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3年7月~1515年11月


    “陛下竟怪罪我,怪罪我,怪罪我!”[1]


    每年9月,香料艦隊抵達果阿的時候,都會捎來葡萄牙的書信。回信則隨艦隊於次年1月或2月送抵葡萄牙。這種協調非常差的通信很容易造成誤會和錯誤觀念。曼努埃爾一世對阿爾布開克未能完成一些任務而越來越狂躁。在遙遠的裏斯本,他覺得這些任務再簡單不過了。必須封鎖紅海,必須迅速運送香料,必須給士兵支付軍餉。“按時領到足額薪水的水手會心滿意足,心甘情願地留在船上效力,”他以說教的口吻告訴阿爾布開克,“因此我要求給水手及時發放足夠的餉銀,讓他們滿意……但我要囑咐你,餉銀應當來自其他人的腰包(戰利品),而不是我的國庫。”[2]總督對這一點尤其不滿意,因為他始終沒有足夠的金錢或人力去實現國王的雄心壯誌。對阿爾布開克來說更不妙的是,國王漫不經心地質疑果阿的價值。但對總督來說幸運的是,他麾下的指揮官們在投票表決中堅決支持他守住這個島嶼。而且曼努埃爾一世朝三暮四,經常心血來潮地改變主意,這非常讓人惱火。“陛下知道嗎?您的政策每年一變。”[3]阿爾布開克在信中倍感挫折地寫道。但反對他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他很容易樹敵,他的政敵在每年的郵件中都發回自己的報告。在亞丁城下的失敗傳回朝廷之後,造成了特別惡劣的影響。


    他原打算於1514年1月重返亞丁,但未能如願,原因很簡單,他缺少適航性強的船隻。有一艘船在從亞丁返回果阿的途中沉沒;他缺少訓練有素的木匠和碼頭工人,無法對破損船隻進行修理,因為整修回國的香料艦隊的工作始終是更優先的。在“海洋之花”號失事之後,阿爾布開克航行時總是有點心驚膽戰,這在給曼努埃爾一世的信中描述得很生動:“一隻手捂著我的胡須,另一隻手放在水泵上。”[4]他必須等到9月才能得到支援。


    然而,他不得不在果阿待了一整年,建設殖民地,以及與印度次大陸的權貴們談判。為了給一再耽擱的亞丁戰役做準備,他花費了大量時間。他儲存了大量火藥與炮彈,監督兵器(尤其是長槍)的生產、航海餅幹的烘焙和攻城器械的製造。在攀爬亞丁城牆的可恥失敗之後,他特別重視製造許多非常堅固的梯子(並且長度足夠抵達城牆頂端)。阿爾布開克熱切希望增加火槍手的數量。他在果阿、科欽和坎納諾爾發布消息,懸賞鼓勵人們主動報名接受火槍手訓練。每個月的星期天和第一個星期六,進行射擊訓練,凡命中靶子的人將得到一個克魯紮多的獎勵。方陣步兵每個月操練兩次,反複練習瑞士戰術;他們的長槍存放在軍械庫內,得到嚴密看護,因為有些反對這種新潮戰術的貴族威脅要將長槍折斷。每個星期天下午,阿爾布開克親自帶領騎兵練習襲掠作戰,並熟悉穆斯林風格的馬鞍。一直到夜幕降臨,他才在火把照明下返回馬廄。


    阿爾布開克兢兢業業,事無巨細都要關照,不知疲倦地勞作。秘書加斯帕爾·科雷亞記載了他的日常:“總督天不亮就起床,帶著衛兵聽彌撒,然後獨自騎馬出行,手裏隻拿一根手杖,頭戴草帽。他帶著戟兵巡視海岸和城牆,檢查正在進行的施工,親自觀察大小事務,並發號施令。”倒黴的科雷亞忍不住補充提到他自己:“他的四個秘書,都是國王的忠仆,跟隨他,手拿紙和墨,記錄他口述的命令和指示。他一邊騎馬,一邊在馬背上簽署這些文件。正在撰寫本書的加斯帕爾·科雷亞,即我本人,就曾擔任他的秘書,這樣跟隨他辦公。”[5]“我接到請願的時候,”阿爾布開克在給曼努埃爾一世的信中自豪地(他有理由這樣自豪)寫道,“就當場給出答複。”[6]


    阿爾布開克是帝國主義的夢想家,決心在印度洋為葡萄牙開拓千秋基業。他是務實的人,監督著城市的物質防禦——城牆是用幹泥黏合的,在雨季容易受損,必須不斷維修。他也是嚴峻的道德家,努力創建一種持久、公正的社會秩序。他深知,他的部下雖然英勇無畏而且能夠自覺地做出自我犧牲的壯舉,但也不服管教、暴戾和貪婪,所以他必須持續地予以監督。他寫道:“我在場的時候,一切順利;但我剛轉過身去,每個人就都遵照自己的天性。”[7]他不知疲倦地反腐,並糾正葡萄牙人對當地人的不公行為。他知道,贏得民心和成功的軍事行動同樣重要。他非常清楚,必須及時且足額地給士兵、水手與官員支付薪水,否則他們必然會貪汙腐化和魚肉百姓。葡萄牙的美名是至關重要的,他擔心,就像坎納諾爾國王說的那樣,“蜜糖變成毒藥”。[8]他努力保護當地女性免受性暴力,同時積極推動異族通婚政策。他禁止任何形式的賭博,隻允許玩象棋和跳棋;他把行為不端的人送到槳帆船上劃槳,作為懲罰;把愛爭吵、不守紀律的人隨同香料艦隊送回裏斯本。他每個月定期施舍和賑濟孤兒與喪父的孩子,並雇一名教師去教他們讀書識字,並向他們傳播基督教信仰。這項工作有著很濃的社會工程的意味。


    阿爾布開克貌似一個嚴酷的獨裁者,但也有歡樂的時光。在果阿王宮的典禮大廳,他每天晚上都會坐下來,在喇叭聲中與四百人一同用餐。每個星期天,果阿土著部隊在王宮前方,在他們本土樂器的伴奏下表演。從錫蘭運來的二十四頭大象在總督麵前遊行,並在象夫的指揮下向他致敬。宴會期間,舞女在火把照明下載歌載舞。阿爾布開克內心裏酷愛印度的景觀、音樂和五光十色,他變得越來越本土化了。


    印度大陸的強國容忍葡萄牙人的存在,因為他們處於印度大陸各帝國利益的邊緣,但也對其嚴加監視。阿爾布開克以嫻熟的技巧,與印度次大陸和更廣袤的大洋的權貴們玩著外交遊戲,縱橫捭闔。毗奢耶那伽羅統治者派來的使臣被邀請參觀葡萄牙軍隊的表演。葡萄牙方陣步兵在城市的街道武裝遊行,從使臣麵前走過。使臣觀看這盛大的閱兵,一連兩個小時,一排排士兵列隊行進,手執長槍,在笛子聲和鼓聲中如潮水般湧過。對這個使臣來說,所有歐洲人的相貌無疑都是一樣的。他震驚地發現,葡萄牙兵力有一萬多人。


    在其他地方,阿爾布開克忙著管理葡萄牙統治下的馬拉巴爾海岸的大小事務。雖然他不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但他粗暴直率的風格招致了很多敵意。他對代理商們的才幹和品德非常鄙夷,曾玩世不恭地說:“他們不知道如何從市場上買到價值10雷阿爾的麵包……陛下還不如忍受佛羅倫薩商人揩油,因為他們是天生的生意人,懂得生意經。”[9]反對他治理方式的小集團,尤其是在科欽的那一夥人,不遺餘力地向曼努埃爾一世抹黑阿爾布開克。發回裏斯本的每一包郵件都包含對阿爾布開克的激烈指責:總督是個危險的瘋子、奴隸販子、腐敗的受賄者,正在中飽私囊,盜竊國王的財產。阿爾布開克知道自己遭到的攻擊。他對曼努埃爾一世報告稱:“這些人抓不到把柄的時候,就自己捏造。”他截獲了一些寫給國王的指控他的書信,肯定感到自己處境危險。他宣稱,這些信的內容“讓我大為灰心喪氣……讓我的白頭發增多了一倍”。[10]最後他與反對派領導人安東尼奧·雷亞爾、洛倫索·莫雷諾、迪奧戈·佩雷拉和加斯帕爾·佩雷拉當麵對質,將其中一些人隨同香料艦隊送回了裏斯本。這個措施適得其反。


    壓製放縱不羈和滿腹嫉妒的葡萄牙貴族、查處貪腐官員、努力應付國王那過多且朝三暮四的要求、任務太重而手中資源太少——阿爾布開克的力量也被逼到了極限。1514年年末的幾個月裏,在科欽,有人行刺他,這讓他大感震驚。一個叫若昂·德爾加多的人,勇敢且魯莽,因強奸一名當地女子而被關入監牢。他說服了一名在地牢上方的廚房工作的穆斯林奴隸,給總督的一道雞蛋菜肴下毒。阿爾布開克得以幸存,但此事讓他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他說:“他已經隻是一袋稻草,每天都在奔向墳墓,時日無多;但他必須等待,不想死於毒藥。”[11]下毒的奴隸認罪後,德爾加多被帶到總督麵前。德爾加多反正已經死路一條,無所畏懼,以驚人的坦率說,如果阿爾布開克知道他的敵人想害死他,那麽或許還不知道他認為是自己的朋友的人當中,有多少其實是敵人。德爾加多被判有罪,被處以絞刑、開膛和斬首,但始終沒有查明是誰在獄中向他提供了毒藥。


    1515年年初,新的遠征已經準備就緒。計劃是占領亞丁,進入紅海,在紅海西岸的馬薩瓦建造一座要塞,然後進軍吉達。阿爾布開克很清楚曼努埃爾一世的命令和指示,但後來遠征未能成行。霍爾木茲事務打亂了他的計劃。這座建造於島嶼之上的城市雖然向葡萄牙國王稱臣納貢,但對阿爾布開克來說仍然是需要解決的未竟事業。當初在1507年時,他攻打霍爾木茲失敗,不得不撤退。霍爾木茲是印度洋的樞紐之一,是波斯灣貿易和馬匹出口的軸心,但它的政局紊亂而動蕩。它名義上的統治者是一個傀儡孩童國王,權力實際上掌握在首相及其氏族手中,他們常常用下毒或刺瞎雙目的手段換掉國王。霍爾木茲有一群被廢黜的前任國王,並且都已經瞎了,實際掌權的是各位維齊爾。


    與總督在1507年打交道的那位維齊爾,瓦加·阿塔已經去世。他死後,發生了一場錯綜複雜的宮廷革命。當時的年輕國王被新維齊爾賴斯·努爾丁殺害了,努爾丁隨後又廢黜了另一個傀儡統治者圖蘭沙阿。後來,賴斯·努爾丁又被一個更殘忍的親戚賴斯·艾哈邁德排擠出去。艾哈邁德很可能是在波斯沙阿的保護下篡位的。這種可能性讓葡萄牙人的位置岌岌可危。阿爾布開克由此決定,霍爾木茲比亞丁更重要,必須優先處置。


    1515年2月,阿爾布開克率領艦隊離開了果阿。他抵達阿拉伯半島的馬斯喀特(此時是葡萄牙忠順的附庸)時,從當地謝赫那裏得到了關於霍爾木茲局勢的更詳細報告。在賴斯·艾哈邁德的淫威之下,國王和維齊爾都為自己的性命而戰戰兢兢。艾哈邁德給城裏帶來了四百名波斯弓箭手。阿爾布開克匆匆趕路。他於3月的某個夜晚抵達霍爾木茲,給了這座城市一個嚴峻的致意:軍號齊鳴,然後是火炮齊射,石彈掠過屋頂,令人膽戰心驚。據科雷亞記載,炮火非常猛烈,“仿佛船隻都著了火”。[12]賴斯·艾哈邁德顯然已經有所戒備:通往海灘的街道被路障封鎖,並部署了火炮。


    黎明時分,城鎮居民可以看到葡萄牙艦隊在晨曦之下閃閃發光:旗幟飄揚,甲板上擠滿手執長槍和矛的士兵。由於波斯灣的酷熱,葡萄牙人沒有穿甲胄,而是將其懸掛在索具上,熠熠生輝。一艘小船接近了艦隊,送來一個身穿葡萄牙服裝的人。他接近時喊道:“上帝保佑總督大人、船隻和水手們!”[13]這個人原來是米格爾·費雷拉,他出使波斯回來了。他帶著波斯沙阿派遣的一名使者來到霍爾木茲,這名使者正在等待拜見阿爾布開克。費雷拉詳細匯報了他的出使經過。他在霍爾木茲待了兩個月,所以能夠詳細解釋城內局勢。葡萄牙艦隊抵達後,賴斯·艾哈邁德一夜之間就釋放了維齊爾賴斯·努爾丁,後者已經是個老人。艾哈邁德在靜觀其變。與此同時,作為國王的圖蘭沙阿仍然隨時可能被刺瞎或處死;艾哈邁德將他囚禁在深宮,受到嚴密監視。


    葡萄牙艦隊威脅到了艾哈邁德的計劃,而對可憐兮兮的圖蘭沙阿來說,阿爾布開克似乎是他唯一的希望:“除非他把自己交給總督,否則死路一條。”[14]艾哈邁德希望誘惑阿爾布開克上岸,趁其不備將其俘獲並殺死。總督以果斷和狡黠處置著這個一觸即發的微妙局勢。費雷拉及其猶太譯員提供的內部消息也很有幫助。國王在艾哈邁德的授意下表示,阿爾布開克旅途奔波,不妨上岸休息。他謝絕了,並說自己非常習慣於海上生活,在岸上反倒不舒服,但他的指揮官們可以上岸,不知國王是否可以在岸邊提供一些房屋供他們暫住?艾哈邁德企圖阻撓,但國王在絕境之中突然迸發出一種獨立精神,同意了。於是,葡萄牙人在岸上獲取了一個鞏固的陣地,由自己的士兵守衛。阿爾布開克不肯以任何方式承認艾哈邁德的權威,他隻願意和國王或他的維齊爾交流。在葡萄牙人控製的安全房屋裏,在避開酷熱的涼爽地窖內,總督單獨會見了年輕的國王,並向其施加影響。他說服了國王開放街道。他先勸說維齊爾,然後勸說國王本人,請求允許建造一座要塞。賴斯·努爾丁雖然收了貴重禮物,但仍然支支吾吾,因為葡萄牙人要求的地點距離王宮太近,很不方便。阿爾布開克告訴國王,他需要在岸邊有一個合適的地方接見波斯使者,並且他絕無歹心。圖蘭沙阿為了擺脫惡毒的賴斯·艾哈邁德、贏得自由,於是同意了。


    阿爾布開克不需要更多的批準了。他的動作很快。在一個忙得發瘋的夜晚,他悄悄把一大群人和事先在果阿製作好的建材(木料、用來盛沙子的籃子和保護性屏障)運上岸,然後建造了一座臨時基地,由火炮保護,並升起旗幟。這座基地“不必害怕任何力量,完全守得住”。[15]基地俯瞰王宮,並堵住了從城鎮到海灘的道路。葡萄牙人得到了一個穩固的立足點。


    第二天早上,市民一覺醒來,不禁大吃一驚。賴斯·艾哈邁德對他的傀儡大發脾氣,說“自己寧願把財寶都交給總督,也不願意城市被占領”。[16]這話是對可能結局的準確評估。但圖蘭沙阿非常堅決,他認為葡萄牙人是抱著和平善意而來的,否則城市早就被毀壞了。對艾哈邁德來說,當務之急是殺掉阿爾布開克。


    除了具有戰略價值之外,葡萄牙人的臨時基地還成了大擺排場接待波斯沙阿大使的場所。與波斯的什葉派君主結盟,是阿爾布開克的權力政治的一個關鍵部分,也是預防賴斯·艾哈邁德作梗的保障。他準備了一個展現葡萄牙輝煌的場地。為了接見波斯大使,葡萄牙人搭建了一座有三級台階的高台,背後是精美的壁毯,地上還鋪著地毯。在約定的那天上午,阿爾布開克在這裏等候大使。他坐在一張帶有美麗鑲嵌裝飾的椅子上,威風凜凜,穿著黑色天鵝絨服裝,胸前有閃閃發光的金色十字,他的雪白美髯非常顯眼。在他背後,指揮官們也衣著光鮮,腰佩利劍,再往後是他們的侍從,手裏捧著帽子,拿著主人的長槍和盾牌。道路兩側是土著士兵(果阿人和馬拉巴爾人),他們呐喊著,敲打鐃鈸。他自己的葡萄牙士兵則攜帶旗幟、豎笛、橫笛和戰鼓。大使前方有人送來他所帶的禮物——脖子上套著項圈的黑豹、配有精美鞍具的駿馬等。兩人一排的隊伍,手捧四百件精美織物、綠鬆石、金碗、精致鏈甲、鑲嵌寶石的匕首,還有來自沙阿本人的禮物:一件非常奢華的長袍。然後是大使本人,他帶來了沙阿的信,其寫在一片金葉子上,塞在他的碩大頭巾裏。城裏的顯貴聽到呐喊聲和奏樂,也走過來了。停泊於外海的艦隊也旌旗招展,射出雷鳴般的禮炮。


    大使走近時,阿爾布開克端坐著一動不動。他僅僅招招右手,示意大使上前。在精細的禮節之後,用葡萄牙文寫的書信(不過仍然是穆斯林外交的那種浮誇風格)被高聲朗讀。它認可了阿爾布開克的地位和聲望:“發號施令的偉大領主,總督們和彌賽亞宗教偉人們的脊梁,強大的武士,強悍而慷慨的海上雄獅,我對你十分敬重。這就像黎明曙光一樣確實,像麝香氣味一般明白無誤!”[17]信裏承諾與葡萄牙人締結友誼,並請求借用一些優秀的炮手。


    阿爾布開克彬彬有禮地收下了禮物,但他本人沒有從中獲益。他隻是把那件華美的長袍在自己肩膀上披了一下,宣稱自己不能將它穿上身,因為它是給君王的服飾。他把最精美的禮物送給了裏斯本的王後,把獵豹送給霍爾木茲國王,將剩餘財寶分給指揮官們。他看到那些沒有得到賞賜的人以及廣大官兵的嫉妒,於是決定普遍地發放賞金,但他自己不打算掏腰包。他看到圖蘭沙阿越來越絕望,除了給他送去獵豹,還提出了一個建議,請國王把稅收的錢借他10萬塞拉分[18]。國王同意了。這筆錢是賴斯·艾哈邁德親自送來的。他是來查看葡萄牙人虛實的。在喇叭樂聲中,這筆巨款被擺放在葡萄牙營地入口處的一張桌子上,非常高調地分發給士兵。群眾呆呆地盯著。這筆錢還不夠,於是阿爾布開克索要更多金錢。國王送來了消息:艾哈邁德打算送禮物給總督,並借機刺殺他。阿爾布開克答複稱,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製訂了自己的應對計劃。


    他決定邀請各方——國王、艾哈邁德和努爾丁到海灘的一處房屋商談。每一方可以來八個人。武裝部隊必須等在屋外。會議時間是4月18日。阿爾布開克秘密地在鄰近的營地安排了一大群士兵。船上的大炮也做好了射擊準備,隨時待命。


    參加會議的人都不準攜帶武器,但與會者沒人做到這點。阿爾布開克的七名軍官帶來了長袍作為禮物,內藏匕首。阿爾布開克也藏了一件兵器。這些匕首是用來戳刺的。賴斯·艾哈邁德第一個到場。他躊躇滿誌地走進庭院,身側公開佩帶利劍,腰帶上攜帶匕首,還帶了刀子和一把小斧子。阿爾布開克通過譯員責備道:“已經約好了都不帶武器,你為什麽要這個樣子?”[19]艾哈邁德答道,這是他的日常習慣。他轉過身,丟掉了一些武器,但還保留著一些。此時國王和努爾丁也到了,他們進門之後,門就被鎖上了。


    艾哈邁德轉身做了一個手勢,隨後一瞬間發生了很多事情。阿爾布開克抓住他的胳膊,抽出自己的匕首,向軍官們喊道:“抓住他!”兩人扭打起來。艾哈邁德一隻手扭住總督的領子,企圖用另一隻手抓住對方的匕首。他落了空,企圖抽出自己的劍,但太晚了。葡萄牙軍官們猛撲過去,拔出兵器攻擊他,戳得太猛,以至於誤傷了自己人。艾哈邁德當場倒地死去。國王事先知道葡萄牙人的計劃,但他以為艾哈邁德僅僅會被俘虜並押往葡萄牙。年輕的國王看到地上的死屍,嚇壞了,以為自己的末日也到了。他企圖逃跑,但門還鎖著。在外麵,艾哈邁德的部下喊道,他們的主人全都被殺了。於是,他們開始撞門。


    阿爾布開克早就做了精心準備。葡萄牙方陣步兵開進街道,用手中握住的長槍逼退群眾。國王渾身戰栗地等待末日的時候,阿爾布開克拉著他的手,好言安撫,給他穿上絲綢華服,將他帶到陽台上展示給民眾。艾哈邁德的支持者固守王宮。最後,葡萄牙人許諾允許他們安全撤離,他們這才離開宮殿並出城。在這一天結束的時候,霍爾木茲全城大擺筵席。圖蘭沙阿被隆重地送回宮殿,總督還發表了鼓舞他的演說:


    圖蘭蘇丹陛下,您是霍爾木茲王國的主人和君王……隻要上帝給您生命,您就永遠是君王,不會有任何人膽敢攫取王位。我將運用指揮我的葡萄牙國王的全部力量輔佐陛下。他是您的摯友,所以我將親近您的朋友,敵視您的敵人。如果您願意,我們可以全副武裝地在這裏過夜,保衛您。[20]


    這是一場完美的政變。圖蘭事實上成了葡萄牙人的傀儡,隻不過他不用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為了徹底掌控全城,阿爾布開克悄無聲息地破除了最後的障礙。但凡他要錢,就總能得到。他在國王的腦子裏灌輸了新的不安全感:無法保證艾哈邁德的支持者全都已經走了;國王在前往清真寺的時候,很容易被敵人從一處陽台或窗戶用箭射死;最好解除全城所有人的武裝;從今往後,葡萄牙人將提供完全的保護。阿爾布開克的這些計劃果然都實現了。他越來越誇大其詞,暗示有傳聞稱魯姆人將有一支新艦隊要開來。如果國王把他的火炮都交給葡萄牙人,他們就能更好地保衛霍爾木茲。之前,霍爾木茲的火炮被刻意埋了起來,以免落入葡萄牙人手中。國王和努爾丁對阿爾布開克的這個建議目瞪口呆。他們唯一的答複就是沒有辦法把火炮挖掘出來。阿爾布開克答道,沒關係,不麻煩,他的水手可以去挖。在克服了更多的抵抗之後,葡萄牙人搞到了一百四十門炮。葡萄牙人的司法(名義上司法權由國王掌控)是非常嚴酷的。阿爾布開克在市場上搭建了頸手枷,用於懲罰和處決犯人,並將其展示給國王看。四名葡萄牙水手被引誘當了逃兵並皈依伊斯蘭教,以換取榮華富貴。阿爾布開克抓到了這四人,將其手足捆縛起來,在城鎮前方的小船上活活燒死。這是為了殺一儆百:“穆斯林看到總督不遺餘力地去抓捕這些人並予以懲戒,無不膽戰心驚。”[21]


    國王還被要求出資在葡萄牙人的舊營地原址建造一座石質要塞,這是葡萄牙完全控製霍爾木茲的最後一步。阿爾布開克說,國王出這筆錢,隻不過是償還當初瓦加·阿塔欠葡萄牙人的債而已。


    在阿爾布開克的建築大師托馬斯·費爾南德斯領導下,要塞工程的組織工作極其精細。他們從鄰近一個島嶼運來石料,從大陸的窯運來砂漿。所有人——葡萄牙人、他們的印度士兵以及當地穆斯林,都對這項工程肅然起敬。三百人參加施工,分成十二組,每天有兩組上工,勞動兩天休息三天。5月3日,阿爾布開克和指揮官們為要塞正式奠基,在祈禱聲中用鋤頭開挖壕溝。三天後,阿爾布開克肩膀上披著一塊布,親自搬運地基的第一塊石頭,在地上放了五個金幣,然後將石頭壓在上麵。


    工程在炎炎赤日下不斷推進。選址有問題。要塞位於海邊,距離海水很近,地基的一部分必須在水下用防水水泥建造。葡萄牙人更願意在夜間借助火把和月光勞動,但疲勞、熱病和脫水讓他們損失慘重。人群中暴發了痢疾,開始有人死亡。阿爾布開克對醫生們非常惱火,因為他們挽救不了病員,要價還很高。“你們拿著醫生的報酬,卻對這種病一無所知,讓為我主國王陛下效勞的人白白死掉。”他咆哮道,“很好,我來告訴你們,他們為什麽會死。”他強迫醫生們在毒日頭下艱難地搬運石頭,讓他們體會一下勞動的辛苦。醫生們最終被釋放後,他又訓斥他們:“現在我已經教訓過你們了,從今往後你們應當能夠治愈他們的病,把你們輕輕鬆鬆拿到的錢分一點給病人。我是以朋友的身份給你們善意的忠告,因為我不願意看到你們坐在槳帆船上劃槳。”[22]


    總督始終親臨一線,鼓舞士氣。他睡眠極少,飲食極少,很少離開要塞工地。他走出工地的時候,身後總是跟著一大群想看看他的人。他們走到要塞大門,親吻他的手。他在印度洋已經成了一個傳奇:他被譽為海上雄獅,“主持公道,統領海洋和陸地”。[23]波斯灣和更遠地區的鄰國君王尋求他的友誼。波斯統治者稱他為“首領中的首領、眾多指揮官的指揮官、幸運的雄獅、印度的總司令和總督”。[24]其他統治者送來畫家,“為他繪製肖像”。[25]對阿爾布開克來說,這是他一生的巔峰時刻。“取得此項成績之後,”他在給國王的信中寫道,“我們就平定了整個印度,除了紅海和亞丁。占領了霍爾木茲,讓我們能夠非常接近亞丁,並且極大地增加了我們在印度的威望。”[26]他設想快速攻入紅海,在馬薩瓦建造要塞,控製珍珠養殖場,扼住伊斯蘭世界和馬穆魯克蘇丹國的咽喉。完全控製印度洋似乎指日可待。但在8月時,他不幸染上了痢疾。


    阿爾布開克在印度洋已經南征北戰九年。為了建設曼努埃爾一世的帝國,他持續不斷地辛勞,不分晝夜地拚命工作。在這期間,他忍耐著長期航海、戰爭、陰謀和酷熱。他曾在卡利卡特負傷,在蘇門答臘島遭遇海難,在坎納諾爾被囚禁,在果阿被下毒。他也在曼杜比河的雨季中被圍困了三個月。他曾談判、威嚇、勸誘和殺戮。在外界看來,他似乎刀槍不入。子彈和長矛不曾打倒他;炮彈曾從他耳邊呼嘯而過;在貝納斯塔裏姆,他在小船裏站直身子嘲諷穆斯林炮手。但是,他已經年近花甲。有機會在近距離觀察他的人,如他的秘書加斯帕爾·科雷亞,會發現“他垂垂老矣,身體非常羸弱”。如今,在霍爾木茲那令人難以忍受的酷熱中,在碧藍大海與耀眼的日光之下,在寸草不生的岩石上,他奄奄一息。


    在他身邊有一個名叫尼古勞·德·費雷拉的人,他之前作為霍爾木茲使者去了裏斯本,現在回來了。阿爾布開克問他,自己在朝廷的地位如何。費雷拉或許是想粉飾實情,於是說國王非常看重阿爾布開克,所以希望他回到自己身邊,在印度事務方麵輔佐他。老人悲哀地答道:“在葡萄牙,沒有一項榮譽能和當印度總督相比。在葡萄牙,工作累了可以休息。但我的殘軀病體能休養多久?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還有什麽比在這些勞作中度過殘年更美好的事情?這些工作讓我感到自己還活著。”[27]印度是他畢生的冒險,他希望死在自己的崗位上。


    有些日子,他閉門不出。除了親信侍從,他誰也不見。有人說他已經死了,遺體被藏了起來。要塞工程鬆懈下來。阿爾布開克從俯瞰要塞的窗戶露麵,向指揮官們講話,讓他們能看得到自己。9月,他做了告解,召喚指揮官們到自己身邊。他輪流握住每一個人的手,要求對方宣誓,服從他指定為繼承者的人。他們的誓言於當月26日被記錄在案。被指定為要塞指揮官的佩羅·德·阿爾布開克是他的一個親戚,這個人接管了要塞工程。


    但在11月時,阿爾布開克還活著。他不肯離開,在看到霍爾木茲的要塞竣工之前也不肯瞑目。石質要塞雖然還不完整,但已經是一座可以防禦的建築,部署了霍爾木茲國王的火炮。醫生們相信海上的環境對他會有益處。11月8日,他登上“玫瑰”號,這艘船對他來說有很多回憶。五年前,他曾在這艘船的桁端絞死了魯伊·迪亞士。他命令船長在午睡時間起錨出航,此時整個霍爾木茲都沉浸在午後的酷熱中。他這麽做是為了避免向大家辭別。“玫瑰”號停泊在外海,他給圖蘭沙阿送去了最後的道別和道歉。國王的回信充滿悲哀,他希望在阿爾布開克啟程之前再見他一麵:“看到您離去,我抑製不住眼淚,我覺得這應當是永別了。”“玫瑰”號和另外三艘船一同起航了。“隨著夜幕降臨,它們駛向印度。”[28]


    加斯帕爾·科雷亞繪,阿爾布開克在霍爾木茲的要塞


    船上的親密朋友們努力勸慰阿爾布開克,但他滿腹憂愁,擔心自己死前會被剝奪總督職位。跨越坎貝灣時,他們俘虜了一艘小型阿拉伯三角帆船,訊問了它的船長。有消息稱,一位新總督帶來了許多船隻和軍官;新總督在果阿待了一個月,現在去科欽了;但是,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對奄奄一息的阿爾布開克而言,這是沉重的打擊。


    隨後傳來更糟糕的消息。在達布爾外海,他們遇到一艘葡萄牙船。船上有一個人,曾在阿爾布開克於印度的這麽多年裏多次與他打交道:佛羅倫薩商人喬萬尼·達·恩波利。他與阿爾布開克頗有芥蒂。我們不清楚他倆之間究竟有什麽糾葛,但根據一份記載,恩波利“秘密地告訴了阿爾布開克一些壞消息,這些話對他的健康而言簡直是毒藥,擾亂了他內心的寧靜……加速了他的死亡”。[29]或許恩波利惡毒地強調了阿爾布開克在國王眼中的垮台。垂死的阿爾布開克得知了他的繼任者的名字洛波·蘇亞雷斯·德·阿爾貝加裏亞,以及他的艦隊中一些被任命到印度殖民地關鍵位置上的人選。這些得勢的新人大多是他的敵人,其中包括迪奧戈·佩雷拉,他曾將佩雷拉趕回葡萄牙。阿爾布開克轉向朋友迪奧戈·費爾南德斯,說道:“你對這怎麽看?被我趕回國的人、被我批評的人如今得到了榮譽和封賞,這對我來說真是‘喜訊’啊。在國王眼裏,我的罪過還不知道有多大。我因為愛護士卒,在國王麵前遭到譴責;我因為愛戴國王,而遭到奸佞小人的構陷。”[30]得到這番消息之後,他就喪失了生存的意誌。他命令將自己船上的王旗降下:他已經沒有權力了。


    1515年12月6日,他給國王留下了最後一封信:


    陛下,這封信不是我親筆寫的,因為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時日無多。


    陛下,我留下了一個兒子,繼承我的衣缽。我的所有財產,反正不多,都傳給他。但我憑借自己的效勞而理應得到的回報,我也留給他。這回報是非常大的。印度的繁榮昌盛就是我的證詞,也會為他說話。印度和我們已經占領的所有主要據點,我都留給陛下。唯一的困難是未能非常鞏固地封鎖紅海。這是陛下給我的使命……我完全信賴陛下和王後。我懇求兩位陛下推進我的未竟事業,因為我是在為您效力的過程中死去的,我理應得到您的支持……我親吻您的雙手……


    寫於海上,1515年12月6日[31]


    然後是他歪歪扭扭的親筆簽名:


    陛下的仆人,


    阿方索·德·阿爾布開克


    阿方索·德·阿爾布開克的簽名


    他希望能活著再看到果阿,並讓人給他穿上聖雅各騎士團的罩袍(他是這個軍事修會的成員),並穿著這罩袍下葬。他立了遺囑。其中讓留一筆錢給魯伊·迪亞士的靈魂舉辦九十場彌撒,當初他在一怒之下絞死了迪亞士;他要求將在果阿奇跡般從身旁掠過而沒有傷到他的那枚炮彈鍍銀,並隨其他禮物一起送往阿爾加維的瓜達盧佩聖母教堂。12月15日黎明前,他們看到果阿的時候,他已經隻剩最後一口氣了。城裏的高級教士前來為他舉行臨終塗油禮,一名醫生幫他喝了一點葡萄牙紅酒。他們駛入曼杜比河的時候,微弱的曙光潑灑到西高止山上,他掙紮著起身,被扶到舷窗旁,最後看一眼他設想成為自己的帝國首都的地方。隨後他就再也不能說話了。在火把照耀下,他的遺體被用棺材架抬到岸上。果阿全城人民都前來觀看海上雄獅被抬到教堂。本地果阿人和葡萄牙人一樣哀哭。樹叢中有猴子在發出吱吱的叫聲。清晨的炊煙冉冉升起。


    1516年3月20日。在前一年度的香料艦隊將阿爾布開克的死訊送回印度之前。曼努埃爾一世寫了一封信:


    阿方索·德·阿爾布開克,我的朋友!


    我們從威尼斯得到消息,蘇丹的艦隊去了印度。既然是這樣,盡管我之前命令你回國,但現在請你務必留在印度!根據我對你和你的服務的經驗,以及天主總是賦予你的勝利,我覺得你在印度,會讓我非常安心……我完全依賴你。如果你能執行我的這些指示,我會非常寬慰,仿佛我能親自處理這些事務![32]


    對阿爾布開克來說,這封信來得太遲;對曼努埃爾一世偉大的聖戰夢想而言,也太遲了。阿爾布開克死後,葡萄牙的聖戰事業一蹶不振。  <hr/>


    [1] sanceau,ine. <i>indies adventure</i>. london,1936,p.242.


    [2] sanceau,ine. <i>indies adventure</i>. london,1936,p.246.


    [3] sanceau,ine. <i>indies adventure</i>. london,1936,p.245.


    [4] sanceau,ine. <i>indies adventure</i>. london,1936,p.232.


    [5]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p.364-365.


    [6] sanceau,ine. <i>indies adventure</i>. london,1936,p.247.


    [7] sanceau,ine. <i>indies adventure</i>. london,1936,p.232.


    [8] bouchon,geneviève. <i>albuquerque:le lion des mers d''asie</i>. paris,1988,p.81.


    [9] sanceau,ine. <i>indies adventure</i>. london,1936,p.243.


    [10] bouchon,geneviève. <i>albuquerque:le lion des mers d''asie</i>. paris,1992,p.243.


    [11]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398.


    [12]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408.


    [13]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409.


    [14]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420.


    [15]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422.


    [16]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423.


    [17] sanceau,ine. <i>indies adventure</i>. london,1936,p.271.


    [18] 塞拉分是一種金幣。


    [19]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431.


    [20]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436.


    [21]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438.


    [22]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p.440-441.


    [23] castanheda,fern?o lopes de. <i>historia do descobrimento e conquista da índia pelos portugueses</i>. edited by m. lopes de almeida. 1 vols. porto,1979,p.857.


    [24] sanceau,ine. <i>indies adventure</i>. london,1936,p.281.


    [25] castanheda,fern?o lopes de. <i>historia do descobrimento e conquista da índia pelos portugueses</i>. edited by m. lopes de almeida. 1 vols. porto,1979,p.858.


    [26] sanceau,ine. <i>indies adventure</i>. london,1936,p.280.


    [27]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452.


    [28]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456.


    [29] barros,jo?o de. <i>da ásia</i>. década ii,part 2,lisbon,1778,p.491.


    [30] correia(or corrêa),gaspar. <i>lendas da india</i>. 2 vols. lisbon,1860,p.458.


    [31] sanceau,ine. <i>indies adventure</i>. london,1936,p.296.


    [32] sanceau,ine. <i>indies adventure</i>. london,1936,p.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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