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青衣人將話說完,鯉伴又是一愣。剛才他說是“最近總容易忘事”,而青衣人說“當初選擇了忘記”。顯然青衣人表麵是在回答他的話,實際上在說他忘記了太傅大人的事情。


    他本來隻是虛虛實實地試探,青衣人卻將話說得明白了。


    “你是……”


    鯉伴忽然覺得麵前的人有一種模模糊糊的熟悉感。


    他又看了一眼那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那個人盯著青衣人的時候,手指在不停地動。


    鯉伴幡然醒悟。麵前的青衣人不是別人,正是奪取了他母親肉身的樹枕!


    在這個皮囊師門徒們藏身的醫館裏,改變麵容那是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


    稍令人意外的是,她的聲音也改變了。或許皮囊師為了讓她不暴露身份,將她的喉嚨作了一些改變。也或許是操控她的人有意為之。


    操控她的人不在別處,就在青衣人身後不遠;不是別人,就是那身穿白色長袍的雷家二小姐。


    雷家二小姐的麵容也不如以前。


    青衣人打斷他的話,問:“我們這裏有八個門,分別是休門、生門、傷門、杜門、景門、死門、驚門、開門。你想進哪個門?”


    鯉伴輕歎一聲,說:“雖然不知道當初太傅大人為何選擇杜門,但依我看來,作為一個替一些人美夢成真,又使一些人夢破家散的皮囊師,走生門、景門、開門、休門不遂心,走死門、驚門不甘心,走傷門不忍心,唯有杜門可走。今日我來,不忘初心,也選擇杜門吧!”


    青衣人聽了他的話,大吃一驚,問:“你怎麽知道太傅大人當初選的杜門?”


    鯉伴看了看那些小門,說:“生門、景門、開門、休門,代表吉,都於自己有利,可是他自知皮囊之術是福也是禍,善惡參半,所以不遂心。死門、驚門,代表凶,都於自己不利,他又不願接受完全的失敗,所以不甘心。傷門,易見血光之災,他又不忍心。所以,他最後選擇了代表隱藏的杜門,遠避他鄉,遺忘一切。”


    青衣人瞠目結舌。


    半晌,青衣人才結結巴巴地說出話來。


    “你……你都記起來了?是初九讓你記起來的?她一直就想讓你記起來!”青衣人問。


    鯉伴心中一涼。這句話代表她早就知道他是太傅大人的“轉世”。


    鯉伴搖搖頭,說:“我沒有記起來。”


    “那你是如何知道太傅大人當年選擇了隱藏,知道太傅大人當年如何糾結的?”青衣人問。


    鯉伴慘然一笑。自進皇城之後,種種傳言結合起來,太傅大人經曆的事情已經清晰浮現出來,曆曆在目。他因為憐憫之心創造了皮囊之術,救了雷家大小姐和雷家母親,給無數人帶來了新的希望。他卻不知道,皮囊之術給無數人帶來了痛苦和噩夢。正如初九所說,有人將太傅大人奉為天神,有人將太傅大人視為魔鬼。他既是佛又是魔。無意之中,太傅大人發現賣掉身體部位的人會同時失去部分記憶,賣得越多失去越多,最後忘卻所有。他不能或者不甘心自盡,於是選擇了這種方式忘掉一切。正如樹枕剛才所說,忘事的人容易快樂。當初選擇了忘記,現在何必治好呢?


    “知道是知道,記起是記起。我腦海裏依然沒有一點兒我爺爺的記憶,但是我現在知道了我爺爺的經曆。”鯉伴說。


    他還是脫口將自己說成了“我爺爺”。


    “樹枕,請你告訴我,當年我都經曆了什麽。”鯉伴抓住青衣人的袖子說。


    袖子下麵的身體僵硬冰涼。


    青衣人急忙甩開鯉伴的手,含淚搖頭說:“不,不,當初是你要我保守秘密,不讓你知道事情真相的。是你要重新來過,假裝一切都不曾發生的!”


    “可是我現在都已經知道了!”鯉伴無奈地說。


    這時,一個身穿藍布長褂,腳踏白底鬆糕鞋的人從死門那裏走了出來。這次他沒有掩飾他的正臉。


    “白……先生?”鯉伴看到他的身影,覺得非常熟悉,可是看到他的臉時,又覺得非常陌生。


    鯉伴還是習慣性地別開了臉,不去看狐仙的正臉。


    狐仙走到樹枕身邊,對鯉伴說:“你知道我為什麽以前不讓人看到我的正臉嗎?因為我是按照太傅大人,也就是你修煉成人的。我的臉跟原來的你一模一樣。我怕你看到這張臉,就會想起已經忘記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


    鯉伴心慌意亂。


    此時他不知道要不要去看狐仙的臉。


    狐仙猜到了他的猶豫不定,淡淡地說:“看吧,沒有關係,等你看過之後,我會讓小十二再給你剔去肉,削去骨。這樣你就可以再次忘掉現在知道的一切。我們將你重新送到一個像桃源一樣的遙遠的地方……”


    狐仙說話的時候,醫館的大門小門依次關上。大堂裏的人見勢頭不對,紛紛朝還沒有關上的門跑。


    鯉伴注意到,每個門都有人守著。不知什麽時候,他的周圍已經站了七八個熊腰虎背的人,個個如凶神惡煞一般。不用說,這些人都曾經是皮囊師的門徒。


    這架勢是要甕中捉鱉了。


    此時樹枕卻麵露驚慌之色,對狐仙說:“我們之前不是這麽說的!”


    狐仙冷冷地說:“是的,我們之前不是這麽計劃的,但是現在初九已經讓他記起了以往的事情,而十多年前太傅大人跟你我都說過,他這麽做就是為了忘記所有的事情,一切重新來過。我這麽做,也是為了遵循太傅大人當年的囑托。不是嗎?”


    樹枕急急地說:“可是……可是再讓他忘記一切,是不是太殘忍了……剔去肉削去骨,這簡直是墮入十八層地獄一般的折磨。”


    她的眼神裏充滿了不忍和憐惜。


    鯉伴見她這樣,竟然心裏覺得非常高興。


    在圍著鯉伴的七八個人身後,又一個人走了出來。那人微笑地看著焦急猶豫的樹枕,說:“樹枕姑娘,你忘記你的身體是怎麽被人剖開的了嗎?你忘記這十多年在花瓶裏忍受煎熬的痛苦了嗎?你對他的心從未改變過,可是他當年選擇遺忘一切的時候,將你也遺忘得幹幹淨淨了。他現在知道了以前的事情,可他有一點兒想起你嗎?”


    “小十二!你不許說這樣的話!他畢竟是你師父!”樹枕漲紅了臉對著那人大聲嗬斥。


    原來這個說話的人就是小十二!鯉伴朝他看去,此人臉白白淨淨如文弱書生,眉宇間卻有一絲殺氣。他的手裏揉捏著兩團東西,如同把玩核桃。可是仔細一看,他手裏的並不是核桃或者其他文玩,而是長著毛的東西。


    鯉伴不知道他又把什麽動物揉捏成了兩個肉團。而那肉團還活著,讓人一看就惡心不已。


    “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鯉伴聽不明白小十二的話。


    “什麽意思?當初樹枕姑娘為了你,被人活活將身體剖開。要不是白先生出手搭救,將她裝進花瓶裏,她早就被人分掉了。她可以為你置生命於不顧,你卻選擇忘掉一切,躲到遠處過桃源生活。”小十二咬牙切齒地說。


    “夠了!不要說了!”樹枕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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