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有此愛民之心,實為秦人之幸!”


    “先生美言,嬴駟愧不敢當。不瞞先生,嬴駟此來,是有俗事相擾。”


    寒泉子似已猜出惠文公要說什麽,當下說道:“君上可否隨寒泉子另室說話?”


    惠文公點頭。


    寒泉子起身引路,二人行至一個書齋,分賓主坐下。童子進來,再次擺好茶具,掩門退出。


    寒泉子抱拳道:“君上有話請講!”


    惠文公抱拳應道:“先君早逝,嬴駟受命於多事之秋。秦地偏狹,秦民粗俗,國無積蓄,民生多艱,又逢天下紛亂,列國互爭,內憂外患,層出不窮,嬴駟稚嫩淺薄,羽毛未豐,每每思之,夜不成寐。今日特來拜謁聖地,懇請大師教誨!”


    “君上不必過謙。”寒泉子拱手回禮,“依老朽觀之,君上處事果斷,有條有理,數月之內,使秦大合大開,萬象更新。此等魄力,絕非平庸之君所能為之。老朽恭賀君上了!”


    “萬事難逃先生慧眼,嬴駟歎服!”


    “君上駕臨寒泉,是否與大良造有關?”


    “正是。商君在日,嬴駟求問秦國前路,商君說,嬴駟但有迷茫,可至寒泉求問先生。嬴駟不請自來,有擾先生清靜,實屬唐突。”


    “敢問君上欲知何事?”


    惠文公不假思索:“天下大勢。”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今日天下明合實分,終將走向明分實合。至於合於誰家,當為天機,老朽不便妄言。不過,就眼下而言,一切正如君上所見,列國雖眾,成大勢者不過七家。燕弱而偏安,趙悍而不化,魏、韓夾於大國之中,難以自保,可成大業者,唯齊、楚、秦三國。”


    惠文公眼睛大睜:“請大師詳解!”


    “楚國人口眾多,地大物博,腹地廣闊,當有大成;齊有漁鹽之利,桑麻之富,教化之治,當為秦之勁敵。”


    惠文公沉思有頃,小聲說道:“百年以來,秦人一直以魏為敵,如此看來,似是小了。”


    “君上所言,皆成過去。”寒泉子應道,“今日之魏,東西分割為二,中無連接,此為封國大忌。這且不說,魏國更居中原腹地,四鄰皆敵,三強環伺,勢必成為案上魚肉,如何能成大事?”


    “先生所言甚是。請問先生,嬴駟當以何策應對齊、楚?”


    “三國角力,勢均力敵,隻可智取,不可強圖。此所謂恃力者亡,恃智者昌。君上當以伐交為上,伐國次之。”


    “嬴駟所慮,正在於此。秦人一向恃力,所缺者,智也。先君在時,有公孫鞅輔佐,智、力兼具。而今商君殉國,嬴駟唯有蠻力,苦無英才啊!”


    “英才是時勢造出來的。天下大勢走到這兒,自有英才應運而出。依老朽之見,君上缺的不是英才,而是識別英才的慧眼。”


    “先生之言,如開茅塞。嬴駟有一不當之請,不知當講否?”


    “君上但講無妨!”


    “先生慧眼千裏,嬴駟不勝歎服。嬴駟不才,欲拜先生為國師,早晚聆聽先生教誨,不知先生肯屈尊否?”


    “老朽謝君上器重。隻是老朽久居山林,不習驅馳,還望君上見諒!”


    惠文公怔了:“這——”


    寒泉子微微笑道:“君上勿憂。老朽有一小徒竹遠,字修長,跟隨老朽多年,雖無經天緯地之才,卻也能夠識人。老朽可使修長下山,或可助君上一臂之力。”


    惠文公揖禮:“嬴駟謝先生相助!”


    寒泉子回以一揖:“老朽不過順天應命而已,君上不必言謝!”朝外叫道,“修長!”


    一個中年人應聲走進,叩道:“修長叩見先生。”


    “你與舍人這就跟從君上下山,一切聽命於君上。”


    竹遠再拜:“弟子謹聽先生。”轉向秦公,叩首,“草民竹遠叩見君上。”


    惠文公揖禮道:“竹先生請起。世俗庸碌,嬴駟有勞竹先生了。”


    “草民願聽君上差遣。”


    惠文公起身,朝寒泉子揖禮:“多謝先生了!嬴駟告辭!”


    寒泉子起身還禮:“老朽恭送君上。”


    寒泉一行,令惠文公眼界大開。寒泉先生所言,也與先君夢中所示契合。回到鹹陽的當日,惠文公獨自一人來到怡情殿,從密室中取出那隻石匣子,目不轉睛地凝視上麵的銘文:“周數八百,赤盡黑出;帝臨天下,四海鹹服。”


    說實在的,從內心深處講,惠文公不止一次懷疑過這隻石匣的真偽,認為是先君事先埋起來的。今日看來,這種懷疑不僅可笑,且也是對上天的不敬。


    惠文公將石匣子恭敬地擺好,燃過香燭,對石匣子連拜數拜,麵匣而坐,陷入深思。惠文公的耳邊再次響起先君孝公的聲音:“天下列國,能夠取代周室的非我大秦莫屬。此非我願,實為天意。”


    孝公的聲音剛剛淡去,寒泉子的聲音又強起來:“楚人口眾多,地大物博,腹地廣闊,當有大成;齊有漁鹽之利,桑麻之富,教化之治,當為秦之勁敵……三國角力,勢均力敵,隻可智取,不可急圖……恃力者亡,恃智者昌……伐交為上,伐國次之。”


    惠文公沉思許久,慢慢收起匣子,複藏於密室,返身回到禦書房,站在列國形勢圖前,聚精會神地凝視由烙鐵在木板上烙成的情勢標記。


    看有一時,惠文公的眉頭微微皺起:“是的,恃力者亡,恃智者昌……伐交為上,伐國次之——伐交?”


    惠文公正在沉思,內臣走進:“君上,上大夫求見!”


    “宣。”


    不一會兒,樗裏疾走進,叩拜道:“啟稟君上,西戎進獻寶馬二十匹,義渠進獻寶馬三十匹,皆至馬場。”


    惠文公一向愛馬,聞有寶馬來,不無驚喜道:“走,陪寡人看看去!”


    二人興衝衝地走至宮門,惠文公停下步子,轉對內臣:“你去一趟驛館,請竹先生、賈先生也去一趟馬場。”


    “臣領旨!”


    惠文公等興師動眾地趕到馬場時,內臣已與竹遠、賈舍人等在那兒等候了。在大司馬的陪同下,一行幾人緩步走過排排馬廄。見有人來,這些戰馬無不蹬蹄噴鼻,興奮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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