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鞅點頭道:“知道了,你們候在這裏吧!”


    公孫鞅說完,信步走向那片草舍。當他走近靠邊的一株古楸時,一個白須老者迎出草舍。公孫鞅近前一步,深揖一禮:“請問老丈,此處可有鄉民所說的寒泉?”


    白須老者回揖一禮,伸手指向一處地方:“客人請看!”


    公孫鞅順手望去,百步遠處,一股清澈的泉水汩汩流出。


    “請問老丈,為何叫它寒泉?”


    白須老者微微一笑,指著泉水道:“此泉夏寒似冰,是謂寒泉。時常飲之,可祛百病,壽及天年。”


    公孫鞅笑道:“怪道老丈在此結舍!”


    白須老者微微搖頭:“在此結舍的是關尹子,並非老朽!”


    “關尹子?”公孫鞅大吃一驚,“可是在函穀強留老聃寫《道德》五千言的那個關尹子?”


    白須老者微微點頭:“是的。老聃騎青牛辭關西行後三日,關尹子恍然頓悟世間諸事,懸掛關印,縱馬西追。可惜為時已晚,再也尋不見老聃蹤影。關尹子追悔莫及,在此後數年裏踏遍終南山,終也未能再見老子。他知道是老子不願見他,連歎數聲,就在此處結草為廬,長住下來。”


    “聽您說來,老丈是關尹子的高足?”


    白須老者點頭道:“關尹子晚年,收徒二人,一是老朽,二是師兄王栩。恩師仙去後三年,師兄出山仙遊,結舍於雲夢山鬼穀,自號鬼穀子。老朽割舍不下先師故舍,留居於此,被仙友們稱為寒泉子!”


    公孫鞅伏身叩道:“寒泉子前輩在上,受晚生一拜!”


    寒泉子一把將他扶起:“客人軀體尊貴,叫老朽如何承受得起?”


    公孫鞅起身,心中略略一怔,順口說道:“晚生不過一介書生,前輩何來尊貴之說?”


    寒泉子微微一笑:“觀客人天庭飽滿,氣宇不凡,絕非等閑之輩!隻是客人眉心黑氣鬱結,似有大事淤心!”


    公孫鞅驚道:“晚生心事,果然瞞不過前輩慧眼。隻是——”


    “客人可否隨老朽草堂說話?”


    公孫鞅與寒泉子走進草堂,見幾個弟子模樣的人席坐於地,各入冥思。寒泉子引他穿過兩間屋子,步入後堂,在那裏分賓主坐定。一個年輕弟子走進來,倒上茶水後退出。


    公孫鞅亮明身份,就孟津朝會之事向寒泉子約略陳述一遍,末了說道:“魏侯發起孟津之會,意在謀秦。晚生力主君上赴會,屢次勸諫,君上隻是不聽。若是不出晚生所料,魏侯必於近日伐我。眼下秦國之力雖可一戰,但要取勝,並無把握。如果結局真是這樣,無異於玉石俱焚,於秦失去擊敗魏國、收複河西良機,於民則是一場劫難,因為戰場就在秦境。近幾日晚生心中苦悶,聽聞此泉之水可以醒神,慕名而來,不想在此幸遇前輩!”


    公孫鞅如此這般說了半天,寒泉子臉上始終掛著笑,神情似聽非聽。公孫鞅忽然意識到說得太多了,趕忙打住:“晚生不才,乞請前輩賜教!”


    寒泉子的臉上依舊掛著笑,朝外喊道:“舍人!”


    方才沏茶的那個年輕弟子聞聲走進,躬身望著寒泉子。


    “你去接一盆泉水,客人要醒神!”


    名叫舍人的弟子快步走出,不一會兒,端著一個陶盆進來,裏麵是半盆泉水。


    寒泉子指著陶盆:“大良造,請醒神吧!”


    公孫鞅心中一怔,但話已至此,不好再說什麽,硬撐著走上前去,將手伸入盆中。兩手剛一入盆,果然感到一股透心的清涼。公孫鞅深吸一氣,朝頭頂、麵部連掬幾捧泉水,大聲叫道:“快哉!快哉!”


    寒泉子微笑著問道:“大良造之神醒否?”


    公孫鞅覺得寒泉子的話中有話,沉思有頃,輕聲問道:“神醒與否,可有征象?”


    “若是神醒,大良造必能憶起老聃的《道德》五千言!”


    公孫鞅尋思一會兒,不得其解,抬頭問道:“《道德》五千言,晚生爛熟於心,即使不喝此泉,也能背誦。”


    寒泉子依舊微笑著點了點頭:“請大良造背誦第三十六段!”


    公孫鞅脫口而出:“將欲歙之,必故張之;將欲弱之,必故強之;將欲廢之,必故興之;將欲取之,必故與之。是謂微——”


    後麵的“明”字尚未出口,公孫鞅已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當下叩拜於地:“晚生謝前輩指點!”


    寒泉子也不答話,順手指了指石幾上的茶水,含笑道:“大良造,請用茶!”


    二人又品一會兒茶,公孫鞅心中有事,不敢多停,當下拜辭下山。剛至軍營,果然有快馬候在那兒,說是秦公召他速回鹹陽。


    山路甚是難走,公孫鞅一行盡管馬不停蹄,回到鹹陽時已是第二日傍黑。公孫鞅在宮前躍身下馬,快步登上台階,候在宮門口的內臣立即迎上:“大良造,快,君上在怡情殿裏候您多時了!”


    公孫鞅略一點頭,隨內臣疾步入內。二人來到怡情殿,內臣進去稟道:“君上,大良造求見!”


    秦孝公急道:“快請!”


    公孫鞅進來,叩拜於地:“微臣公孫鞅叩見君上!”


    “愛卿免禮!”


    “謝君上!”


    公孫鞅起身,緩緩走至自己的座位,席坐於地,環視四周,見太子嬴駟、太傅嬴虔、上大夫景監、國尉車英等幾個要臣個個正襟危坐,麵色凝重。看樣子,他們已候多時了。


    秦孝公頭也不抬,話卻是說給公孫鞅的:“果然不出愛卿所料,魏侯以寡人不赴孟津朝王為名,欲興大軍!”不待公孫鞅接言,抬頭望向景監,“景愛卿,你來說說情勢!”


    上大夫景監接道:“據微臣探知,魏侯欲分三路出兵,中路為大魏武卒一十二萬,戰車五百乘,鐵騎五千,主將公子卬,副將龍賈。公子卬將兵七萬,由函穀關;龍賈將兵五萬,鐵騎五千,由河西。左路為韓人二萬,兵出宜陽,主將是宜陽令唐秋;右路為趙人二萬,兵出晉陽,主將為晉陽令趙豹。”


    不說韓、趙之兵,單是一十二萬武卒,亦足以令人色變。在場諸人誰也沒有說話,巨大的壓力使氣氛分外凝重。


    孝公緩緩抬起頭來:“諸位愛卿,你們可有退敵良策?”


    嬴虔“咚”的一聲將拳頭擂在幾上,嗡聲吼道:“狗日的魏人,河西之恥還沒雪呢,今日竟又欺上門來,真當老秦人是孬種啊!”


    嬴駟更是熱血沸騰,忽地站起身子:“公父,兒臣不才,願引死士一萬先驅破敵!”


    秦孝公斜他一眼,嬴駟喘著粗氣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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