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一直像個融在血液中的惡夢一般,陰森森壓抑在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那一團陰影現在好像已經消失了。要是不刻意的去感應,甚至連以往的那些陰鬱和慘痛都似乎是做了一場夢,淡淡的幾乎沒什麽特別的痕跡。


    原本苦苦內斂的心神和壓抑的心境,此刻似乎被定格在一個無憂無喜,非常穩定的水平線上,就連看著眼前親人們的墳墓,都沒給他心中再次帶來那種難言的刺痛。隻有淡淡的傷感和思念,就像飄過晴空的白雲,並沒有留下太深的痕跡。


    就像此刻,盡管心裏疑竇叢生,可他自己卻清楚的知道,這種種的疑竇,並沒有給他平穩的心境帶來太多的影響。就像餓了的時候自然回去吃飯一樣,有疑問的時候人自然也會去想,但是這種想,在眼下,在此刻的方榕心裏,並沒有達到足以影響他心境清明和平穩的地步。


    總之,他很快的發現了這次回醒過來後,自己和以往極大不同。不管是從心境上,還是從身體上。


    因為此刻,他還平靜的發現,長久以來,一直像個標誌一樣,盤踞在自己眉心深處的那一團陰寒似乎就要消失了。


    現在,隱藏在那裏的那一團雞蛋大小的冰寒就像一個被縮小了無數倍的冰豆,龜縮在他自己的神識還不能探到的腦海深處,不仔細去體察,都幾乎感應不到。


    “這大約就是因為他和它和沉睡了的緣故吧。三年時間,我要到那裏才能找到那個名叫方羽的青年?”


    方榕想到這裏,心靈深處忽然奇怪的泛起一股淡淡的厭惡念頭,“我又為什麽要去找他?”


    盡管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轉眼就像出現時那樣無端的消失的無影無蹤。可它,卻很清晰的給方榕平靜穩定的心境中投下了一抹不願去探究的陰影。


    當然,對於這一點,方榕他自己還並不知道。因為天妖,它畢竟還沒真的從他體內消失啊。


    就在這一抹淡淡的厭惡感從心頭消逝的瞬間,另一種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奇異波動卻很輕鬆的讓方榕平穩的心境中泛起了漣漪。


    幾乎不可抗拒的,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這奇異而又遙遠的波動吸引了過去。


    天慢慢的黑了下來,雨也越下越大了。


    靠著神識對那奇異波動的感應,翻山越嶺追逐而來的方榕麵前出現了一條偏僻的山道,在蜿蜒曲折的山道盡頭,那被雨霧縈繞的半山腰處,有一個很大的門洞。


    方榕來不及細想,緊跟著越來越強的那股波動快步向那門洞跑去。


    寂靜的山道上,漫天落下的雨點拍打著地上的泥水四處飛濺。方榕全身都已經濕透了,衣服全貼在身上,一陣冷風吹過,夾雜著冰冷的寒意,可是這一切,都無法讓此刻像是中了魔似的他停下腳步。


    因為隨著那門洞的漸漸清晰,那股在他心內成功的掀起了波瀾的奇異波動也越發的強烈了。


    在飛快的腳步丈量下,他很快來到了山道的盡頭,那座門洞的台階之前。盡管心裏衝進去那股念頭隨著更加強烈了的波動幾乎讓他整個的人都燃燒了起來,但他那十多年和天妖苦苦對峙中熬煉出來的意誌柵欄,也並不是那麽容易被越過的。


    所以在山道的盡頭,這雕粱畫柱,看上去頗為古舊的門樓之前,他還是穩穩的停住了自己的腳步。


    陳舊的門樓與雕龍描鳳的木質結構框架都顯示著建築的年代久遠。門樓的上方有一幅很大的匾額,天很黑,加上匾額的金漆脫落,看不很真切。隱約寫著的,好像是“梵音寺”三個大字。


    “原來是一座寺院。那我還要不要進去?”


    在這十多年,經曆過那麽多艱辛和痛楚之後,在方榕的心裏,早已經對這類時常將因果報應什麽的,經常掛在口邊用以誘導世人相信的宗教失去了興趣。


    而近來和龍虎宗,茅山派這些所謂的道教的名門正派中人的遭遇,更讓他對這世間的另一大宗派佛門也沒了任何的好感,要不是那股奇異的脈動吸引著他挪不開步子,很可能他連這點猶豫都不會猶豫的轉身就返回了。


    就在這時,一陣猛烈的山風夾雜著雨點在方榕麵前橫掃而過。那兩扇半掩著的朱紅色大門被緩緩吹開了。


    門一開,就在轉動的門軸發出刺耳的聲音,那奇異的波動就像脫了閘的潮水,鋪天蓋地的向著方榕的感應湧來。


    幾乎就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方榕的腳步踏進了這兩扇朱紅色的大門。


    這是一個不大的小院落,迎著門的就是一間很高大的房子,裏麵透出燈光。方榕跑過去一看,原來是大雄寶殿,而門也是虛掩著的。


    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他就不會再猶豫什麽。更何況,此時,那奇異的波動已經強的開始讓勉力壓抑著心頭狂跳的他連臉色都微微憋紅了。


    就在老舊的殿門也發出的那陣能在夜色中傳出老遠的吱呀聲裏,方榕踏進了大殿。光線昏暗的大殿裏,中央供奉著釋珈佛,旁邊站立著阿難與迦葉。雖然常年的香煙繚繞,佛像的麵目已經熏得看不清楚了,但是從造像的做工來看,也還稱的上寶像莊嚴,肅穆非常。


    可是方榕的眼裏要看的不是這個,對與放在香案上的香爐和傍邊的那一大把香也毫無興趣,他的注意全部的集中在感應那股忽然充斥在整個大殿,卻又尋找不到它的根源的那股波動上去了。


    “怎麽會這樣?”


    就在這時,原本安安穩穩貼掛在他胸前的朱雀鏡卻發出了一聲“鏘!”的輕鳴,隨即,就迅速的開始了升溫。


    才不過眨眼之間,“鏘!”的另一聲清鳴中,朱雀鏡就散發出了像是燃燒著一般的高溫,同時,一道赤紅色的光芒也從方榕的胸前散發了出來。


    “啊!”被突如其來的情勢弄的心頭一驚,方榕低呼了一聲,轉身向門口望去。


    此時的門口處。不知不覺之間,已經站著一個穿著青衣的僧人。借著模糊的燈光,可以看到他雪白的胡須以及可能因為年齡大了而彎曲著的腰。


    方榕一愣,隨即便回過神來。也顧不上胸前散發著高溫和奇異紅芒的朱雀鏡到底為何會忽然出現這樣的異狀,隻管微紅著臉的他快步走到門口,雙手抱拳:“老師父,我是過路人,因為下雨來貴寶刹躲避一時,雨停了就走。”


    連忙合十還禮的老僧似乎並沒有任何怪他擅闖進來的意思,:“阿彌陀佛,寺院屬十方淨土,受十方供養,自然歡迎客人前來。施主能來此也是有緣人,請隨我去繚房一敘,順便喝杯熱茶。”


    一時找不到其它任何借口的方榕也隻好就這麽有些尷尬的跟隨著老僧,轉到大殿的後邊,穿過一個圓月門,來到後麵的一處小院。


    還好一路上走來,這老僧似乎沒注意過他胸口令他焦灼的那一蓬紅光,也沒有問過任何其它會令他尷尬的話題。


    當然,這比較奇怪的舉動在讓他逐漸放鬆的同時,也隱隱的成了他繼續跟進的吸引。


    這老僧還真是奇怪啊。


    後麵的小院子裏有幾間破舊的平房,從牆麵的青磚來看,這房子也有年頭了。老僧進了其中亮燈的一間,方榕跟隨著。


    屋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張不大的床,床上有被褥。兩條長板凳,一張桌子,桌子上擺滿了書。老僧讓方榕在板凳上坐下,拿起暖壺倒了一杯水給他,方榕吹了吹杯子口的熱氣,輕輕咋了一口,兩隻手把杯子捧在手裏,感覺著杯子上傳來的溫度。


    老僧又拿來一個小筐,裏麵是用沙子炒的熟花生,示意方榕吃一些。方榕謝過。一邊剝著花生,一邊尋思著怎麽跟老僧開口說話。


    “施主可是姓方?”


    沒想到他還沒找到話題,看似隨意的坐在對麵的老僧卻忽然開口說話了。


    “哦?我就是姓方,方榕。老師傅怎麽會知道?”方榕心裏一驚,提高了警覺,可表麵上卻依然很平靜。


    因為在最初的震驚過後,他已經發覺這個在大殿內能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自己身後的老僧身上,並沒有任何與普通人不一樣的氣息。


    再者,即便是有什麽不一樣的氣息,現在的他也未必怕了。所以他隻是暗裏提高了警惕,此外並沒表現出其它特別的東西。


    “方榕,那個榕字可是榕樹的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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