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壓低聲音:“據小的所知,景將軍以身殉國了!乖乖,那個龐涓當真了得,景將軍鎮守宛、葉多年,將這一百多裏長的方城守得就跟鐵桶相似,十幾年來哪曾吃過敗仗,此番遇上龐涓,乖乖,六萬大軍,說沒就沒了!”吐吐舌頭,“不瞞賬爺,兩年前小的還在尋思何時能到沙場上建個功名,這下不想了!”


    張儀聽得呆了,愣怔片刻,似是一下子想起什麽,伸手在袖中摸來摸去,尋有一陣,抬頭望向老賬房,苦笑一聲:“有布幣否?”


    老賬房趕忙摸出幾塊銅子,雙手呈上。張儀接過,擺在幾上,朝小二努嘴道:“好小子,這個賞你了!”


    小二收起來,鞠一躬道:“小的謝賬爺了!賬爺還想聽什麽,小的知無不言。”


    張儀笑道:“賬爺還想聽的,你定然不知了。”略頓一下,“不過,你真想幫幫賬爺,眼下倒是有個小忙。”


    小二趕忙伸過頭來:“請賬爺吩咐!”


    “拿幾個空碗碟來,賬爺排個用場。”


    小二答應一聲,不一刻,端來一托盤大小不一的空碗碟,整整齊齊地堆放在張儀身邊,嘻嘻笑道:“賬爺,這些夠否?”


    張儀擺手。小二知趣,自行退去。張儀扭身背向酒席,將空碗碟拿過來,像個孩子似的在麵前移來挪去,擺成一個形狀,望著它怔怔發呆。


    張儀的怪異舉止使兩位賬房愣怔在那兒,望著他的後背麵麵相覷。有頃,老賬房起身,緩緩繞到張儀前麵,望著他所擺出的空碗碟,正欲說話,張儀頭也不抬:“拿箸子來!”


    老賬房一聽,趕忙遞過幾根箸子。張儀接過,將箸子擺在空碗碟之間,反複擺弄,使它們互為聯結,又是怔怔地望著它們,竟如癡呆一般。


    老賬房急了,示意小賬房過來。二人站在旁邊,望有一時,皆不明所以。老賬房眉頭緊皺,欲對小賬房說句什麽,張儀的眼光陡然掃向一隻隻空碗碟,似是自語,又似是說給二人:“琅琊、彭城、項城、陘山……宋伐彭城,魏不救宋,卻襲項城……”陡然,張儀心頭似是一道亮光劃過,擊碗叫道,“妙哉!妙哉!”


    老賬房看到機會,急問:“賬爺,何事妙哉?”


    張儀看一眼兩位賬房,哈哈笑道:“孫兄妙哉!”


    老賬房一怔:“孫兄?哪個孫兄?”


    張儀卻不睬他,再次斂神聚目於這堆碗箸,凝思一時,順手取過一隻最大的空碗,放在較遠的地方,望著整個場麵,一邊呆思,一邊伸手:“拿酒來!”


    老賬房示意小賬房,小賬房趕忙端過張儀的酒爵,斟滿酒,雙手呈給張儀。張儀放在唇邊,輕啜幾下,雙目微閉,漸入冥思。


    老賬房閱人無數,卻未曾見過這般人物,一時也是呆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猛見張儀二目圓睜,“啪”的一聲將拳頭擂在膝上,大聲叫道:“妙哉!妙哉!”


    兩位賬房互望一眼,老賬房問道:“賬爺又有何事妙哉?”


    張儀望著二人,哈哈大笑數聲,扭身轉過來,將爵中酒一氣飲下:“老酒妙哉!來來來,兩位仁兄,喝酒!喝酒!”


    老、少賬房見張儀恢複如初,轉身坐下,舉爵笑道:“喝酒,喝酒,賬爺,請!”


    三人又喝幾爵,老賬房正欲倒酒,見酒壇已空,大聲叫道:“小二,上酒來!”


    小二急跑過來:“賬爺,要上多少?”


    老賬房道:“再來一壇!”


    “一壇?”小二又是一驚,望向張儀,“賬爺,這十年陳是本店的招牌,雖說爽口,後勁卻大,賬爺三人喝一壇已是海量,這又再來一壇,小的隻怕……”


    張儀掃一眼兩個賬房,哈哈笑道:“看這樣子,兩位仁兄必是海量,在下今日遇到對手了,”轉對小二,“小二,不是一壇,是兩壇。撤下酒爵,換大碗來!”


    小二咂咂舌頭,轉身離去。不一會兒,小二領著仆從,搬來兩壇十年陳酒,將爵撤去,換作三隻大碗。


    小二倒滿,正欲離去,張儀叫道:“小子,趁賬爺還沒喝醉,問你一事!”


    “小的謹聽賬爺吩咐。”


    “此去越地,尚有多遠?”


    “這……”小二撓撓頭道,“小的委實不知。”


    張儀將頭轉向老賬房:“仁兄可知?”


    老賬房拱手道:“越地南至閩粵,北到琅琊,南北數千裏,不知賬爺欲至何處?”


    “是了,是了,”張儀拍拍腦袋,“是在下錯了。在下問你,從此處到琅琊,有幾多路程?”


    “陸路二千三百裏,水路兩千八百裏。”


    張儀哈哈大笑,舉碗道:“好好好,這點路程,並不算遠!”一飲而下,將碗底翻轉過來,示給二人,“來來來,兩位同仁,喝酒,喝酒,在下先幹為敬!”


    三隻大碗交錯,不消一個時辰,兩壇老酒已壇壇見底。兩位賬房顯然不敵,老賬房醉臥地上,呼呼大睡,小賬房又吐又瀉,連上數趟茅房,被小二安頓一邊歇了。張儀嘿嘿笑過兩聲,扳過老賬房,見他睡得呼呼直響,這才站起身來,得勝一般端起最後一碗,一飲而下,輕邁腳步,走下樓梯。


    張儀步入大街,經冷風一吹,腳步竟是踉蹌,暢聲自語道:“好酒好酒,當真是十年老陳!”一步幾擺地憑感覺走向肉鋪。


    一路行來,大街上冷冷清清,不見一人。


    張儀正自納悶,遠遠看到肉鋪的胖夥計迎麵走來。張儀一喜,揚手叫道:“喂,胖夥計!”


    胖夥計見是張儀,走前幾步,揖道:“小的見過賬爺。”


    張儀笑道:“你不在鋪中做生意,到此何幹?”


    胖夥計湊前一步:“賬爺有所不知,葉城後晌有大事,掌櫃的吩咐鋪子暫關半日。”


    張儀陡然想到酒樓裏那些兵士,趕忙問道:“是魏人攻打方城了?”


    “不是,不是!”胖夥計連連搖頭,指著前麵,“前街有人擺擂,大家都觀擂去了!”


    “觀擂?”張儀大是驚奇,“是何擂台?”


    “當然是比武的擂台了!”胖夥計笑道,“賬爺,小的聽說,誰若得勝,獎品貴重得緊,是稀世之寶哩!”


    “稀世之寶?”張儀哈哈笑道,“小小葉城,何來稀世之寶?”眼珠兒一轉,“胖夥計,你且說說,是何寶貝?”


    “這……”胖夥計連連搖頭,“小的也是不知,正要去瞧個明白呢!”


    “好好好,”張儀的好奇心全被勾起,一把扯住夥計,“既是稀世之寶,也領賬爺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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