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汩自然先開了口:“我們是兩個要飯的,路上遇到了兩匹馬給它們喂了點草,它們就跟上我們,然後我們就被帶到這裏。”


    婦人點點頭,態度嫻雅:“我想也是。聽說前幾日,諸穆之野有場大戰,雨師妾部敗陣。這兩匹馬大概就是從那裏流落出來的,沒想到把你們帶到這兒來了。”


    “既然到了我這裏,那就進來吧。裏麵也沒什麽特別的,稍微休息一下還是可以的。”


    說著,婦人拍了拍馬的脖子,兩匹馬真是聽話,跟著婦人的步子就朝神祠走去。


    “你不是說裏麵都是少女麽?”女姰悄悄地問女汩。


    女汩做了個鬼臉:“可能是一直沒嫁掉,少女就變成了老女。別說了,跟上。”


    進門之後,才發現神祠很小,就隻有一個正殿,配著左右兩個偏殿。婦人先把兩匹馬安頓好,過了一會兒,她就端著吃喝出來了,放到正殿的一張桌子上,招呼兩人過去。


    兩人實在是餓了,趕忙道了謝,就埋頭猛吃起來。婦人坐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著,忽然說了一句:“好端端的兩個女孩,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女姰偷偷地笑了一下,咽下一口飯,沒說話。女汩覺得婦人態度可敬,沒必要再掩飾了,便回了一句:“太長(雨師妾一部,都管年齡大的女子叫太長),怎麽看出來的,以前也玩過?”


    婦人點點頭:“那時候頑皮,偶爾也弄下。有人就很不高興,又不敢發火,就把所有的東西都藏起來了。我怎麽找也找不到,隻好不弄了。”


    “那人是誰?”女汩放下盤盞,“你的夫君?”


    “算是吧。”婦人說。


    這下輪到女汩驚奇了:“那你怎麽會在……”她的意思是,你是嫁了人的,怎麽會待在這裏。這裏待著的,應該是沒嫁人的。


    “後來,他走了。”婦人說,“我就被發落到這裏。”


    女汩心想,雨師妾好像沒這個規矩,夫君離開之後,落單的女子就得進少司祠。


    “那他現在在哪裏,你知道麽?”


    婦人一臉惆悵地說:“向南,離此地六百多裏。”


    “那你可以去找找他啊。”女汩說。她連現在在哪裏都搞不清,向東六百裏是什麽地方,自然更不清楚。


    “我還是在這裏等著吧。對他,對我,還有其他人都有好處。”婦人慘然一笑,“好了,別談這個了。你們說說,為什麽會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女汩正思忖著,怎麽說才合適。她畢竟在帝丹朱身邊長大,人心險惡多少還知道些。遇到陌生的人,不要把話說盡。眼前的婦人倒不像是奸詐之人,所以話可以說,但要說到幾分,就要先想一下。


    她正想著,女姰站了起來,說:“我把這裏收拾一下,太長,長……丐姐先聊著。”她差點就說出長宮二字,幸虧話還沒出口,就知道不妥,趕快改口。


    婦人好像沒注意這個口誤,隻是看著女姰收拾幹淨往正殿後麵走去。婦人又是一臉惆悵,說:“我要是有個女兒,應該也有這麽大了。”


    “你有個女兒?”女汩問。


    “不知道算不算有。生下來就被人抱走了,抱走的時候,我還昏迷不醒,連長什麽樣,都沒見過,隻知道是個女兒。”婦人看了看周圍,“當初我生下她,就是這個地方。”


    “可這裏是……”女汩話說了一半就咽下去了,這是少司祠啊,裏麵應該是待嫁的女子,怎麽會有生孩子這種事?


    “這裏原來還不是少司祠,”婦人看出了女汩的疑惑,擔心她會有什麽不敬的想法,趕快解釋說,“是一座軍用的馬廄。後來,才改成了少司祠。我一個人住在裏麵已經許願,終生供奉懸澤女侍。”


    “你是在馬廄裏生下了女兒?”女汩問道,這夫君真過分,讓自己的老婆躺在馬廄裏生孩子。


    “他也沒辦法。我生孩子的時候,周圍就幾匹馬。今天把你們帶來的,就是其中兩匹。那時候,它們也沒多大,不過記性還真好。我昏過去的時候,還在擔心生下來的孩子會不會被它們踩死。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孩子沒了……”婦人說到這裏,好像已經說不下去了,趕快收住嘴,“事情就是這樣,我生了一個女兒,長相不知道,連名字也不知道。”


    “你的夫君呢,也不知道?”女汩有點心酸。


    “應該知道吧,孩子就是他抱走的。名字應該也會取一個,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也沒法告訴我。”婦人歎了一口氣,問女汩,“你呢,剛才問你的話,還沒說呢!”


    女汩給自己和女姰隨便編了兩個名字,說自己是被玄溟部抓走的,現在趁亂跑了出來,路上怕出事,所以不得不裝成這個樣子。


    婦人微微一笑:“姑且信你一回,再說,我也不該多問。如果說是躲避玄溟士卒,我這裏倒是很安全,你們可以多待幾天。”


    “為什麽?”女汩問。


    “玄溟部首代代相傳一句遺訓,‘切勿觸怒水中的女神’。我這裏是懸澤女侍的神祠,也是水中的女神神祠。日後,如果蒼梧告破,全城上下唯一還能完好無損的,大概隻有城裏的少司祠了。”


    婦人看了女汩一眼,女汩心裏一慌,這明顯是有所察覺的眼神。正在這時,女姰料理完了,從裏麵走了出來。婦人站起身來,對兩個人說:“你們今晚就住在這裏吧。有什麽事,過了今晚,明天再說。”


    她把女汩和女姰領到偏殿安置下來,隨後掩上門走了。兩個女孩子入睡之前,話題就離不開這個女人了,聊了半天,也沒個結論。女汩把女人在這裏生孩子的事,告訴了女姰。女姰聽得也很揪心。兩人一致的意見是,千萬不要嫁給這樣的男人。


    嫁這個字,一下子又觸動了兩個人的心事。兩個人不說話了,默默想了起來。


    臨睡之前,女姰想的都是季後,她很擔心季後找不到這裏,以後,永遠都找不到。


    想到這裏,她趕快同女汩商量。兩人決定,明天一早就離開這裏,尋回昨天的來路。順著來路,說不定能碰上季後他們。


    她們睡熟之後,婦人來看過她們一次。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偽裝成瘢臉的女姰身上,有好幾次,她都想伸出手去,但是,伸到一半,又收回來了。她退出屋子,走到兩匹馬的身邊,拍著馬的脖子,輕聲地問:“你們要能開口就好了,我想知道的事情,現在就可以問問你們。”


    7


    第二天,兩人醒來,婦人請她們吃過早飯之後,兩人就說起告辭的事。


    婦人點點頭:“你們既然有事,我就不留你們了。好在這裏離蒼梧也不遠,緊走慢走,也就是一天的路程。”


    女汩說了些日後回報之類的客套話,婦人聽了隻是一笑:“你們要想回報我,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那兩匹馬,你們可要好好對待。我昨天看了看,韁繩太緊了,你們最好鬆鬆。”


    兩人答應著,就跑到院子裏整理起來,婦人看她們笨手笨腳的樣子,知道這兩人平時根本就沒做過,就笑著說:“還是我來吧。”


    幾個人正在整理,就聽到門外有馬兒嘶鳴的聲音。女姰停下手,聽了一會兒,突然興奮地告訴女汨:“是季後,他們找到這裏了。”也不等女汩一起,拔腿就跑了出去。


    婦人吃驚地看著,問女汩:“這女孩,聽到什麽了,這麽激動?”


    女汩忍住笑說:“待會兒就知道了。”她抬頭朝門口看去,過了一會兒,果然看見女姰領著季後和陸離俞走了進來,一路大聲說笑。女汩笑著回過頭來,正想跟婦人說說是怎麽回事。


    臉一轉過,就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剛才還滿麵和善的婦人已經背轉身子,渾身發抖,好像被什麽東西氣到了不可忍受,接著,她就是一聲怒叱:“少司神祠,怎麽能夠容許男人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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