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查明了,此人就在此地的死牢之中。”司泫說,“一直就關在這裏。關押了十幾年!”


    “這就怪了。”帝丹朱說,“丹朱自即位以來,一向關心刑罰之事。大小獄事,過往至今,大多一一查勘,不曾記得死牢裏關押過這麽一位。”


    “叛臣罪重,罰的是天刑,不入帛冊。”司泫說。


    所謂天刑,是自始祖設定的最嚴厲的一種刑罰。按照始祖時傳下的遺訓,天刑非人間之刑,隻能由帝執行。執行的方式,也隻有帝一人知道。凡是遭遇天刑的人,也不會記入獄事典冊。


    司泫隻知道天刑,但不知道具體的刑罰內容是什麽。帝丹朱倒是知道天刑是怎麽具體執行的,但是限於戒律,他沒有辦法跟司泫深入交流,而且,如果天刑是出自他的前任之手,他也不會知道,受到天刑的人是誰。雨師妾帝的傳承方式決定了,他不可能與回歸懸澤的前任有任何交談的機會。


    走了千餘步,出現了一個向裏拐的天然深洞。洞口又低又窄。說是一個洞,更像是一個低矮的拱形通道。通道的頂上和兩壁,都有滲出的水珠。


    離深洞門口百餘步的地方,司泫停住了,躬身退到帝丹朱的後麵。天刑之事,乃帝之專事。承受天刑之人,也隻有帝一人能夠察看。


    “守衛呢?”帝丹朱問。


    “這裏一直沒有守衛。此洞百步之外,無人膽敢踏入一步。帝應知此例。”司泫說。


    “的確如此。”帝丹朱說,“那好,你現在就守在這裏。任何人都不能進入。”


    帝丹朱抬腳就想進去,忽然又猶豫了:“裏麵是什麽狀況?”


    “稟帝。此乃天刑,現在是什麽狀況,司泫也不知道。”司泫說,“看樣子,此洞幾乎直穿山體。司泫一部,曾在類似的山洞裏關押過一個死犯。就在這樣的一個洞的盡頭,捆在一根石柱上麵。洞中潮氣濕重,幾天之後,將他從洞中押出的時候,他的上半身還算完好,下半身已經完全潰爛了……”


    “他還能說話麽?”帝丹朱更關心這個問題。


    司泫點點頭:“還能,神智也還清醒……”


    帝丹朱聽完之後,就低下頭,一個人走了進去。


    裏麵果然如司泫所言,濕氣潮重,光線暗淡,有一段還黑得幾乎看不見路。幸虧遠處有一個亮處,可以作為指路的標示。帝丹朱朝著亮處小心地移動著腳步。漸漸地,亮處越來越亮,洞裏的景象也越來越清晰,帝丹朱開始聽到一絲喘息的聲音。


    他朝著喘息聲望去,果然看到了一個人狀的物體,捆在一根石柱上麵。


    帝丹朱走了過去,那個人已經是模模糊糊的一團,頭發和臉上的胡須幾乎纏在了一塊,身上的衣服和皮膚也黏結在一起,搞不清楚哪裏是衣服,哪裏是皮膚,都是混雜在一起的碎片。


    估計在天刑中,此人身體上下都是傷口,衣服的碎片也就粘到了傷口裏麵。複原的時候,傷口連同衣服碎片一起愈合,就這樣衣服和皮膚糾合在了一起。


    帝丹朱沒去看他的下身,肯定是不堪入目。


    他站著,不知道怎麽開口。還是那團人樣的東西,發現有人站在自己麵前,從糾結的須發裏,睜開了兩團微微發亮的東西,應該是這個人的眼睛。


    嘴部糾結的須發動了一下,看樣子,那人艱難地動了一下嘴唇:“你是當今的帝?”


    “是的。”帝丹朱看著這個樣子,不知是該憐憫,還是厭惡。


    “那你應該知道,把我搞成這個樣子的人是誰?”


    “我知道。”


    “我被捆在這裏,每過五日,就有一次天刑臨身。然後,給我五日的時間複原。五日之後,一切又重新開始。你身為帝,應該知道,這是天刑的哪一種?”


    帝丹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雖然他知道,這是天刑之中的桀刑。受此刑罰的人,會被無形的開刃片片割開,但是片片都不離骨。那時,全身的骨架,就成了一個開滿肉花的樹杈。


    他想先帝一向仁慈,就算是叛臣,也不用下手如此狠重。這裏麵,是不是還有連先帝的仁慈都無法釋懷的仇怨。


    “沒有期限麽?”帝丹朱問。


    “有。隻是我不知道而已。”


    “哦。”帝丹朱心想,都成這個樣子了,知道了又有什麽用。


    “帝,臨此處,可是救我危難?”來人不抱希望地問。


    “你明明知道,此等天刑,不是我能解脫。能解此刑者,隻能是施此酷刑之人。你應當知道,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我活著的時候,永遠都去不了。”


    “那是,隻有他死了,你才能誕生。”來人抬起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從須發糾結的地方顯露出來,“可是,即使他活著,也沒有辦法將我從這種天刑中解脫出來。”


    “為什麽?”帝丹朱覺得這話實在稀奇,便問了一句。


    對方沒有回答,兩人沉默地對視著。


    帝丹朱又開口了:“先帝一向視你為重臣,可你卻與叛逆為伍,謀害先帝,妄圖斷其回歸懸澤之路。這就是你的報應。刑之於你,乃你應得,你可思之,悔之,不得怨之,誹之。”


    “帝來此處,不是為了來教訓我吧?有什麽事,微臣可以效勞?”


    對方現在正處在酷刑之後的恢複期,雖然遍身苦楚,但不是無法忍受的地步,叛臣的桀傲之相開始隱隱浮出。帝丹朱很想就此斥責一番。但是,想到自己欲知之事,還得看眼前這個人高興還是不高興,隻好暫且忍耐一下。


    “倒是有一事。”帝丹朱說,“聽說,你當日圖謀先帝之時,曾經聯絡過神鬼天地中的地煉門,試圖借助他們的力量。可有此事?”


    “你想知道的,隻是這個?”叛臣須發糾結,卻依然掩飾不住眼神之中的詫異。


    帝丹朱想,我不問你這個,問你什麽?就在這個時候,帝丹朱若有所悟,仿佛一下明白了對方眼神的意圖。他怒不可遏,也不顧自己的帝王之尊,衝上去揪住叛臣的脖子:“對,我想知道的就是這個,我問什麽,你答什麽。其他的事,你管好你的嘴。你想什麽,我管不著,你若胡言亂語,應該知道,我手上還有其他的天刑,酷烈之重,百倍於你現在所受。”


    叛臣詫異的神色沒了,須發糾結的眼裏,竟然是神色哀淒。帝丹朱猛吸了一口氣,總算恢複到了表麵的平靜。他想:自己這團怒火來得無可名狀。自己這麽隱秘的事,一個深藏死牢、不見天日的逆臣怎麽會知道?


    帝丹朱盡量語氣平靜地問:“再問一遍,我剛才所問的,你和地煉門聯手,可有此事?”


    “有。”叛臣點點頭。


    帝丹朱鬆開了手:“現在,玄溟一部正在攻打我部。戰事至此,有一變數,已經超出了我能力所及。玄溟一部,似乎得到地煉門的幫助,能以縮地、丹霧、崩山之法,敗我箭陣、阻我援軍、困我精銳。我與神鬼天地,素無交涉,更無利害,不知什麽原因,地煉門要暗助玄溟?所以,想來問問你,當初地煉一門,願意與你結盟,所求者都是何事?”


    “當時所求的和今日所求,都是一樣的。帝有玄珠,何必問我。”


    “玄珠告訴我說,是一件法衣?”


    “那就是了。”


    “地煉門和你交涉的時候,有沒有講過法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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