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了車。路上,一位媽媽和保姆沿街散步,推著功能複雜的嬰兒車。嬰兒車具有折疊、搖晃、前傾後躺、播放歌曲等功能,不止可以放下一個小孩,還能放尿布、抹布、幼兒零食、果汁罐頭(給大一點的哥哥姐姐)、換洗衣物、瓶瓶罐罐甚至修車工具。我之所以知道這麽多,是因為平時的經驗,當醫療補助計劃的醫生並不代表我買不起高價的名牌嬰兒車。眼前的日常生活景象,跟我不久前經曆的苦難同時並存,仿佛一帖特效藥。


    我轉過身,琳達和莎娜朝我跑過來。琳達跑在前麵,雙手抱住我,我也緊緊擁抱她,感覺真好。


    “還好嗎?”琳達問。


    “沒事。”我說。


    這麽說,還是沒讓琳達放心,她用不同的方式又問了我好幾次同樣的問題。莎娜站在幾尺之外,在琳達和我擁抱時,我們眼神交會。莎娜擦去淚痕,我對她微笑。


    親吻擁抱一直延續到乘電梯上樓。莎娜比往常冷靜,有點刻意保持距離。外人也許會覺得,她是要給好不容易重逢的姐弟多留點空間,這麽想的話,恐怕會把莎娜和雪兒混為一談。莎娜這個人表裏如一,她脾氣暴躁,為人嚴厲、有趣、慷慨,而且可靠得沒話說,從不會做作演戲。如果你的字典裏有反義詞這個條目,你去査“羞答答”這個詞匯,就會看見莎娜美麗的臉龐回瞪你。莎娜總是臨危不亂,就算讓根鉛筆掃過嘴巴,她也不會退縮半步。我隱隱約約感覺到不安。


    到家時,琳達和莎娜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琳達的手從我身上鬆開。“莎娜想先和你談。”她說,“我去廚房。想吃點三明治嗎?”


    “好啊。”我說。


    琳達吻了我又按了我一下,好像要確定一下我這個人確確實實還在。她匆匆離開房間。我看著莎娜,她還是一樣和我保持距離。我揚揚手,做了個“怎麽了”的手勢。


    “你為什麽要逃跑?”莎娜問。


    “我又收到一封郵件。”我說。


    “也是那個賬號?”


    “是的。”


    “為什麽這麽久才收到?”


    “她用的是暗語。”我說,“我遛狗的時候才想起來。”


    “什麽暗語?”


    我對她解釋蝙蝠女和少年尤物的掌故。


    聽完,莎娜說:“所以,你才去金考上網?帶克洛伊出去散步的時候靈光閃現。”


    “對,正是如此。”


    “郵件上到底說什麽了?”


    我沒想明白她為什麽問這些問題。除了剛剛所說的特質之外,嚴格來講,莎娜還是個不求甚解的人,小細節她向來不感興趣,也不是她擅長的。小細節隻會搞得她一頭霧水,思維混亂。“她要我昨天下午五點到華盛頓廣場公園見麵。”我說,“還警告我會有人跟蹤我。她還說,無論如何,她都愛我。”


    “所以你才逃跑?”她問道,“因為不能失約?”


    我點點頭:“海斯特說,最快也得等到午夜才能把我保釋出來。”


    “你準時到達公園了嗎?”


    “是的。“


    莎娜往前走了一步,說:“結果呢?”


    “她沒出現。”


    “但你還是相信,郵件就是伊麗莎白發給你的?”


    “是的。我找不到其他解釋。”我說。


    我說這句話時,見她微笑著。


    “怎麽?”我問。


    “還記得我的朋友溫蒂·派蒂諾嗎?”


    “你的模特兒同行。”我說,“跟希臘焰餅一樣散漫的那個?”


    我的形容讓她莞爾一笑。“有一回,她找我跟她的……”莎娜舉起手指比出引號,“精神導師一起吃飯。她說,她的精神導師能夠讀出人的心思,還能預知未來等。他正在幫助溫蒂和死去的媽媽聯係。溫蒂的媽媽是在溫蒂隻有6歲時自殺死的。”


    我聽她往下說,沒問她“重點是什麽”。莎娜不緊不慢地說著,我知道,她終究還是會回到重點的。


    “我們吃完飯,服務生送上咖啡。溫蒂的精神導師用一雙明亮好奇的眼睛打量我。他的名字好像叫歐眉。你知道他那個樣子。接著,他跟我說他的感受——‘感受’這個詞是他說的。他說,我可能對他的能力有懷疑,要我說出心裏的想法。你知道我這個人了。我當麵說他狗屁不通,說我受夠了他騙我朋友的錢。歐眉沒有生氣,我卻氣炸了。總之,他給我一張小卡片,要我在上麵隨便寫點什麽,生命中的大事、約會、戀人的名字等,什麽都可以。我檢査了一下卡片,看起來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白色卡片,但我還是要求用我自己的卡片寫。他說隨我的便。我就拿出一張名片,翻過來,他遞給我一支筆,但我還是決定用我自己的筆,以免筆裏有文章之類的,誰知道呢。他也沒意見。我寫下了你的名字,就‘貝克’兩個字。他拿走卡片,我盯著他的手,注意他會不會調包什麽的。但他隻是把卡片交給溫蒂,要她拿好了。他抓住我的手,閉上眼睛,開始搖搖晃晃,好像發病了似的。我發誓,好像有某種東西流過我的身體。接著,歐眉睜開雙眼,說:‘誰是貝克?’”


    她往沙發上一坐,我也是。


    “我知道變戲法那些花招,但我人就在那裏,近距離地盯著他。我差點相信了他,相信他有超能力,就像你說的,找不到其他解釋。溫蒂帶著滿意的笑容坐在那裏。我實在想不通。”


    “他調查過你。”我說,“他知道我們的關係。”


    “那他為什麽不猜我的兒子或琳達的名字?他怎麽知道我寫的就是你的名字呢?”


    有道理。“所以,你就成了他的信徒?”


    “差一點。我說了,我差點就相信了。老歐眉說得沒錯,我是個懷疑論者,也許這可以表示他真的是個靈媒,但我知道他不是。因為沒有靈媒這種東西,世界上也沒有鬼魂。”她停頓。我親愛的莎娜,這段推論實在有欠嚴謹。


    “於是我就去做了一些調査。”她繼續說,“當名模的一大好處就是,你打電話給任何人,對方都會樂意和你交談。所以我就打了一個電話給好幾年前在百老匯認識的一個魔術師。他聽完後,就立刻哈哈大笑。我問他有什麽這麽好笑的。他問我:‘精神導師是不是在飯後表演的?’我嚇了一大跳,這有什麽關係?我說是的,你怎麽知道。他又問我,你們有沒有喝咖啡?我說有的。他又問,精神導師喝的是不是黑咖啡?我又說是的。”莎娜此時麵露微笑,“貝克,你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嗎?”


    我搖搖頭:“我想不通。”


    “他把名片拿給溫蒂時,名片掠過咖啡杯,是黑咖啡,跟鏡子一樣會反射影像,他就這麽看到了我寫在名片上的字。原來隻是個愚蠹的小把戲,簡單得很。隻要把名片掠過黑咖啡,就跟掠過鏡麵一樣。而我差點上了當,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我說,“你覺得我和傻乎乎的溫蒂一樣好騙。”


    “不完全正確。貝克,你想想,歐眉的招數之所以能見效,一部分原因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溫蒂會上當,是因為她想相信那套鬼話。”


    “而我想相信伊麗莎白還活著?”


    “你的這個願望甚至比在沙漠尋找綠洲的垂死之人還要饑渴。”她說,“但這也不是我想說的重點。”


    “你想說的重點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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