太多線索。他注意了一下葉一琳辦理轉出手續的時間,是1998年的3月份,其實也是剛過完年不久。


    “嗯,我們也希望小琳盡快從那件事裏走出來,所以剛過完年就給她聯係到一家人,我記得這家人挺好的,老老實實的本分人。”周校長注意到他在看單子的日子,於是在旁邊解說。


    “不用說了。”閆敬昱開口問,“還有別的線索麽?”


    周校長想了想,搖了搖頭。


    “那我不打擾了。”閆敬昱把葉一琳的轉出單交回周校長手中,轉身準備往外走。


    “敬昱啊,”周校長叫住了閆敬昱,一邊收材料一邊說,“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們還是要向前看,我希望你也不要太記在心裏。如果小琳真的是現在這個裴雪,那看來她的發展也挺不錯的,而你也有你的生活,不如就讓它過去吧,深究它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隻是想確認一下,沒什麽別的想法,沒什麽事我就回去了。”


    “那我送你吧。”周校長說是送閆敬昱,其實閆敬昱已經邁腿離開了,她隻好緊緊跟著他一路往大門外走。閆敬昱壓根就沒打算等她,腳步匆匆地就這麽筆直地穿行在樓內,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由於教學樓內的結構本身沒有變化,他依靠當年的記憶,輕車熟路地出了樓,走到了大門口。


    “敬昱!”眼看著閆敬昱要走出去了,周校長忙喊了他一句。


    閆敬昱停住了腳,回頭看了看她,開口道:“就送到這兒吧,再見。”


    “敬昱,”周校長不氣餒地繼續說道,“你就不想知道當年你走後又發生了什麽嗎?其實一切可能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糟糕。”


    閆敬昱沉默了一會兒,回答:“你不是說了麽,都過去了,已經沒關係了。”


    說罷,閆敬昱從大門走了出去,留下周校長在門內悵然地立著。門口的保安不明所以,在屋裏從椅子上站起來,又覺得出來也不是,不出來也不是,於是就那麽看著她。


    這時候,周校長突然想起來什麽,猛地往大門口跑了幾步,出來一看,閆敬昱正好消失在前方的一個拐角。她又左顧右盼地看了半天,然後問屋裏的保安:“那老頭子沒在?”


    “校長,那老頭有幾天沒看見人了。”


    聽到保安的答複,周校長長出了一口氣,得虧那老頭不來了,要不還不知道得鬧出什麽幺蛾子呢。她正要回去,心裏又一納悶,怎麽這老頭好好的突然就消失了呢?隨即,周校長又覺得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人家來你天天擔心,人家不來了你還惦記上了,怎麽這麽賤骨頭呢?不來豈不是更好?


    周校長緩緩走回了樓裏。


    第二十三章


    1


    “你們是不是在搞笑啊,說我戀童?”郭徽把這份報告扔在教授的桌子上,雙手撐桌,上半身向他傾斜過去,哭笑不得地說,“要不是這上麵解釋得清楚,這個名詞我都得查字典才能認識啊。”


    教授微笑著示意他坐下,開口道:“這份評估報告隻是根據你對刺激源的反應做出的預判,隻是表示一種傾向,實際情況並沒有那麽嚴重。不過從你的童年經曆、創傷的性質,以及目前你的所作所為來看,我們認為有必要和你好好談談。”


    “可笑啊。”郭徽還是坐下了,或許這就是心理醫生的魔力,“就因為我去孤兒福利院當了一陣義工,就覺得我有這種傾向?那個福利院有好幾十個常去的誌願者,幹脆我幫你打個電話,把他們都抓到這來,一個挨一個地做一做你這個所謂的評估好了,我估計誰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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