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涓掃一眼戚光,冷笑一聲:“嘿,這不是戚爺嗎?”


    戚光平素仗著陳軫的勢耀武揚威,此時淪入這步境地,知道生路已斷。然而,奴才就是奴才,看到龐涓,明知求也無用,戚光仍是兩膝一軟,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自打耳光:“龐大將軍,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龐涓冷冷地望著他,等他打得累了,這才說道:“再打呀,你是該死!”


    戚光急了,向前爬幾步,跪在龐涓腳下:“大將軍,大人不記小人過,您大人大量,高抬貴手,饒過小人吧,小人願為大將軍做牛做馬,以報再生之恩!”


    龐涓陰陽怪氣地長歎一聲:“唉,真沒想到啊,時過境遷,連戚爺也肯跪地求饒,嘖嘖嘖!”轉對白虎,“白兄弟,戚爺既然下跪了,龐某就不能不賞麵子。淩遲那日,脖頸以上的三百刀不要刮了,留他一個圄圇腦袋,免得祭我阿大時,嚇壞他老人家!”


    戚光頹然倒地。


    龐涓冷笑一聲,一腳將他踢到牆角,目光望向丁三:“姓丁的,人家戚爺都下跪了,你為何不跪?”


    因有戚光的前例,丁三知道求也無用,幹脆充了漢子,硬住脖子叫道:“姓龐的,今日落你手裏,丁爺就沒有打算活著出去。要殺就殺,何必廢話?”


    龐涓點點頭,冷冷說道:“說出這句話,還算你有種!”轉對白虎,“白兄弟,這是一條漢子,骨頭硬,皮厚,將戚爺脖頸之上的三百刀轉到他身上。三千六百刀外加三百刀,共是三千九百刀。記住,刮完之後再剜心,剜心時,他的心一定要跳,在下要他的心活祭先父!”


    田辟疆領著殘兵敗將潰入齊境,不無狼狽地逃回臨淄。


    正在進膳的齊威王驚聞噩耗,將一口米飯噎在嗓眼裏,憋得滿臉紫紅。辟疆急前一步,又是捶胸,又是敲背,見威王仍然緩不過氣來,急得跪地大哭。


    太醫聞訊趕來,一陣急救,方使威王緩過氣來,順口吐道:“龐……涓……”


    辟疆上前正欲攙扶威王,卻被他一把推開。威王顧不上龍體安康,急急走回宮中。相國鄒忌、上大夫田嬰等幾個朝中重臣早已聞訊趕到宮外,站在那兒候旨覲見。


    威王果然宣召。幾人叩見,威王神色詭秘地望著他們,大半日竟無一言出口。鄒忌等無法起身,隻得五體投地,兩臀朝天,與威王對耗。


    門外的光影移動尺許,威王終於長歎一聲,頹然說道:“唉,寡人十多年的心血,就這般毀於一旦!”


    聽到此話,鄒忌他們哪裏還敢吭聲,隻將屁股翹得更高,大氣也不敢出。


    威王擺了擺手:“諸位愛卿,你們……起來吧。”


    幾人這才謝過恩,惶惶起身,緩步走至各自的幾案前坐下,將目光一齊投向威王。


    威王環視眾臣一眼,再歎一聲,緩緩說道:“今日慘敗,過在寡人。”


    鄒忌奏道:“微臣以為,黃池之敗,過不在陛下,過在田將軍一人。田將軍自恃天下名將,小勝數戰後驕傲輕敵,方招此辱。”


    威王又歎一聲:“事已至此,過錯在誰都是一樣。諸位愛卿——”


    眾臣齊道:“微臣在!”


    “你們議議,為今之計,如何方好?”


    眾臣麵麵相覷。


    “陛下,”鄒忌奏道,“微臣以為,既有開頭,就該有個結束。我軍雖敗,國勢卻無大傷,倉廩仍然充盈,再征大軍十萬亦非難事。反觀魏國,連年征戰,早已油盡燈枯,僅憑龐涓一人之力,終是螳臂當車。依微臣之計,陛下可再發大軍,另擇良將,與魏一決雌雄!”


    “陛下不可!”上大夫田嬰急道,“縱觀整個過程,龐涓設計精細,用兵奇詭,並在大勝之後,放我潰兵不追,轉而長途襲趙,致使奉陽君猝不及防,險些遭擒。龐涓用兵能至此境,斷非平庸之輩!”


    齊威王長吸一氣,重重點頭:“愛卿所言甚是。今日觀之,龐涓才是世間大寶,田忌不是此人對手。為今之計,愛卿可有良策?”


    田嬰接道:“回稟陛下,魏軍新勝,士氣正熾,我軍士氣一時卻難恢複。依微臣之意,我當以退為進,示弱求和,懇請魏王放回田將軍及被俘將士。魏王一向托大,陛下若肯示弱,他或會答應。”


    齊威王轉向辟疆:“上大夫要寡人示弱求人,疆兒意下如何?”


    田辟疆應道:“兒臣以為,上大夫言之有理,請父王聖裁!”


    齊威王不再說話,閉目有頃,以手按住幾案,吃力地站起。內臣急走過去攙上,扶他走向宮殿一側的偏門。眾臣看到,趕忙起身跪下,叩送威王。辟疆注意到,威王一下子老了,每一步都顯得沉重。


    就在沒入偏門時,威王回過頭來,兩眼望向田嬰:“準卿所奏。具體如何,你辦去吧。”


    田嬰叩道:“微臣領旨。”


    齊威王詔命齊國上大夫田嬰為特派使臣,出使魏國求和。田嬰攜帶數箱金銀珠玉和齊國邊境十邑的版圖、戶籍等,馬不停蹄地趕往大梁,在驛館住下,稍事休息後,驅車拜訪大將軍府。


    龐涓已於數日前搬入新府,也就是陳軫的上卿府。在戚光的苦心營造下,內裏可謂是極盡奢華,裏麵亭台樓閣、堂榭廳室、塘池園林、花鳥蟲魚等應有盡有,龐涓要做的不過是將大門外麵的上卿府匾額換為“大將軍府”而已。


    田嬰趕到時,龐涓正在宗祠裏祭奠亡父。田嬰二話不說,當即從門人處討來麻服穿上,要舍人引他前往宗祠。


    祭壇上並排列著三隻青銅托盤,左邊盤中盛著戚光腦袋,右邊盤中放著丁三心髒。兩樣祭品均是午時行刑時,由龐涓親手割下來的。唯獨中間一盤空無一物。


    在田嬰走進宗祠時,祠中仍是人影晃動,喪樂聲聲,祭禮已近尾聲。


    田嬰素衣麻服,在壇前叩拜。


    田嬰祭拜已畢,龐涓過來與田嬰見禮,邀他至幾前坐下。田嬰望著祭壇,指著中間的空盤:“請問大將軍,中間一盤為何空置?”


    龐涓應道:“上大夫有所不知,此盤是在下特意留給陳軫那廝的。前番在下忙於戰事,被那廝走脫,下次他就沒有這麽走運了。”


    田嬰佯裝不知,順口問道:“聽聞陳上卿與大將軍有隙,看來不是謠傳。”


    “豈止是有隙?”龐涓咬牙道,“是殺父之仇!仲尼曰,‘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陳軫那廝無論跑到天涯海角,在下也必揪他回來,血祭先父!”略頓一頓,似有所悟地望著田嬰,“上大夫此來寒舍,不會隻為詢問這個的吧?”


    田嬰點頭:“此地不是說話之處,能否借大將軍一寸光陰?”


    龐涓起身,引田嬰走至客廳,分賓主坐下,抱拳說道:“上大夫,此地可否說話?”


    田嬰亦抱拳還禮道:“在下此來,隻有一事,就是祭拜令尊。”朝外擊掌。


    兩名下人抬著一隻禮箱走進廳中,擺好後退出。


    田嬰指著箱子:“些微薄禮,難成敬意,權為令尊置辦祭品之用,望將軍笑納。”


    龐涓上前打開,見金玉珠璣擺滿一箱,遂合上箱蓋,微微笑道:“龐涓謝上大夫大禮。”扭頭衝身邊的下人,“上茶!”


    下人上過茶,田嬰品一口,放下茶杯,望龐涓輕歎一聲:“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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