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話。”良久,他輕聲道。


    漪漣發現那雙很漂亮的眼睛瞬間蒙了一層黑,燈火嫵媚已經照不進深淵似的眼底。或許自己沒有發現,她原本閃亮亮的眼睛也跟著黯然下來,再看眼下的燈火忽然沒了半分好滋味。


    霽月堂中,李巽與沈序對桌同飲,桌上擺得幾道菜葷素恰當,色美味鮮。


    吃到八成飽時,沈序舀了一碗淮山湯羹消食,“這菜不是京城特色,嚐著多偏酸辣口。落中也吃酸辣,但把蝦仁做成酸辣味的倒少。微臣猜想是亙城的地方菜?”


    李巽道,“沈中丞不愧在禦史台做事,察事入微。可還吃得慣?”


    沈序笑了笑,“不計較吃什麽,能與王爺同桌是微臣榮幸。隻是七夕佳節,委屈王爺了。”


    話點到這個地步,沈序顯然已經猜出來這頓晚飯本不是為他而備。李巽無甚所謂,“離家好一段,怕她想家,所以吩咐人準備了幾道家常菜,誰知蘇樓之行似乎比預料的麻煩。沈中丞莫要見怪。”


    沈序應和,“王爺待侄小姐真是情重。”他抿了口酒,閑聊起蘇樓往事,頗為感慨,“不過提起蘇家,當年振國將軍蘇明可真是威名赫赫,微臣與他共事兩年,深感折服。如今蘇曜將軍身染怪病,蘇家的名頭也大不如當年了。”


    沈序說話向來不會無的放矢,李巽留了個心眼,“朝廷裏不乏對蘇家的議論。本王在外多年,不甚了解。沈中丞如何看?”


    沈序婉轉道,“微臣哪裏敢隨便議論,隻覺物是人非,心有感慨罷了。正如當年的殷家,原也是落中的招牌,如今落魄消亡,竟不知還有多少人記得。”說罷,他深深歎了口氣。


    李巽心下一動,“殷家?”他從未聽聞過落中有殷姓一門。


    正想問問詳情,奴婢傾身在門邊稟報,“王爺,陸小姐求見,是否請她進來?”


    “阿漣?”李巽又驚又喜。


    沈序在旁笑了笑,“真是心有靈犀。王爺剛還念叨,侄小姐這便來了,恐要麻煩膳房再做一些小點了。”他站起身告退,“七夕乞巧之日,王爺還是應當與美同過呀。”


    李巽少有露笑,“有勞沈中丞相陪。下回再尋時機共謀一醉。”


    沈序出門時正得時機見了陸漪漣一麵,與其略作招呼,便帶著等候在門外的親信向大臣所居的寢宮走去。


    行路間,親信見四下無人,便好心多問一句,“大人,您最近似乎與襄王爺走得挺近。”


    沈序噙著笑,“那又如何?”


    親信擔憂道,“君太師那裏會不會不好交代?”


    沈序反問,“本官與李巽不來往,就好交代了?”他哼笑道,“你跟在本官身邊這麽多年,何曾見他真正信過誰。兔死狗烹的例子還少嗎?眼看唐非一死他越發得意,本官可得留著心眼找條退路,別被人送上刑場還渾然不覺。”


    親信憂心不減,“大人是覺得襄王爺可行?他是君太師一手提拔的,萬一他走漏風聲,反是會害了大人您。”


    沈序一路賞月觀星倒是悠然自在,“天下且合久必分,人豈有永遠的朋友,何況是朝廷之人。我瞧著李巽言行,必不肯長久甘心由君瓏擺布。他們之間若真無半分隔閡,唐非案前,李巽何必找我調查君瓏消息。難為君瓏,以為自己養了條狗,怕屆時會是一匹狼。”


    親信有所領會,“聽您的意思是說——”


    左右心情不賴,沈序索性說透些,“李巽重回宮廷,需要穩固地位。本官為保周全,需求退路。兩者既然都有心,何不痛快合作一把。”他心知肚明,“但李巽的路子本官現在還摸不準,他和君瓏不同,自詡為正人君子,反而費事。不過這種人本官也見多了,隻要把他的斯文麵具撕下來,可比君瓏狠辣得多。”他腳步停滯,笑看霽月堂方向,“此人必成大器。”


    親信心裏一頓,“大人,這話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壓低了聲,“武官爭將帥之位,文臣爭宰相之職,如此大器或流為美談。親王掌權最糟忌諱,成大器,那,那豈不是要篡位當皇帝?這是謀反!不說遭世人唾罵,搞不到就是九族的性命都得搭進去。”


    沈序絲毫不愁心,輕鬆道,“君瓏何等聰明,你能顧慮的事,他會想不到?”


    親信又迷茫了,“……何意?”


    沈序拍了拍他肩膀,“得了,別多心。這事啊——”他笑笑,“礙不到咱們。”


    第八十七章 霽月衷情


    霽月堂後院,正是月季盛綻之時。


    在七夕乞巧之日,月季與月色星河同輝,有花好月圓之景。盡管月缺未圓,也不乏殘缺之美。但漪漣發現月季群中分布著一種不顯眼的植物,很是眼熟,“這兒居然有月光花。”


    亙山有些月光花,八月盛開九月敗,成片都是月白色的小朵。若是碰了萬裏無雲的月夜看,花色銀白皎潔猶似月光,所以叫月光花。聽徐安的弟子說,他們的家鄉盛產此花,更為明麗,叫嫦娥奔月,聽著倒有畫麵感。


    “聽禮部的劉大人說,霽月堂正是以此花命名。”李巽解釋,“可惜落中天冷的早,宜居紅葉,並不適合種植此花。所以霽月堂的月光花常年不開,即便開了也不比別地好看。所以移了許多月季進來,以應和霽月之名。”


    漪漣道,“辦了蠢事,但名字取得挺風雅。不像蓬萊殿,一味奢華,不曾見仙雲環繞。”


    李巽笑道,“按你這道理,蓬萊殿除了仙雲環繞,恐怕還得找一隻巨鼇馱著。”


    漪漣很意外。這句話若換成陸宸或君瓏來說很正常,可從李巽口中聽見就十分稀奇,“你什麽時候學會了打趣?”她意外之餘也挺驚喜,“說來自從離開陸華莊,你好像笑得比以前多,說話也沒往日一板一眼。”


    李巽真心以為,“想要和你多說話,豈能不會些功夫。”


    漪漣看見他的眼睛倒映著星河之光,閃閃亮亮,懷著心思不言語繼續向前走。


    庭院的深處,有一潭月季簇擁的小池,夜黑不見底,映得一輪月。水麵無風自泛波光粼粼,一來取自星河璀璨,二來歸功錦鯉歡騰。立於月下賞池中月,霽月之名不虛。


    漪漣暗自打著腹稿,為了不冷場,嘴上挑起一句無意閑話,“隻是行宮而已,你住的霽月堂已經這麽好看,新修的襄王府說不定不輸太師府。”


    李巽順口接話,“若你喜歡,便搬來同住。”


    漪漣側目,“那如果陸宸和柳笙也喜歡,是不是也讓他們搬過去?”


    李巽不解話裏的意思,“有何不可?”


    漪漣對事有自己一套,加之陸宸偶然多嘴了幾句,她明白其中利害關係,“無論是不是陸華莊的弟子,你現在都是王爺了,王爺的地位很尷尬,陸華莊這三個字也不簡單。你如果與陸華莊的人走得太近,保不齊有閑得無聊的人捅點亂子。”自從來這永樂宮,她都不太敢在人前叫師兄。


    李巽聽後不知是喜是悲,“這就是你近來躲著我的原因?”


    漪漣嘟囔道,“也不全是……”


    李巽握住她的肩膀拉近兩分,“阿漣,我不在乎旁人如何看。隻要你願意,霽月堂也好,襄王府也好,我會讓你無憂無慮享樂一世。”


    記得墨閣初聞心跡時,漪漣反應強烈,如今,她異常篤定的搖頭,“……我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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