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明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老翁也立即站住了。風將他的頭發和胡須吹得淩亂不堪。


    “我早已看出你是一隻兔子了。雖然你能幻化人形,但是你人中處的裂口還在,這是你的破綻。”鯉伴說。


    老翁驚詫不已。


    “怎麽了?很驚訝我能看出你的破綻吧?最近幾天鯰魚精、獐子精都來迷惑我,想要對付我家樓上的狐仙和花瓶裏的女人。我看是他們失敗了,又叫你過來的。”


    雖然鯉伴認為老翁是精怪幻化而來,但不確定到底是不是由兔子幻化的,因為見他人中處有裂口,而兔子是三瓣嘴,他才這麽說。鯉伴見老翁驚訝,心中又多了三分把握。


    不過,就算此老翁是兔子精,但老翁的話並非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落葉飄進地坪,雪花降落屋頂,鳥兒棲息窗邊,都是自然。但對人來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人如此,修煉成人形的精怪亦是如此。精怪有了人形,就有了人的貪欲,就做不到自然。鯰魚精如此,獐子精如此,這位老翁亦是如此。


    明尼聽鯉伴說麵前的老翁是兔子幻化而來,嚇了一跳,抬腿就要溜。走了幾步,回頭見鯉伴沒走,他又跑了回來,擋在鯉伴前麵,對著老翁大喊:“你要對鯉伴做什麽?別以為我怕你!”


    老翁說:“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能看破精怪的破綻,跟你爺爺當年簡直一模一樣!不過你看錯了,我不是兔子,更不是來害你的。”


    “那你到底是什麽東西?有什麽目的?”明尼張開兩臂,像他們小時候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一樣將鯉伴護在身後。


    老翁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說:“我是幻化而來的,這沒錯,但我不是兔子,我是牛。”


    老翁摸了摸人中處的裂口,說:“這破綻在我還是一頭牛的時候就存在了。”


    鯉伴問:“牛鼻栓?”


    老翁點頭,說:“是的,我出生沒多久,就像其他的牛一樣,鼻子被裝上了牛鼻栓,從此被牽著走。”


    鯉伴又問:“牛鼻被牛鼻栓穿過,即使留下痕跡,也是在鼻壁上,怎麽會到人中上來?”


    老翁居然兩眼濕潤起來,說:“我剛被裝上牛鼻栓的時候可以說是飽受折磨。當時我的主人用鬆樹的木頭給我做的牛鼻栓,那木頭一沾水就發脹,一磨就變毛糙。這木栓在我鼻子裏,就像一根刺紮在肉裏,特別是韁繩一扯,我就痛不欲生。後來我的鼻子腐爛流膿,身體也日漸消瘦。主人見我常常生病,不能下田幹活,就把我賣了。新主人收留我之後,見我鼻子腐爛,立即給我換了一根檵木做的牛鼻栓。檵木緊實光滑,我舒服多了。鼻子漸漸好了,也變得身強力壯。但是鼻子下麵留下了裂口。隻有兩種樹的木材不傷鼻子,一種是竹子,一種是檵木樹,而檵木比竹子又稍勝一籌。”


    鯉伴恍惚記得爸爸曾經看見一位牽牛的農夫路過他家門前。爸爸跟那位農夫說牛鼻子上的木頭最好換成竹子或者檵木。農夫笑話他從未下過農田,怎麽知道牛鼻子上該用什麽木頭。爸爸說他聽父親生前提過。


    鯉伴當時沒太在意,沒想到此時又聽到這位老翁說起同樣的事情。


    老翁蹲下來,將簽筒放在地上,然後從頭頂抽下發簪,頭發散落下來。


    “你這是……”鯉伴不知道老翁要做什麽。


    老翁要將發簪遞給鯉伴,卻被鯉伴身前的明尼奪下。


    “你看,這發簪是檵木的,是我取下牛鼻栓之後削成發簪的。留著它,就是留著一個念想。”老翁說。


    明尼摸了摸老翁的發簪,雖然輕如木質,但光滑得如玉石一般。


    老翁對著鯉伴說:“那個新主人,就是五十多年前還未考取仕途的你的爺爺。我這次來告訴你這些,是為報答當年的恩情。”


    明尼仍然猶疑,問:“鯉伴樓上的狐仙修煉了這麽久還沒有得人身,據說得人身要五百年,你才五十多年,怎麽能有人形呢?”


    老翁說:“小哥,得人身跟幻化人形不一樣。得人身,是修得了跟人一樣的身體,是實的。幻化人形,不過是障眼法,是虛的。”


    旁邊剛好有一個小池塘,周圍的樹倒映其中。


    老翁指著小池塘中的倒影,說:“修得和幻化,就如岸上的樹和水中的影,一個是名副其實,一個是鏡花水月。”


    鯉伴說:“五十多年前的時候我還未出生,我父親也還未出生,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我看你從哪兒來的,還是回哪兒去吧。明尼哥,我們走。”


    明尼見鯉伴這麽說,便要將檵木發簪還給老翁。


    老翁擺手,說:“鯉伴,這發簪就送給你吧。你現在可以不相信我說的話,等你以後相信了,需要用到我的時候,隻要拿出這個發簪,‘哞哞’呼喚三聲,我就會來幫你。”


    明尼便轉手將檵木發簪遞給鯉伴。


    鯉伴接過來,卻丟在了地上,憤憤地說:“你自稱‘指點迷津’,現在卻指點不了迷津。要你的發簪呼喚你來又有什麽用?”


    明尼看了一眼地上的發簪,有些不舍,勸鯉伴說:“不管這發簪有沒有用,他是一片好心,你就收下吧。萬一有用到的時候呢?”


    鯉伴的嘴角扯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說:“狐仙和那女人來我家樓上已經十多年,與我家,與桃源的人一直相安無事,怎麽他一說就變成這樣了?誰知道他是心懷好意還是包藏禍心。這發簪你想要你要,我是不會要的。”


    其實鯉伴並不是不相信老翁說的話,但是老翁也說了,他隻有五十多年的修為,遠遠不是狐仙的對手。那麽,自己還不如老翁,更不是狐仙的對手。若是信了老翁的話,帶了發簪在身上,狐仙一旦發覺,反而打草驚蛇。這條受了驚嚇的蛇可能不但不逃跑,還極可能咬人。狗急了還跳牆呢,狐仙急了,有可能不等母親遭遇劫難,就將母親的肉身搶走。狐仙之所以這些年安安分分,一則可能是因為他確實需要一個避難的地方,二則可能是他還有一點感恩的心,不想親手血刃恩人。


    基於這些考慮,鯉伴認為現在不能讓狐仙起疑心,更不能將老翁的發簪帶在身上。


    發簪是老翁的破綻,雖然鯉伴剛才沒有發現。但是如果發簪放在自己這裏,也會是自己的破綻。


    不僅如此,他還不能讓老翁認為他相信了那些話,更不能讓明尼認為他相信了老翁的話。不然明尼回去之後可能會走漏風聲。


    除非有能力扭轉局勢,不然就隻能當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們走!”鯉伴說完,加快腳步往縣城走。


    明尼過了一會兒才從後麵追了上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幹嗎這麽倔呢?萬一他說的是真的,你怎麽辦?”


    鯉伴不高興地反問他:“你剛才怎麽不立即跟我走?”


    明尼說:“好歹人家一片好心,怎麽能說走就走?對了,你剛才說這幾天有鯰魚精和獐子精找來了,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鯉伴說:“有什麽好說的,反正跟這位變作算命先生的老人家一樣,都不能信。”


    “他們都是奔著狐仙來的吧?”明尼還不死心地問。


    鯉伴說:“是啊,這麽多年平安無事,這陣子突然都蹦出來了。”


    “都被你看出破綻了?”明尼追問。


    “碰巧而已。”鯉伴謙虛地說。


    明尼見他不想說細節,也就不問了,轉而說起上次在縣城看的皮影戲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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