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緩緩跪下,輕聲說道:“公主,這些年來,在失去信心的時候,在萬念俱灰的時候,在需要力量的時候,在遇到誘惑的時候,蘇秦隻做一件事,就是掏出這塊絲帕。”


    姬雪盡力克製自己不哭出來,聲音小得不能再小:“請問蘇子,不過是個絲帕而已,你為何定要掏出它來?”


    蘇秦的聲音多少有些哽咽:“因為——因為絲帕上麵,印著公主的淚痕。”


    聽聞此言,姬雪再也控製不住,抽動雙肩,嗚嗚抽泣起來。抽有一陣,姬雪突然起身,快步走至內室。不一會兒,姬雪返身回來,懷抱一個錦盒。


    姬雪款款走至席前坐下,緩緩說道:“謝蘇子看重了。雪兒這裏也有一件寶物,請蘇子賞鑒。”言訖,將錦盒推至蘇秦跟前。


    看到如此華美的錦盒,蘇秦甚是詫異,望著它一動不動。


    姬雪柔聲道:“蘇子,請打開它。”


    蘇秦打開錦盒,取出一物,見上麵包裹一層又一層的錦緞。蘇秦已知它是何物了,拆解錦緞的兩手開始顫動。


    終於,蘇秦從層層錦緞中看到了他當年一刀一刀削出的木劍。在這華麗的錦盒與錦緞的襯托下,在姬雪花一樣的容顏與鮮亮的衣飾的襯托下,在宮殿及殿中所有奢華物什的襯托下,這柄木劍顯得醜陋不堪,簡直是慘不忍睹了。


    看有一時,蘇秦伏地叩道:“如此醜陋之物,公主不棄也就是了,又何必如此禮遇?”


    姬雪緩緩說道:“在雪兒眼裏,這座宮殿裏真正貴重的,唯有此物了。”又頓一時,聲音更緩,“不瞞蘇子,上麵的每一道刻痕,雪兒都能背誦出來。”


    蘇秦再拜於地,泣道:“謝公主厚愛。”


    姬雪也自埋頭哽咽。


    好一會兒,姬雪似是陡然意識到什麽,抬起頭來,輕輕拭去淚水,衝蘇秦燦爛一笑:“好了,蘇子,既然兩件物什於你於我都是寶貝,我們還是各自收起吧。”將絲帕遞與蘇秦,自己則小心翼翼地用錦緞包起木劍,裝入盒中。


    蘇秦亦收起絲帕,起身坐於自己席位。


    姬雪將盒子放在一側,似是換了個人,微微笑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情景嗎?不瞞蘇子,雪兒一眼看到蘇子,就知蘇子必成大器。今日一見,果真如此!”略頓一下,調皮地歪頭望著蘇秦,“不過,雪兒很想知道一事,蘇子的結巴哪兒去了?”


    蘇秦正襟端坐,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回稟公主,進雲夢山之後,蘇秦的結巴被恩師鬼穀先生相中,將它收走了。”


    “真是奇事!”姬雪兩眼大睜,“不過,蘇子結巴起來,當真好聽。不瞞蘇子,這些年來,在雪兒耳邊回響的總是蘇子的結巴聲,今日這……突然不結巴了,雪兒真還有點不太適應。”


    蘇秦撲哧笑道:“既……既然公……公主也相……相……相中蘇……蘇秦的結……結巴,蘇……蘇秦這……這就結……結……結巴與你。”


    姬雪手指蘇秦,笑著學道:“蘇……蘇……蘇……蘇子可真……真……真……真逗!”


    二人手指對方,開懷暢笑。


    笑有一時,姬雪似是想起什麽,斂住笑,不無關切地趨身問道:“請問蘇子,雨兒可在?”


    蘇秦抱拳道:“在下正欲稟報公主,雨公主易名玉蟬兒,是在下師姐,隨先生在穀中修習醫道,已有大成。”


    “哦?”姬雪喜極而泣,急問,“雨兒她……快,快說說她。”


    蘇秦正襟端坐,緩緩道起玉蟬兒,講她如何修道,如何學有大成,如何守望大雁,對雁彈琴思念姬雪等,聽得姬雪泣淚交流。正自傷懷,老內臣回來,在門外咳嗽一聲,趨入稟道:“啟稟夫人,殿下和薊城令在外候見。”


    姬雪抹去淚水,穩穩心神,緩緩點頭:“宣!”


    老內臣朗聲唱道:“宣殿下、薊城令覲見!”


    一陣緊一陣的戰鼓聲隱隱傳入明光宮裏,燕文公聽有一時,感覺不對,忽從榻上坐起:“來人!”


    宮正急進來道:“臣在!”


    “夫人呢?”


    “回稟君上,夫人正在甘棠宮與眾臣議事!”


    燕文公甚是狐疑:“甘棠宮?與眾臣議事?所議何事?”


    宮正的嘴巴剛張一下,旋即合上。


    文公急問:“所議何事,快說!”


    宮正跪地叩道:“是宮外之事,夫人恐君上憂心,暫時不讓微臣稟報。”


    文公心頭一沉:“是子魚來了?”


    “是的。”宮正壓低聲音,“長公子引大軍數萬打來了,這辰光正在攻城。”


    燕文公麵色冷凝,兩道濃眉緊緊地擰在一起,眉宇間現出殺氣,側身下榻,似乎根本沒有生病一樣:“更衣!”


    宮正看到,驚道:“君上!”打個愣怔,轉對宮女:“快,為君上更衣!”


    甘棠宮前殿裏,太子蘇、薊城令褚敏叩伏於地。


    盡管是深宮,遠處的戰鼓聲和衝殺聲仍然衝破重重障礙,時隱時現地傳入殿中。從一陣緊似一陣的鼓聲判斷,叛軍隨時都可能攻入城中。公子蘇麵色蒼白,蘇秦看到,他的兩條腿肚兒在不住打顫。


    姬雪一臉沉靜,似乎外麵的所有衝殺聲與戰鼓聲全都與她無關。


    姬雪微抬右手,語氣平和:“殿下,褚愛卿,免禮了。”指著旁邊早已放好的席位,“坐吧。”


    太子蘇、薊城令謝過,起身坐下。


    姬雪望一眼蘇秦,見他點頭,緩緩地將臉轉向薊城令,輕啟朱唇,語氣不急不緩:“本宮為一介女流,依慣例不得幹政。然而,國難當頭,君上龍體欠安,殿下——”斜倪太子蘇一眼,“殿下顧念骨血情義,難以獨斷,本宮隻好行無奈之舉,召集兩位前來,在此共商大計!褚愛卿,你且說說大體情勢。”


    姬雪超乎尋常的鎮靜與得體的應對,莫說是太子蘇與褚敏,縱使蘇秦,也被她震撼了,衝她微微點頭。


    褚敏拱手道:“回稟夫人,據微臣所知,武陽叛軍集三萬之眾,攻城器械一應俱備,配有塔樓、連弩,來勢凶猛!”


    太子蘇越發忙亂,顫聲問道:“不是說隻……隻有兩萬人嗎?”


    “回稟殿下,”褚敏轉對太子蘇,“叛軍原有二萬眾,近日又將武陽周邊數邑可征男丁強行征調,因而多出萬餘。”


    姬雪心頭微震,目視蘇秦,見他兩眼微閉,似聽非聽,似乎這些不過是數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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