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事已至此,閆敬昱隻得硬著頭皮走下去。


    好不容易來到女生宿舍門口,閆敬昱先定了定神,在腦海裏回憶了一下葉一琳床位的位置,不然一會兒摸錯床的話就出大事了。好在葉一琳的床位並不難找,就在一進門右手邊第一排第二個,閆敬昱曾經白天的時候多次來找她,不過倒是沒進去過,就是在門口喊一句,畢竟男女授受不親,要是膽敢闖入女生宿舍,不說老師會罵死他,他自己也不好意思。


    不過此時此刻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雖然閆敬昱自己也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麽此時此刻要如此固執地去見葉一琳,但是去了就是去了,沒有什麽好分析的。


    當然,在若幹年後的閆敬昱看來,當時的自己,或許年少的心雖然懵懂,卻已經陷入了這種可以稱為“愛情”的泥潭了。隻可惜的是,他本以為這是一個幸福的泥潭,卻沒想到轉瞬就變成痛苦的泥沼,讓他苦苦陷入其中這麽多年。


    落入這個泥潭的,當然也不隻是他一個人。


    4


    靜靜聽完周校長講完這段不可告人的往事,李少君內心也不免震驚。雖然作為一個媒體人,此類的事件常有耳聞,但是大多都是道聽途說,真真切切就發生在自己身邊的,這還是第一次。


    周校長抹了抹兩頰上流下的淚水,拿起已經涼了的咖啡,如同發泄一般地一飲而盡,然後便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喘息。


    李少君把這個往事和現實的種種逐一對號,包括那天在福利院門口見到的那個老頭以及那荒唐的一幕,包括郭徽的現任女友裴雪的真實身份。消化完畢後,李少君又陷入疑惑,這個時候周校長找她說這件事的意義何在呢?畢竟時過境遷,難道她又想要把這件事公布於眾?可是這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對不起李記者,一下跟你說了這麽多,你別嫌我歲數大了講話囉嗦。”周校長平複了心情,換上了輕鬆一點的語氣說道:“這件事我從來沒對人提起過,就連當年的一心,其實除了我也沒有其他老師知道。後來為了盡快讓王校長遠離‘一心’,我聯係了他的家人,他們不希望事情鬧大,於是把他帶到了國外進行治療,不過對外隻說他是因為老年癡呆症才辭職離開的工作崗位。”


    “所以您才當上了院長?”


    周校長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這個校長的位子對我來說並沒有任何吸引力,一個孤兒院的校長位置也不可能給任何人帶來什麽名利。對於我來說,校長和員工,其實也沒什麽區別。但是唯一的好處就是我可以更好地管理我投入深深感情的這個家,不讓它再遭受到這樣的侵害。”


    李少君點了點頭,“不過話說回來,還好您及時發現了,不然若是事情鬧得一發而不可收拾,恐怕‘一心’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關門大吉了。”


    “及時發現……”周校長念叨著這四個字,望著咖啡店外行人稀少的馬路輕笑了一下,繼續說道:“這麽多年來,我不敢,也不能跟別人說起這件事,我不能讓整個‘一心’上上下下因為那樣的一個人而受到牽連,它是無辜的。”


    “可是您還是對我說了。”


    周校長點了點頭。


    “您是想讓我做什麽呢?”


    周校長想了一下,開口道:“當年事發後,我問自己為什麽沒能早一點發現端倪,為什麽不能在悲劇發生之前就有所警覺。因為我當時負責‘一心’的很多具體事務,幾乎天天都會和王校長打交道,等我細細回想,我想起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看小琳的眼神就已經不對了。那是一種……我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眼神,它包含了很多情感在裏麵,像一個父親看著自己的孩子,也像一個男人看著自己的戀人,還像……像一匹狼看著自己的獵物。所以,正因為我曾經吃到過這個教訓,我相信我能分辨那種眼神,那種充滿了愛意卻同時充滿了邪惡的眼神,我絕對不會看錯。”


    “您的意思是……”李少君突然明白了周校長的意思,“您又看到了這種眼神?”


    周校長點了點頭。


    “是那個王校長又回來的事麽?您希望我們想辦法幫您給他找一個去處?”


    周校長搖了搖頭,心說:這老頭現在上哪去了我都不知道,擔心他做什麽?“他現在隻不過是一個垂垂老矣的病人罷了。”


    “那是誰?”


    “我們剛剛見過他。”


    “郭徽?”李少君直起腰來,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


    5


    閆敬昱小心翼翼地旋轉女生宿舍大門的把手,果不其然,沒有上鎖。


    門開了一條小縫,閆敬昱探頭進去看了一眼,宿舍裏的暖意以及女生宿舍特有的空氣的粘膩感讓他又打了一個哆嗦。


    或許是樓道裏的燈光還是有點強,他無法馬上適應宿舍的黑暗,什麽也看不清,但是為了避免這麽一直開著門,閆敬昱閃身進屋,把門輕輕地關上了。然後閆敬昱就這麽大氣不敢喘地在門口直直站著,大概過了半分多鍾,他眼前漸漸可以分辨出一個個床位的輪廓,強烈的心跳聲也平複下去,他聽到了屋裏輕微的鼾聲。


    怎麽女生也打呼嚕啊?


    閆敬昱此時此刻為自己的臨危不亂,還有閑心琢磨這種事而暗自點讚,差點笑出聲來。不過現在不是求證誰在打呼嚕的時候,他把視線聚焦在屬於葉一琳的床位上,摸著黑一點一點地蹭過去。


    離得越近,他感覺越不對,別人的床上都是一卷被子平攤在那裏,隱隱拱起一個人形,而葉一琳的床上則是一團被子,明顯比別人的高,像是沒有鋪好似的。等走到跟前一看,床上根本沒有人,被子是打開著的。


    大半夜的,葉一琳去哪了?難不成也去男生宿舍找他了?這個想法一出,閆敬昱覺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況且如果葉一琳真的去找他了,樓道就這麽長,也沒有岔路,倆人還能擦肩嗎?


    或者是上廁所去了?


    閆敬昱想不出還有什麽可能,於是蹲在葉一琳床邊盡量隱住了身形,就這麽默默地等了一會,他自己感覺時間過去了很久,可是卻不見葉一琳回來。


    閆敬昱越等越納悶,最終決定還是先出去吧,在這多待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險。


    走到門外,關上宿舍門,閆敬昱在寒風中忘了顫抖,他琢磨著葉一琳到底上哪去了呢。無法得到答案的閆敬昱開始在樓道裏溜達,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可是這層樓除了男女宿舍、教師宿舍和盥洗室,沒有什麽別的地方,就算是上廁所,葉一琳也不可能一點聲音都不出吧?


    樓道中部是上下樓的大樓梯,走到這一帶的時候閆敬昱突然停住了腳步,他聽到了一點聲音,說不上來是什麽,像是人聲,也像是風聲,很難形容,總而言之是有聲音。閆敬昱停下了一下仔細分辨,聲音還是若有若無地傳來,是樓上。


    樓上是辦公室啊,大半夜的還有老師在辦公?本來就快過年了,住校的老師沒幾個,這麽晚還不睡覺的更罕見了。閆敬昱想著反正已然如此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去看看,反正就算被發現了也沒啥,就說睡不著覺出來遛遛彎唄,還能把他怎麽著。


    一步一步走上了樓,閆敬昱在樓梯盡頭探頭往兩邊看了看,右手邊最裏頭那間屋子有光從門上的玻璃透了出來。


    那是,校長辦公室。


    王校長大夜的在這兒幹什麽呢?閆敬昱想起來去吃晚飯的時候看到王校長進來,其實就有點奇奇怪怪的,王校長又不住校,沒道理晚上過來,更沒想到的是到現在還沒走。


    閆敬昱平時不太跟王校長打交道,在葉一琳成為文藝委員之前,他都懷疑校長有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畢竟福利院裏這麽多孩子,他平時又不負責具體事務,哪裏會挨個記得呢?基於對王校長這個“大領導”的天然懼怕,閆敬昱有點慌了手腳,不知道還要不要過去一探究竟,就這麽站了半天,一來除了校長室實在沒有其他地方像是有人了,二來他開始感覺到寒冷,雙腿不住地打顫,於是決定不管怎麽還是走起來吧。


    往校長室一點一點走過去,耳畔傳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他可以分辨出來是兩個人,一個男人的說話聲,是王校長,另一個出聲少,而且烏烏嘟嘟的聽不真著,不過是一個女聲。


    會是葉一琳麽?閆敬昱不由得加快了一點腳步。


    走到校長室門口,閆敬昱個子不太夠,透過門上的玻璃隻能看到天花板,於是他拚命地踮著腳尖,還得小心別拍在門上弄出響聲來,結果試了半天還是沒有成功。


    閆敬昱換了一個思路,努力找找門上有沒有縫隙什麽的,想從縫隙裏看看裏麵的情況。


    還真讓他找到一個小小的縫隙,正好可以看到裏麵的情況。


    那間不大的辦公室裏,閆敬昱看到葉一琳小襯衫的扣子被解開了,王校長在葉一琳露出的肩膀上摸來摸去,臉上帶著的笑容看起來非常詭異。閆敬昱直覺覺得,這種笑容充滿了曖昧的意味。而葉一琳眼中的恐懼和無奈在他的眼裏看得真真切切。


    等閆敬昱恢複了意識,他發現自己被人抱著捂著嘴,剛才那具有衝擊力的畫麵又出現在他腦海,恐懼感使他本能地想要大叫,卻因為被捂著嘴而無法發出聲音。他隻覺得自己被身後的人抱著跑到了樓道的另一邊角落,那隻手十分粗糙,在跑動中那種粗糲的質感一直在他的臉上摩擦著,他覺得十分難受,整個臉都開始疼了,像是給剛才看到的畫麵做了一個形象的注解。可是那隻手卻絲毫沒有放鬆,就那麽緊緊地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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