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郢去了?”威王似是一怔,思忖有頃,“去往何處?”


    “兒臣不知。”


    楚威王不再做聲,有頃,目光重又回至麵前奏章上:“這些奏章,你意下如何?”


    “兒臣唯聽父王旨意。”太子槐神情木然。


    “寡人是在問你!”楚威王提高聲音,語氣似在責怪。


    太子槐打個驚愣,抖起精神:“回稟父王,兒臣以為,張儀一走,楚國朝野,怕也隻有昭陽合適了。”


    威王閉目,再陷冥思。


    一陣更長的沉默。


    “嗯,你說的是。”威王終於睜眼,點頭道,“這事兒拖不得了。晉封左司馬昭陽為令尹,轄製六府!晉封右司馬屈武為左司馬,上柱國景翠為右司馬,轄製三軍!”略頓一下,眼睛再次閉上,“頒旨去吧。”


    太子槐起身叩道:“兒臣領旨!”


    黃昏時分,在郢都通往古城襄陽的官府驛道上,一輛馬車艱難地行進著。時大時小的雨點兒敲打在嶄新的雨篷上,發出“嘭嘭”悶響。


    馬車越走越慢,陡然一震,頓住不前了。小二急跳下車,見左邊車輪陷入一個泥坑裏。小二急了,又是打馬,又是推車,車輪晃了幾晃,越陷越深。


    香女探出頭來:“小二,又打住了?”


    小二點點頭:“是的,夫人,又陷泥坑裏了。”


    香女跳下來,察看一番,幫忙連推幾下,車輪陷得更深,動也不動。香女急了,看看天色,已近昏黑,放眼望去,四野並無人家,隻有道道雨絲從天而降,形成一塊雨幕。田野低窪處早已積水,遠遠望去,汪洋一片接一片,被暗淡的天光映照得明晃晃的。


    香女問道:“請問小二,這是哪兒?”


    小二指著前麵一個土丘:“回夫人的話,翻過前麵土丘,當是紀城。若是天好,中午就該到的。”


    “這可怎麽辦?”香女眉頭緊皺,不無憂慮地望著泥坑。


    小二拍拍馬背,輕輕搖頭:“夫人,沒辦法了。連走一日一夜,馬沒力道了。看這樣子,我們隻好在這泥坑裏挨過一夜,待明日天亮,再想辦法。”


    “這……”香女急得落淚,“夫君他……傷勢本來就重,這又顛簸一路,若是再無救治,怕是挨不過去了。”


    小二蹲下來,抱頭冥思,有頃,再次搖頭:“夫人,小人走過這條路,此地上不靠村,下不落店,離紀城尚有二十多裏,再說,這馬……小人實在沒——”陡然頓住,打個驚愣,忽地起身,驚喜交集,“夫人,聽,有人來了!”


    香女側耳細聽,後麵果然傳來車馬聲。


    不消一刻,一輛馬車趕上來,禦者跳下車子,徑走過來。香女抬頭望去,見那人頭戴鬥笠,一身褐衣,走前一步,施禮道:“小女子見過先生。”


    鬥笠人回過一揖:“在下見過姑娘。”手指車馬,“姑娘這是——”


    香女道:“陷坑裏了,小女子無奈,特求先生幫忙。”


    鬥笠人也不說話,走到路邊尋到十幾塊石頭,交予香女,自己站在左輪邊,說道:“姑娘,車輪一動,你就往車轍裏墊石頭,動一下,墊一塊,待墊平了,輪子就出來了。”轉對小二,“趕車吧!”


    小二吆馬,鬥笠人猛力推車,車輪晃動,香女趁機墊上石頭,不一會兒,果如鬥笠人所言,左輪滾出泥坑。


    鬥笠人走至旁邊,在水溝裏洗過手,抬頭望著香女:“姑娘是——”


    香女謝道:“公孫燕謝過先生,請問先生大名。”


    鬥笠人拿掉鬥笠,拱手笑道:“些微小事,不必客氣。在下賈舍人,幸會了。”望一眼車篷,“大雨天裏,姑娘欲去何處?”


    香女低下頭去,有頃,抬頭道:“小女子欲去紀城。”


    “前麵就是了。”鬥笠人走到小二馬前,審看有頃,對香女道,“不過,此馬看來走不動了,姑娘若是願意,可坐在下車乘。”


    香女細細審他,不似貌惡之人,回頭再看,是一輛駟馬大車,點頭道:“小女子謝過了。隻是……小女子還有一請,外子重傷在身,就在這輛車裏,也望先生不棄。”


    “這個自然。”賈舍人說完,走到車上,一看見張儀,驚道,“這位士子傷得不輕!快,抬到車上!”


    三人合力將張儀移至賈舍人車上。


    小二轉對香女,揖道:“夫人,您有車了,小人……可否回去,掌櫃還在候著呢。”


    香女點點頭,拿出兩塊金子:“謝小哥了。這個請你拿上。”


    小二再三推讓,見香女不依,隻得收下,將空車馬趕至一旁,讓過賈舍人,調轉車頭,再三揖過,緩緩而去。


    賈舍人吆馬揮鞭,朝紀城疾馳。


    至紀城時已過三更,賈舍人尋到一家客棧,讓店家燒來熱水,顧不上吃飯,將張儀全身傷口洗過,去除膿水。令香女目瞪口呆的是,賈舍人似已知曉張儀的病情,拿出藥箱,像一個老練的疾醫,動作熟練地為他換上新藥,同時將幾包草藥交付香女,要他速去煎熬。


    忙完張儀,店家也端飯菜上來。香女喂給張儀半碗稀粥,見他再度睡去,才與舍人一道用餐。


    吃有幾口,香女慢慢放下筷子,望著舍人:“賈先生,您到底是何人?”


    賈舍人笑道:“在下忘記介紹了。在下是生意人,打邯鄲來。原想來郢進批南貨,不料行情變了,白走一趟。”


    “哦,”香女微微點頭,目光仍是將信將疑,“小女子還以為先生是個醫家呢。”


    賈舍人又一笑:“生意人東跑西顛,難免有個頭痛腦熱,是以在下學了點醫術。至於那個藥箱,本是在下常備之物,一來自用,二來萬一遇到急難,也好應急。今日不就派上用場了嗎?”嗬嗬笑幾聲,歪頭看著香女,“夫人緣何問起這個?”


    “沒什麽,”香女籲出一口氣,“小女子隻是好奇而已。”


    “若是這樣,”賈舍人撲哧笑道,“在下也問一句,士子為何傷成這樣?”


    香女忖摸對方不像是昭陽派來的,就將張儀受害之事細說一遍。


    賈舍人故作一驚:“張大人之名,在下在邯鄲時就有耳聞。此番至郢,滿城風傳張大人盜走和氏璧之事,在下初時不信,後來……後來也就信了,不想竟有這多曲折,”長歎一聲,“唉,這世道——”


    香女流出淚水,低下頭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鬼穀子的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川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川子並收藏鬼穀子的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