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調布魯格曼的大部兵力增援奧芬貝格,不僅在科馬魯夫未有任何幫助,反倒造成奧軍兵敗倫貝格。但康拉德未改其一貫作風,這時試圖倚賴不久前才被他削弱兵力的那位司令官挽回頹勢。奧芬貝格部與丹克爾部都已幾乎敗下陣來,康拉德於是命令布魯德曼部和伯姆-埃爾莫利之第二集團軍的殘部挽救東部戰線的危局。八月二十五日康拉德命布令魯德曼東進,“擊退敵軍,借此穩住全軍的側翼和後方”。[1]換句話說,“北攻”已完蛋,束諸高閣。始終鼓吹進攻的康拉德,試圖以從倫貝格發動而未經事先規劃的“南攻”取代“北攻”。不消說(克拉希尼克、科馬魯夫兩戰役已清楚點出奧匈帝國攻勢作為的可能下場),這場以配備小規模炮兵的小型軍隊發動的攻勢,大概也不會順利。服役於第三軍第四團的後備軍人奧托·拉塞茨,二十六日午夜酣睡時被同袍叫醒,奉命開拔前往倫貝格火車站。這支步兵團帶著迷迷糊糊的睡意,魚貫走過該城漆黑的街道,進入寬闊氣派的新藝術風格車站。這座火車站十年前才花費巨資建成,以拓展奧地利的東向貿易,象征哈布斯堡王朝在加利西亞統治地位的永遠屹立不搖。


    士兵擠進貨運列車車廂,向東駛往普熱梅希爾。從東邊進抵倫貝格,要越過兩道天然障礙:格尼拉利帕(“爛酸橙”)河、茲沃塔利帕(“金黃酸橙”)河。布魯德曼希望在這兩條河後麵掘壕固守,擊退俄軍。火車抵達格尼拉利帕河時,睡意未消的士兵奉命下車:“每個人都出去,拿起裝備,排好隊,移動!”拉塞茨憶起當時的混亂和興奮,因為這批奧地利士兵還未打過仗:“敵人在哪裏?哥薩克人在哪裏?”到處都沒看到。士兵排成一列走回車站,第一次看到傷兵,那是從茲沃塔利帕河用獸拉車運回的。“前線情況怎麽樣?”士兵興奮喊道。傷兵隻是麵無表情地望著他們或有氣無力地揮手。拉塞茨所屬部隊搭貨運列車回來,再轉往茲沃塔利帕河,一路開著門,聽到隆隆炮聲。他們在杜納尤夫(dunajov)下車,組成小規模戰鬥隊形。


    第四條頓騎士團首領步兵團士兵看著友軍在前麵山丘上部署的一個炮台;沒幾分鍾,炮台就受到俄軍炮彈、榴霰彈的夾叉射擊。一枚接著一枚炸開,全以那群炮兵為目標,不時可見紅焰和黑煙,被炸上天的泥土,或榴霰彈在上空爆炸釋放出的白煙。奧地利炮手開始在自家火炮之間拚命躲避,有一名炮手逃出炮台,尖叫著跑下山,欲投奔拉塞茨的排,最後還是被一枚炮彈炸死。拉塞茨發子彈給他的兵時,看到在伯姆-埃爾莫利率部從塞爾維亞來到之前,統率第二集團軍部分兵力的赫爾曼·科費斯將軍,站在杜納尤夫鐵路路堤上,往這邊、那邊看,想弄清楚這場嘈雜的戰鬥是怎麽回事。


    拉塞茨這群人穿過一個貯木場,看到一群輕騎兵攤開四肢躺在地上,“筋疲力盡,死氣沉沉,一臉疲累和恐懼”。這些來自維也納的德意誌族步兵,在以行軍隊形走過輕騎兵身旁時,向他們熱切地敬禮,用德語喊著“奧地利軍隊”,但全是匈牙利人的這些輕騎兵,一臉慍怒報告他們。拉塞茨的排走到一片草地,正欲穿過草地時,一支匈牙利軍樂隊從草地另一頭的樹林走出來,快步跑過他們身旁,後麵拖著他們的號,喊著“炮彈!炮彈!”這支步兵團終於來到茲沃塔利帕河——“一條又深又窄又濁的溪”。他們拆下一道圍籬,往溪對岸丟去,架起臨時橋,然後渡溪。圍籬垮掉,他們掉進溪裏,拚命往對岸遊,爬過岸邊的爛泥上岸。“我們的漂亮新藍灰軍服毀了,濕透,沾滿黑色爛泥,”拉塞茨埋怨道。


    接受急救的奧匈帝國傷兵


    一九一四年八月倫貝格附近的軍隊急救站。經過的士兵興奮喊道,“前線情況怎麽樣?”傷兵隻是麵無表情地望著他們或有氣無力地揮手。


    照片來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黑色爛泥痕跡一路穿過被壓平的青草,說明了這群人如何前進,他們以小規模戰鬥隊形匍匐前進,其中大部分人咕噥道,他們的香煙和巧克力都毀於水和淤泥。他們爬進小麥田,俄軍步槍彈嘶嘶飛過上方,然後他們碰到“我們的第一具軍人屍體:一個穿軍服、裝備一應俱全的匈牙利人,右側著地側躺,一隻手臂往外伸,臉色死白,張著空洞的眼睛盯著我們,血從鼻子和嘴汩汩流出”。不久,這些奧地利人爬過更多屍體身旁;他們起身改成蹲姿,往前衝,終於看到約六百米外的樹林裏有俄軍。整個營一齊開火,“一千支步槍同時發射”,然後衝鋒。一九一四年奧匈帝國戰術的愚蠢,在此展露無遺:俄軍位在約六百米外,藏身樹林裏,奧軍起身——耳邊響起尖銳哨子聲——開始衝刺。這時俄軍機槍開火。拉塞茨看到子彈打在他前後左右,士兵倒下,身體被打碎、流血,地上的塵土往上翻飛。他們與一支匈牙利部隊並肩進攻,在他們旁邊擠成一團,朝俄軍邊跑邊開槍,而除了看到俄軍開槍的火光,仍看不到俄軍的人。


    奧地利人趴在地上,決意再往前衝以縮短射程,匈牙利人卻“像瘋子一樣”開槍,且不願停,使奧地利部隊無法往前。有位中尉跑過去要匈牙利部隊停火,另一位中尉起身帶他的排往前。拉塞茨一直記得那張臉:“帶著懼意,麵如白蠟,右手緊抓著手槍,手指頭關節因用力而變白,先看了我們,再看向(俄軍盤踞的)樹林。”這位中尉立即中彈身亡;事實上,拉塞茨注意到他開始喊“趴下”時,他已經中彈。


    號手吹響衝鋒號,整個連起身,衝入有去無回的槍林彈雨裏。另一名中尉帶頭衝鋒,“揮舞馬刀,尖叫,高喊”。連長“拜爾勒上尉像一團白雲般衝上前,身上穿著白色亞麻長褲”,趕上中尉。匈牙利地方防衛軍部隊也往前衝;拉塞茨記得有個人在他旁邊跌跌撞撞往前,完全看不見前麵,因為他舉起他的掘壕工具擋在臉前麵當盾牌。他們靠近樹林時——左右的人倒下,到處有吼叫聲、尖叫聲、高聲禱告聲——一群匈牙利人進入樹林,然後又慌張失措地退出樹林。拉塞茨抵達樹林,發現俄軍已撤走。這是俄軍的一貫打法,在一地堅守,重創以刺刀衝鋒的奧地利人後,就撤離。拉塞茨第一次看到重傷軍人,“半裸,渾身是血,痛得尖叫”。


    拉塞茨與在樹林裏迷了路的一些俄國人正麵相遇,他猛然舉起槍,俄國人——這些“留著白胡子的大雞”——迅速舉手投降。奧地利人打量這些戰俘,對俄羅斯人身上充當戰鬥服的簡單農民長罩衣印象最為深刻:“嘿,上麵沒有紐扣!你相信嗎?這些家夥身上沒有紐扣!”然後他們拿到他們的第一個作戰紀念品,主要是俄羅斯帽和子彈帶。拉塞茨一派輕鬆走回樹林邊緣,看到一地的死傷——草地上到處是奧地利、匈牙利人屍體,傷兵“呻吟,號哭”,太陽西下,樹林漸暗。[2]


    拉塞茨所屬部隊,是支遭大幅削減兵力後的布魯德曼第三集團軍的一小支。已有數個師被派去支援奧芬貝格部,另有三個師在從塞爾維亞過來的火車上。但在接到康拉德進攻令後,布魯德曼,一如拉塞茨,在茲沃塔利帕河邊與俄軍遭遇。當第三軍第六師迂回穿過青綠、蓊鬱的大地時,撞上與他們右邊的拉塞茨所屬第四條頓騎士團首領步兵團所遇到同樣的障礙。有位參謀寫道:“我們直直走進從未見過的俄軍陣地,遭敵人以榴霰彈和步槍近距離平射攻擊。”奧軍未撤退,反倒進攻,軍官以緩慢、鄭重而沉悶的語調說:“盡管士兵英勇作戰,但死傷慘重,一再強攻,仍未有進展。”部隊真的攻入俄軍防線,呼求側翼包抄時,但對方告以側翼包抄做不到,因為每個奧匈帝國部隊都正全力與“兵力大占上風的俄軍”交手,分不了身。[3]在這場並未用心打的戰鬥(後世史家所謂的第一場倫貝格戰役)中,布魯德曼向他以為隻是俄國一個孤立軍級部隊的敵軍出擊。他被魯斯基懶洋洋的行進所騙,這時才知道他所攻擊的敵軍,不是一個軍,而是整個集團軍(布魯西洛夫第八集團軍的四個軍),而己方兵力隻有對方三分之一。


    在布魯德曼部左側,德西德裏烏斯·科洛斯瓦裏(desiderius kolossváry)將軍把奧匈帝國第十一軍帶入前途未卜之境。他所下達的命令反映了康拉德一直以來無意弄清楚俄軍實力的作風:“在友軍第三、第十二軍左側前進,以掩護他們攻擊已在布羅迪和塔爾諾波爾越過我們邊界的敵人。”[4]問題是“敵人”這字眼太含糊,康拉德完全未交代俄軍兵力或位置。因此科洛斯瓦裏從倫貝格東征,打算占領位於布斯克(busk)的布格河渡河口,攻擊正與他右側的兩個友軍交手的俄軍側翼。新兵頂著烈日走在土路上,光是行軍就使科洛斯瓦裏部一天都不想動。他們於八月二十六日休息,在這同時,布魯德曼把自己當成如當年打奧斯特裏茨(austerlitz)戰役的拿破侖般調遣他的其他部隊,打算把俄軍困死於一地,然後用他兩翼的軍級部隊(例如科洛斯瓦裏部)打垮其側翼。一九一三年哈布斯堡軍事演習時,布魯德曼三兩下就遭奧芬貝格打得無力再戰,而真槍實彈打,他的表現一樣糟。頗為奇怪的是,他認為兩側翼不會受到威脅,深信往左右側各調一個師過去,就足以使他不致受到包圍,且深信“我們第十二軍的兩個師會在中間部位聯合進攻我們第三軍所麵對無論多少兵力的敵軍,而這場仗會由這一進攻的成敗來決定”。他做計劃時的不求精確(在已有電話、飛機、汽車的年代還用“無論多少兵力的敵軍”這一描述),令人咋舌,而同樣令人咋舌的,乃是在那一刻正漸漸包圍布魯德曼部之俄軍的攻擊。[5]


    魯道夫·布魯德曼將軍


    魯道夫·布魯德曼將軍曾被譽為奧地利“神童”和“未來希望所寄”,甚得皇帝與皇儲弗朗茨·斐迪南寵信,卻在倫貝格與拉瓦魯斯卡栽了個大跟頭。這位神童遭解除兵權,送回維也納。


    照片來源:national archives


    一百九十二個俄羅斯營,踩著規律的步伐緩緩走向奧匈帝國第十一、第三、第十二軍。從倫貝格重新踏上疲累的征途,仍然不察危險漸漸逼近的科洛斯瓦裏,發現布斯克已落入俄軍之手;他朝南走,以援助他右側的兩個軍,要求約瑟夫·斐迪南大公轄下第十四軍的奧地利地方防衛軍第四十四師和匈牙利地方防衛軍第十一騎兵師,“攻擊”擋在他路上之俄軍的“側翼和後方”。結果未如他所預期:“奧地利地方防衛軍第四十四師不願照辦,匈牙利地方防衛軍的騎兵師一直沒回複。”十四軍被派去北邊的科馬魯夫,然後被召回倫貝格(第三次),體力已達到極限,實質上失去了戰鬥力。科洛斯瓦裏報告道,“由於這些未預見到的情況,我部無法有效地介入這場戰役”。他嚐試在沒有第十四軍提供側翼的保護下,派轄下數個旅進攻位於克拉斯內(krasne)的俄軍陣地,結果,如他所字斟句酌表示的,受到“相當大”的死傷,軍官則有“頗大”死傷。他的火炮有一半遭俄軍炮火擊毀。[6]雖然奧地利第八十團朝克拉斯內的俄軍開火,殺敵效果卻比平常差。事後他們才發現,後勤單位誤給他們平時演習用的空包彈,而非實彈。[7]


    在這同時,俄軍大舉攻入奧軍中央和兩側翼。奧匈帝國參謀——不是靠自家騎兵偵察,而是靠穿過他們防線逃回來的加利西亞難民,了解俄軍動態——用藍色鉛筆速速寫下憂心忡忡的看法,派人快馬加鞭送到倫貝格:“迫於敵軍人數甚多,我師撤退;我軍傷亡甚為慘重。”[8]在把第十四軍借給奧芬貝格後,布魯德曼隻剩自己九個師和第二集團軍兩個師守住奧地利在加利西亞陣地的整個右翼。他轄下兵力損失驚人,許多部隊失去三分之二有生力量。在中央部位,普熱梅希拉尼這個熱絡的大市集鎮東邊,埃米爾·科萊魯斯(emil colerus)將軍的第三軍一再試圖以刺刀衝鋒戰術……擊退俄軍。這種打法完全不對,每個旅都報告“死傷非常慘重”。俄軍藏身於又深又窄的壕溝裏,外麵看不到他們,榴霰彈也傷不到他們;他們等著奧軍每次進攻,然後同時起身,用齊射火力將奧軍全數撂倒。奧軍逃離俄軍的連續齊射時,俄軍反擊,攻入開口處,打奧軍側翼。[9]


    布魯德曼部和科費斯部後撤約十五公裏到下一道河線,即距倫貝格隻有四十公裏的格尼拉利帕河時,第二集團軍更多部隊從塞爾維亞馳抵他們右側,使奧軍在這一關鍵區塊的軍力增加為十五個戰鬥力薄弱的步兵師(總兵力十四萬五千)和八百二十八門炮。但麵對布魯西洛夫部和現在的魯斯基部,那猶如螳臂擋車。魯斯基正把轄下兵力分為兩股,一股打這一仗,另一股打奧芬貝格,也就是共有十六個戰鬥力甚強的步兵師,總兵力將近三十萬,火炮有一千三百零四門。


    八月二十七日,不服輸的布魯德曼下令再啟攻勢。他仍一副拿破侖再世的模樣,向麾下將領保證“第四集團軍正攻入俄國且取得勝利”,尚待完成的就是由他在倫貝格的部隊“施以決定整場戰爭成敗的一擊”。他下令三個軍從格尼拉利帕河沿線的羅加京(rohatyn)等幾個村子再度進攻,以騎兵掩護側翼。第二集團軍要在右側往前推進,以吃掉俄軍(該集團軍司令官愛德華·馮·伯姆-埃爾莫利這時終於來到此戰地)。事實上,八月最後一個星期,第三、第二集團軍心存懷疑的諸將領,每天晚上都會接到弗裏德裏希大公和康拉德要他們天一亮即“重啟攻擊”的命令。[10]但奧軍每次進攻的下場都一樣,被俄軍防守火力打得動彈不得,然後被俄軍反攻部隊從側翼包圍。[11]奧匈帝國每支部隊後方都陷入恐慌,輜重隊一如以往跑掉,但就連訓練有素的部隊都相互開火。第六師苦惱地報告道:“我軍第四十四野戰炮兵團某連,誤把我們的波斯尼亞人當成哥薩克人,朝他們炮轟了五分鍾,三十二人死,許多人傷。”炮兵開火時,該師師長和其參謀正在一農屋裏研究地圖,波斯尼亞人在外麵休息,司令部差點也被炸掉。[12]


    奧軍遭擊退,棄守且與附近友軍失去聯係。“自今天大清早就與奧地利地方防衛軍第二十師失去聯係,”科萊魯斯將軍於二十八日晚報告。[13]在普熱梅希爾,康拉德打電話給布魯德曼的參謀長魯道夫·普費弗(rudolf pfeffer)將軍,他不相信普費弗對前線戰況的解釋。“但第十一軍正在哪裏打?”康拉德氣得結結巴巴,“第三軍在幹什麽?”普費弗告訴他,他們的進攻已遭撕碎,得退到格尼拉利帕河後麵。康拉德反駁:“如果你們當初完全遵照我的指示,現在就不必談什麽撤退的事。”他猛然掛上電話,轉向他的副官魯道夫·昆德曼(rudolf kundmann)吼道:“他們敗了。”他開始捏造事實為自己卸責:“他在撤退!因為不聽上級指示,才出問題。”[14]


    在該地數個奧地利師正尋找掩護以避開從天而降的俄軍炮火和烈日時,康拉德這位卓越的“城堡將軍”(譯按:chateau general,過著舒服日子、不關心底下士兵死活的將軍),下令八月二十九、三十日再度進攻格尼拉利帕河。這時有人提醒頗欣賞康拉德的阿弗烈德·克勞斯將軍,這位參謀總長“實際上始終是個戰術家,不關心戰略、實際作戰問題,比如作戰時如何部署大軍,如何移動、喂飽、補給大軍,提供大軍切實的作戰計劃”。[15]康拉德這時的情況正證實這一對他的評判,從戰略角度來看奧軍已如此明顯地完全居於下風,但他仍昧於形勢大吼進攻再進攻。科洛斯瓦裏報告,第十一軍大部分人已無法再征戰,八月二十五至二十七日的征戰已把他們累垮。他指出,“我們的戰鬥力直線下降,已有一段時間稱不上具有完整的戰鬥力”,還說“把隻受過些許訓練的行軍旅當成‘作戰部隊’來用,並將他們視同受過訓練的野戰部隊,但這顯然不管用。但我們會盡力”。[16]


    布魯德曼第三集團軍的大部分兵力,擠在幾乎不到八公裏長的空間裏,成為絕佳的攻擊目標,易遭到側翼包抄。第二集團軍的第七軍白天攻擊他們正麵的俄軍,但發現他們後麵有從南邊渡過德涅斯特河過來的俄軍時,則不再攻擊,選擇撤退。[17]康拉德氣得大吼。第二、第三集團軍為何不進攻?普費弗將軍請康拉德親赴前線看實際戰況,但康拉德回以在普熱梅希爾太忙。後來普費弗寫道,“真令人遺憾”,“隻要瞧一眼俄軍的火力包圍圈,就能治好他的錯覺”。[18]為打消康拉德一意進攻的念頭,普費弗提出根本試不得的進攻構想。[19]俄軍每個師配有兩個重型榴彈炮連(奧軍一個都沒有),遠遠就把奧軍消滅。


    在第一次倫貝格之役中,兩萬奧匈帝國士兵和七十門炮落入俄國人之手。繞過布魯德曼部右側翼猛撲過來的布魯西洛夫,驚訝於奧軍撤退時丟下的加農炮、機槍、四輪馬拉貨車、戰俘之多。雙方數千名傷兵都驚訝於本國軍隊對他們死活的不聞不問。布魯西洛夫的醫務長原向他保證,在別列紮內(berezany)有三千張病床可安置傷兵;但當三千五百名受傷官兵被送到那裏時,才發現隻有四百張病床,其餘傷者得露天躺在地上。[20]


    八月三十日當布魯德曼終於掌握實際戰況時,他的表現比較不像拿破侖:“在與兵力遠大於我方的敵人交手數日之後,我軍必須撤退,在新戰線重整。”他指出應撤至倫貝格西邊的韋列齊察河(wereszyca river)。[21]戰爭打了幾乎一星期,康拉德就快要丟掉奧匈帝國第四大城暨加利西亞首府。他的幾個集團軍,在相隔遙遠的地方各打各的——在克拉希尼克和科馬魯夫周邊的丹克爾部與奧芬貝格部、在倫貝格的布魯德曼部與伯姆-埃爾莫利部——但正漸漸被各個擊破。俄軍的組織若更完善,或許早已消滅奧地利整個北方麵軍,但他們仍在緩慢移動,而已把司令部移回基輔的伊萬諾夫,仍不相信丹克爾部和奧芬貝格部是康拉德的攻擊主力。一如魯斯基,他認為他們隻是側翼防衛部隊,因而目光一直瞧著倫貝格,尋找他認為正前來增援布魯德曼,欲將戰事帶進俄國的軍隊。


    如果說俄國人無法理解康拉德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能耐,康拉德底下的軍人則對此知之甚詳。這時,奧匈帝國士兵已認清上頭指揮官的愚蠢。指揮官一再以下麵之類愚蠢的說辭,把他們送進俄軍壕溝和炮陣地的虎口:“俄國人很少發炮,因為他們的炮彈不會爆炸。”[22]在這些犧牲流血的士兵聽來,那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事實上,真的傷不了人的,乃是奧地利的火炮。奧匈帝國總司令部從俘虜的俄國人口中得知,奧地利炮手把榴霰彈的炸開高度設得太高,使俄國人得以在彈丸紛紛落下時安全跑開。[23]在這同時,奧地利人在衝向俄軍時,根本無法全身而退。有位奧地利上校解釋了為何出現這種情況:在平時的研習和演習時,軍官被教導“時時要尋找側翼,繞過敵人”,但在戰鬥正激烈時,男子漢該有的打法是gradaus,即明著對幹不搞暗招——沒有佯攻,不搞側翼包抄,隻有“幹脆的,較符合奧地利‘一直進攻’之傳統的放手一搏”。這一本能使哈布斯堡王朝軍官的死亡人數驚人,“他們覺得得白白犧牲自己性命以激勵下屬”。


    才幾天時間,就連這種英勇行徑都失去了激勵效果:排長衝向俄軍而喪命時,排兵會畏縮不前。這使奧軍戰術有了微妙轉變。此後,中尉把英雄角色派給士官來當,自己在二線跟著,“手裏拿著鏟子和步槍,隻要士兵畏縮不肯進攻,都將其斃命”。[24]許多奧地利人向最近的俄軍投降以躲掉必死的下場,但這麽做有時也沒好下場。有位奧地利戰俘描述他被俘的經曆:“我們被繳械,身上的值錢東西,手表、錢、小刀之類的,被搶光,然後把我們關在豬圈裏三夜,除了生馬鈴薯,沒其他吃的。第四天,他們放了我們,卻逼我們加入俄軍小規模戰鬥編隊往前走,向他們指出我們的陣地。”[25]


    魯斯基小心翼翼越過格尼拉利帕河時,已在二十七日拿下塔爾諾波爾;而在二十九日拿下德涅斯特河邊加利西亞舊首府加利奇(halicz)的布魯西洛夫,轉北進向倫貝格,攻入布魯德曼未設防的側翼。康拉德的參謀部在戰前研究俄軍將領時,就特別留意布魯西洛夫,指出“他火爆、精明、充滿活力”。這時布魯西洛夫以行動證明他的確是這樣的人,巧施妙計使布魯德曼陷入兩麵夾攻之境,而夾攻者一是他,一是康拉德。八月三十一日,康拉德從他位於普熱梅希爾平靜無事的辦公室下令,“基於政治、經濟理由”,得不計代價守住倫貝格。布魯德曼無奈地照辦,要他的部隊和伯姆-埃爾莫利的部隊在倫貝格周邊部署成弧形,以每道小溪和山丘當掩護,但“如果情況吃緊就退到西邊”。數個奧匈帝國騎兵師奉命跟位於側翼的步兵團靠攏,下馬,掘壕固守。情況類似十九世紀美國卡斯特(custer)中校打的小巨角河戰役(battle of little big horn)。[26]俄軍緊逼,迫使側翼部隊往中央靠,奧軍不久後撤退。布魯西洛夫的飛機監視到大批奧匈帝國士兵在倫貝格火車站上了往西開的火車,其他大批士兵循著公路撤往桑河。[27]


    布魯德曼部潰退,九月二日讓出倫貝格,退到格魯代克(grodek)陣地,即韋列齊察河後麵的一線高地。他把第三軍居中擺在格魯代克,第十一軍擺在左邊,第十二軍和第三十四師擺在右邊。布魯德曼想振奮低落的士氣:“第三、第二集團軍已使人數占上風的西進敵軍放慢速度……第四集團軍就要轉過來支持我們,一起攻打敵軍,向這一自大的敵人報仇的時刻已經到來!”但由於俄軍炮火聲,以及由於奧地利最高指揮官的謊言和誇大不實,他這番話沒人聽進去。[28]


    奧地利的東都,原被視為俄境作戰之跳板的倫貝格,如今落入俄軍之手,奧匈帝國軍中各階層都不得不對領導階層的能力,乃至究竟為何而戰,生起疑問。後來,布魯德曼的參謀長把這場大敗歸咎於康拉德的散漫:“這一戰敗的原因,純粹是總司令部易出錯的動員和對俄國人的全然誤判……直到現在,在倫貝格爭奪戰期間,總司令部才發現俄軍主力在這裏。”[29]跟著後撤奧軍跑的倫敦《泰晤士報》美籍戰地記者斯坦利·華許本(stanley washburn),赴倫貝格醫院探望了奧地利傷兵,驚訝地發現“奧軍中一般的入伍士兵完全不清楚這場戰爭是為何而戰”。這些奧匈帝國傷兵對俄國一無所知,對塞爾維亞了解更少,甚至沒人知道英、法投入了這場戰爭。[30]


    時時留意自己形象的康拉德,知道得替倫貝格的失陷找替罪羊。他將布魯德曼的參謀長魯道夫·普費弗將軍和數名軍長、師長、旅長撤職。後來在回憶錄中,康拉德把這一挫敗歸咎於布魯德曼的“被動”,說他若照參謀總長的作戰計劃打會得勝,卻未這麽做。[31]但根本沒有克敵製勝的計劃,即使真有這樣的計劃,布魯德曼也難以順利執行,因為奧地利人被俄國的火力和自身差勁的後勤體係弄得幾乎動彈不得。一如在塞爾維亞所見,過度龐然的軍級部隊(每個軍有四十五個營)和累贅的輜重隊,使整個哈布斯堡軍隊的移動如同牛步。


    奧匈帝國諸集團軍以每三名戰士一輛四輪馬拉貨車的比例配備貨車。戰前本欲打造較輕盈靈巧的軍級部隊,卻受阻於僵化的哈布斯堡王朝官僚,於是部隊行軍時拖著龐然的累贅。有位滿腹牢騷的將領指出,日本軍官不帶行李打俄國人打了一年半(在中國東北打的那場戰役,從頭到尾,兩名日本軍官都共享一個小提箱),而一九一四年時的奧匈帝國將領,每人配發兩輛“個人用四輪馬拉貨車”供裝運衣物和其他可搬運之財物,以及三輛這類貨車供他們的師部或旅部使用。每個師部或旅部又獲配發足夠裝載五千三百磅額外行李的數輛貨車,供僅僅三人(師旅長和其兩名助手)使用,而一個營整整五百人所帶的行李,隻有這些額外行李數量的一半。整個來講,奧匈帝國一個師拖著一百零五輛供上述用途的四輪馬拉貨車,以及四十五輛供士兵使用的貨車、四十五輛載運彈藥的貨車、七輛載運糧食的貨車,還有野戰炊事車、麵包烘烤車、救護車各數輛。難怪將領竟把火炮和衣物箱、書、葡萄酒箱、罐頭擺在一塊運送。[32]


    趕赴前線的奧匈帝國第二集團軍士兵


    一九一四年八月趕赴倫貝格附近前線的奧匈帝國第二集團軍的匈牙利人。


    照片來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拖著這樣的累贅,弗裏德裏希大公這時發電報給德皇,要求德國盡快發動攻勢解危和“忠實履行”柏林的盟國義務(不管在這場波及地域遼闊且戰局起伏不定的戰爭裏盟國義務究竟何所指),也就不足為奇。八月最後一個星期,康拉德四度打電報給毛奇,要求德國從西戰線抽調十二個師(四個軍)投入東線戰事。[33]正在馬恩河邊全力對付百萬法軍且已在坦嫩貝格和馬祖裏湖區(masuriankes,位於康拉德之俄羅斯戰線西北方)擊潰俄國兩個集團軍的德國,大吃一驚。


    在科布倫茨(koblenz)的德軍總司令部,奧匈帝國軍事聯絡官約瑟夫·馮·施蒂爾克(joseph von sturgkh)將軍,注意到與其盟邦關係的急劇惡化。康拉德所提議的作戰行動不可能執行;由於有俄國西北方麵軍的幾個未受到壓製的集團軍虎視眈眈於興登堡的第八集團軍側翼,所以毛奇不放心要該集團軍赴東南馳援奧軍,就連德軍總司令部裏的奧地利人也這麽認為。這些人這時提到相抵觸的“黨派路線”——康拉德的路線和其他每個人的路線。施蒂爾克和亞曆山大·馮·於克斯屈爾將軍(弗朗茨·約瑟夫皇帝頭發日益花白的騎兵衛隊司令)看著地圖研究,判定康拉德的計劃說“行不通”。德皇把施蒂爾克帶到一邊,熱切地說道:“我們在東普魯士的小規模軍隊已牽製住敵人十二個軍,消滅或擊敗他們;那未讓你們奧軍進攻時更輕鬆嗎?”[34]


    顯然沒有。倫貝格周邊堆起一堆堆糧食,奧匈帝國工兵(在餓著肚子的士兵拖著腳走過糧食堆時)把汽油澆在糧食上麵,在這同時,康拉德正在普熱梅希爾的餐桌旁盡情享用早餐,一派輕鬆地向同事說道,如果弗朗茨·斐迪南大公還在世,會為了失去奧地利東都和該地龐大的鐵路設施“把我斃了”。多達一千部火車頭和一萬五千個火車車廂留給了俄國人。那位《泰晤士報》戰地記者來到這座大城,看過城裏的公園、林蔭大道、豪華飯店,認為它是“這場戰爭打到目前為止交戰國所取得的最大戰利品”。[35]


    戰前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就要康拉德留意往邊陲戰線塞進太多兵力、往主戰線放進太少兵力的危險,但決意打垮塞爾維亞人的康拉德不理會這示警。[36]加利西亞的烏克蘭人,這時正為康拉德的雄心與現實間的差距受苦受難。烏克蘭人是加利西亞的最大民族,但奧地利領導階層開始認為他們不可靠,下令烏克蘭官員、老師、教士離開該省,與他們的希臘天主教主教一起移居摩拉維亞。在加利西亞西部,有千名烏克蘭顯赫人物因可能支持俄國而遭關押。奧軍參謀手裏有上級發予的一張加利西亞少數民族分布圖,上頭標出這個大省境內幾個遼闊的“親俄”區:從新桑德茨(neu sandez)到倫貝格的整個南部邊緣、從拉瓦魯斯卡周邊到塔爾諾波爾的東邊境地區、內地的數大塊孤立地區。[37]


    為恢複親奧勢力,弗裏德裏希大公下令實施暴行:“凡是個人,乃至整個族群,犯下叛國罪者,都該以最殘酷手段將其打倒。”[38]有個殺人如麻的大公在一側,揮舞皮鞭的俄國人在另一側,且奧軍所到之處都爆發霍亂,加利西亞(奧匈君主國裏猶太人最密集的地區)的猶太人,於是收拾起能帶走的財產,逃到維也納,定居於該城的利奧波德斯塔特(leopoldstadt)區,開始改良麵包、麵粉、肉、動物油、奶、煤之類官方配給食物的黑市交易機製。維也納人一邊向加利西亞猶太人買民生物資,一邊痛斥他們的黑市,開始在暗地裏談“猶太人問題”。[39]


    為打擊敵人,而非把矛頭指向自己人民,康拉德再度改弦更張。奧地利飛行員的報告透露,魯斯基的第三集團軍正轉往西北,離開布魯德曼部,這很可能是為了從側翼包抄奧芬貝格部。康拉德深信布魯德曼能在倫貝格西邊的一道沿河防線頂住布魯西洛夫部,於是同意第三、第二集團軍應撤離倫貝格,退到韋列齊察河,把俄軍引過去。康拉德為何認為一支比原部署在格尼拉利帕河邊的兵力還要小的軍隊,在這條河後麵,會比在那條河後麵(且麵對更大兵力的俄軍的情況下)有更好的作為,這是這場大戰役的諸多謎團之一。


    康拉德命布魯德曼和伯姆-埃爾莫利在韋列齊察河邊頂住俄軍,奧芬貝格則在同時率第四集團軍往東南走,穿過拉瓦魯斯卡,打擊俄軍側翼。第三、第二集團軍要頂住俄軍夠久,以使這一鉗形攻勢得以發動。若非有這麽多人因康拉德的連番出錯而精疲力竭、斷手斷腳或喪命,他遠在戰場之外,像在參謀部地圖插圖釘般調動已被他操縱得戰鬥力大失的部隊之作為,會讓人覺得好笑。一如波蒂奧雷克,康拉德的表現顯示他完全不懂怎麽打真槍實彈的戰爭。[40]經過過去這個星期的征戰,奧芬貝格部已幾乎動不了,更別提與敵廝殺,他有太多馬已傷重而死、餓死、累死。博羅耶維奇建議他麾下將領,“把補給部門的馬撥給彈藥車隊用;把彈藥車隊的馬撥給野戰炮兵連用”。沒打仗時,士兵奉命盡量多抓脫隊的軍馬回來給部隊用。配發的槍已丟失或受損者,則被告知到外麵地上找槍替補。[41]


    奧芬貝格的第四集團軍自八月三十日俄軍撤離科馬魯夫起一直往北走,這時卻奉命調頭往南。“軍隊不是棋子,”奧芬貝格抱怨道。這一次的計劃修正毫無道理,主要是因康拉德知道魯斯基正往北走,而奧芬貝格部往南正迎向魯斯基部火炮和機槍林立的正麵,而非側翼。[42]第四集團軍第二度走過科馬魯夫戰場,第二度被死屍的臭味熏得透不過氣。第四集團軍諸部隊在滂沱大雨中調轉向南,大雨“使道路變得泥濘不堪”,在科馬魯夫周邊,他們驚駭望著地上的景象:“無數屍體,包括我們的和他們的屍體混在一塊,馬屍,還有各種戰爭廢棄物。”對於原先催著他們去盧布林,現在卻同樣急迫地催他們往反方向走的最高指揮部,士兵自然而然開始信心動搖。[43]


    在回旋餘地如此小的空間裏調頭,奧匈帝國諸部隊彼此相撞亂成一團,也跌跌撞撞和正將他們團團圍住的俄軍相遇。混亂的小衝突劃破夜空的寧靜,人人都緊張地朝別人開火。[44]在韋列齊察河邊,將領收到康拉德的電報,口氣一如以往火冒三丈。康拉德批評他們接連以窄窄的小河為屏障在後“被動防禦”且“不斷撤退”。康拉德命令諸將進攻,“以改善整個局勢”。但身在前線的軍官發現,再進攻,就如某高階參謀所說的,“人力不允許。連要再來一次刺刀衝鋒,士兵都吃不消;他們已被無休止的行軍、戰鬥、缺乏睡眠打垮”。第八步兵團奉命進攻霍雷涅茨(horyniec),前進了幾步,“第一榴霰彈在上方爆開,就隊形大亂,開始往後跑”。[45]


    奧地利軍隊於加利西亞處決的烏克蘭人


    一九一四年八月弗裏德裏希大公下令,“凡是個人,乃至整個族群,犯下叛國罪者,都該以最殘酷手段將其打倒”。圖中是因被懷疑站在俄國那一邊遭處決的烏克蘭人。


    照片來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奧芬貝格將軍八月三十日檢視了一群俄國戰俘,對他們的黃褐色軍服印象非常深刻,說即使在兩百步外,他們都和周遭環境融為一體,使他看不出來。他與俄國軍官聊天,其中大部分人會說德語。其中一人指出屍體狼藉的戰場,然後說,“這一切是為了什麽?”[46]奧芬貝格或許心裏有著同樣的疑問;他看出他在科馬魯夫取得的勝利就要被打碎。他開始編借口卸責,以免後世招來罵名:“科馬魯夫的隆隆炮聲一平息,我們就奉命往南援助受到威脅的友軍(第三集團軍)。”俄軍會“在拉瓦魯斯卡為血所浸透的戰場上投入更多兵力,對付我們心生懼意的第四集團軍”。他還在日記裏寫道,“我已盡力了”。[47]


    俄國正在從克拉希尼克往南到倫貝格一線部署更多兵力,奧軍擋不住他們。奧軍人數較少,而且由於丹克爾部從克拉希尼克退走,他們就要被從兩側包圍。奧地利第十四軍參謀長約瑟夫·帕伊奇上校憶起在他的戰線上發現俄國六個師,還有三個師和一整個俄國騎兵師在他的側翼。[48]奧軍士兵疲憊不堪且所有物資都用光,奉命撿拾死去同袍的槍,並拿走他們彈藥盒裏的子彈。炮手接到命令,如果火炮可能落入敵人之手,要他們勿毀掉火炮,隻要“取下瞄準器埋起來,以便日後如果奪回火炮時可用”[49]。


    奧芬貝格震驚於他所接到的新命令;他深信唯一明智之道乃是撤退到普熱梅希爾的要塞和桑河邊。這條寬闊的河流和那些現代堡壘或許能擋住追擊的俄軍,使奧軍得以重新部署,與已開始從西邊趕來的德軍左右相連成一片(德國派兵赴東線,不是因為已打敗法國,而是因為奧地利一直吃敗仗)。[50]但康拉德還不準備撤退。他以含糊籠統的電報把霍夫堡宮蒙在鼓裏,而為讓近視的皇帝看得清楚,電報以大號鉛字排印製成複本,並附上粗比例尺地圖。皇帝的副官博爾弗拉斯將軍,還在電報邊緣加上安撫性的批注,幫康拉德欺瞞皇上,例如八月三十日電報上的這條按語:“皇上,情勢沒有感覺的那麽糟。”[51]


    但就是那麽糟。第三集團軍已經垮掉,擋不住一個軍,更別提擋住布魯西洛夫的整個第八集團軍。所有人都被叫到前線,發一把步槍,包括工兵、汽車司機,而穿著各種顏色之農民工作衫來到的當地波蘭、烏克蘭民兵,使局麵更加混亂。九月四日,布魯德曼試圖激勵其疲累的部隊,向士兵保證奧芬貝格已拿下一場“完勝,擄獲兩萬戰俘和兩百門炮”。[52]他命令諸將領準備東進,以和從北邊下來的第四集團軍一起奪回倫貝格。在這批命令中,他提到“我們第三、第四集團軍之間的一個缺口”,煩惱於俄軍可能趁隙而入。俄軍果然這麽幹。布魯德曼派三個騎兵師前去封住缺口,但遭推開。康拉德未把這次大敗怪罪於己,反倒怪在布魯德曼頭上,宣布他“身體不適”,要他退休。對一個二十年前被譽為奧地利“神童”和“未來希望所寄”的將領來說,這樣的下場實是悲慘。[53]


    康拉德與弗裏德裏希大公為自己失敗找代罪羔羊的行徑,有其卑鄙至極之處。怎麽看都是個平庸司令官的弗裏茨爾,一直以來同意康拉德的所有奇思怪想,這時則寫了封長信給欣賞布魯德曼的皇上,說明為何這位將軍該走人:“在倫貝格東邊那場多日戰役中,以及往格魯代克邊打邊退時,布魯德曼將軍太放任他轄下將領,使那些將領最終在沒有統一的指揮下自行其是。”這是瞞天大謊,實際上布魯德曼完全照康拉德命令行事,純粹是因為寡不敵眾而落敗,而俄國的兵力優勢始終受到康拉德低估。布魯德曼認命走人,而皇帝唯一的安慰和以往沒有兩樣:六千克朗的現金賞賜和以“編製外軍官”身份繼續服現役(和領完整薪水),不退休。[54]


    九月五日,在維也納,一名口無遮攔(且狀況外)的親王夫人,從其馬車車窗往外大喊奧芬貝格已奪回倫貝格。這則不實消息傳遍維也納大街小巷,也被晚報拿去刊登。不到一天,這則報道就遭撤回,首都的民心士氣更為低落。[55]康拉德要斯維托紮爾·博羅耶維奇接替布魯德曼之位,新司令官立即指出其接掌的集團軍欠缺“紀律和服從。全軍上下缺乏幹勁與信心”。[56]博羅耶維奇驚訝於俄軍每次發射猛烈的掩護炮火後,奧軍總是兵敗如山倒般垮掉:“目前為止的每一場仗,敵軍一開炮,我們就有大批士兵,甚至整個部隊,未經上級命令自行撤退。”把後備部隊送去援助這些敵前逃亡者也不管用,“因為他們也不會進攻”。[57]康拉德不為所動,下令九月七至九日再啟進攻。第二集團軍終於有完整戰鬥力,他決意用其一搏。


    但由於康拉德抽走左翼兵力增援右翼,北邊的局勢開始變得不可收拾。奧芬貝格部往南走,在他與丹克爾部之間露出一個一百一十公裏寬的缺口,俄國第五集團軍趁機大舉湧入。俄國一新集團軍,普拉東·利奇茨基的第九集團軍,開始摸索位於克拉希尼克周遭的丹克爾部另一側翼。這時伊萬諾夫看出有機會在丹克爾部三個軍以桑河為屏障確保安全之前予以團團包圍。俄國老百姓欣然參戰,通過敲響教堂的鍾以及點燃煙和火的信號,把奧匈帝國部隊的位置通知俄軍。靠著燃燒的茅草屋頂,俄國炮兵取得精確的炮轟位置。[58]


    已於八月底幾乎被趕到盧布林的丹克爾,這時幾乎被團團包圍,見情勢不妙,他撤退逃命。信心大增的俄軍離開壕溝,竭力截斷丹克爾的退路,丹克爾部整路受到俄軍騷擾。他一個團在撤退途中損失整整一個千人的營:九月五日該團掘壕以撐過當夜,隔天早上遭俄軍一個縱隊打垮,在無人傷亡下被俘。[59]丹克爾於九月六日退到桑河之後,維也納樂師收起《丹克爾將軍之歌》曲譜。“俄羅斯狗”未遭擊敗。


    接掌第三集團軍的博羅耶維奇九月九日向其不再相信上級鬼話的士兵保證,“我軍諸集團軍接下來要從敵人手裏拿下重大勝利”。[60]奧芬貝格若聽到此言,大概會說這是聞所未聞的奇談。他正在倫貝格西北五十公裏處的拉瓦魯斯卡作戰,兩側翼都無友軍掩護,前方和左側受魯斯基第三集團軍追逼,後方和右側受普列韋部兩個軍追逼。前線諸將領在辛苦抵禦俄國大軍時,人在普熱梅希爾的康拉德正苦惱於吉娜的問題。九月九日他向其政治顧問雷德利希哭訴:“我如果輸了(這場戰爭),也會失去這個女人,想來就令人害怕,因為以後我得一人度過餘生。”[61]奧匈軍總司令部的新聞主任馬克西米連·馮·赫恩(maximilian von hoen)談到康拉德日益嚴重的“年老糊塗”。這位司令官幾乎沒睡,在他的軍隊垮掉時,還花掉半個夜晚寫長信給吉娜和他九十歲的老母。康拉德逃避現實的心態令雷德利希震驚:“他不相信自己身負成為奧地利抗俄統帥的曆史使命。”[62]


    拉瓦魯斯卡之役(又名第二次倫貝格戰役)是奧匈帝國在這場戰爭裏的最大戰役,投入四個集團軍五十二個師五十萬的兵力。康拉德的三子(小兒子)赫伯特·康拉德(herbert conrad)中尉死於此役。赫伯特的第十五龍騎兵團屬於約瑟夫·斐迪南大公四處奔波的第十四軍,九月八日(他們的任務和方向已被康拉德中尉的父親第四度更改之後),在拉瓦魯斯卡附近遇上大群俄軍炮兵和步兵。遭落下的炮彈打亂隊形之後,他們進攻俄軍。俄軍於龍騎兵團縱馬奔來時發射榴霰彈,然後從兩側翼向他們開火。龍騎兵團試圖騎馬進攻機槍、火炮和躲在壕溝裏的步兵,卻隻前進了約三百米就遭擊退,造成二十人死、六十人傷,康拉德的兒子就在死者之列。[63]


    康拉德為痛失愛子而難過萬分,後來也試圖針對此役的失利為自己卸責,說他原打算在俄軍往西追擊博羅耶維奇部時,要奧芬貝格部像把匕首般迅速插進魯斯基部的胸口;但當時康拉德的命令顯示,他知道魯斯基已停止追擊博羅耶維奇,揮軍向北以使普列韋部脫離戰鬥。此舉導致奧芬貝格所無望取勝的兩軍對撞。奧芬貝格部有著一百七十五個疲累且戰鬥力大失的營,猝然與俄國兩個完整的集團軍交手,對手包括魯斯基第三集團軍的一百八十個營和普列韋第五集團軍的一百八十個營。


    戰前擔任弗朗茨·斐迪南軍事文書署署長的亞曆山大·布羅施·馮·阿雷瑙上校,在九月六日這場相撞裏首當其衝。他的第二皇家步兵團整個星期被康拉德耍得團團轉:先是撥給奧芬貝格,然後在科馬魯夫之役後被派去追擊俄軍,接著又被叫回倫貝格協防。這時他們從科馬魯夫踉踉蹌蹌往南,穿過濕地、森林,頂著烈日,冒著寒雨,白天有人類拇指般大的馬蠅騷擾,夜裏有蚊子和讓人搞不清方向的漆黑。布羅施奉命向第十七軍靠攏,一再向他們打信號,告訴他的行蹤,但沒人響應。


    布羅施開始理解他正漸漸陷入包圍。一如第十四軍其餘部隊,他被俄國第五集團軍從北麵、第三集團軍從南麵夾擊。約瑟夫·斐迪南大公剛打電報給奧芬貝格:“有東西從北方朝我們衝來,但仍不清楚那是什麽。”俄軍這一侵逼,終於使康拉德收拾心思務起正事。他剛從普熱梅希爾打電報給奧芬貝格,命他把第十四軍叫回西北,這一次是為支持已經調頭而正從克拉希尼克往塔爾努夫撤退的丹克爾第一集團軍。該集團軍右邊有維斯瓦河,而俄國第四集團軍則在尋找它的左翼。這時,據康拉德的最新命令,第十四軍得走回北邊保護那易受攻擊的側翼。


    這真叫人哭笑不得,但這一次,第十四軍隻有一個團可派去執行這徒勞無功的差事,其他兵力被湧入丹克爾部與奧芬貝格部之間越來越大缺口的俄國第五集團軍困住。布羅施的士兵在加利西亞卡羅(karow)這個肮髒的村子準備炊煮過夜,卻不得不在晚間離開該村,穿過一濃密的樹林,退到位於另一邊的另一個肮髒的加利西亞村子胡伊采(hujcze),以躲避步步進逼的俄軍,即約瑟夫·斐迪南大公所提及的那個不詳的“從北方衝來的東西”。九月六日晚,這個團無精打采地走到胡伊采旁邊樹林的南緣,距西南邊的拉瓦魯斯卡隻數公裏。約瑟夫·帕伊奇將軍在總結此役的報告中寫道:“該地所發生的事,讓我們了解到同時碰到黑夜、樹林、林間濕地、無法形容的疲累會叫人吃上什麽苦頭。”即使是精銳部隊和其統兵官(此例中的皇家步兵團),也可能被這些東西打垮。[64]


    走出樹林時,布羅施的士兵發現的不是寧靜的村子,而是俄軍的營地。這支奧軍行軍縱隊,以一個連為先頭部隊,然後是一個營,再來是團指揮所,後麵是兩個營。位於行軍縱隊中央的布羅施,見到和奧軍一樣嚇了一跳的俄軍朝樹林發出參差不齊的火力,急忙調兵防守。位於附近的奧匈帝國第五旅旅長施奈德將軍,騎馬過來和布羅施商議。有位軍官無意中聽到他們的交談:那位將軍大喊道,“太好了!你做得很好!終於看到隧道盡頭的光!”布羅施則回以:“沒別的辦法,我們得不斷移動。”康拉德的獵人非常清楚,他們已成了獵物。


    布羅施和施奈德欲將兩人的部隊並在一塊以逃出俄軍包圍圈,但在布羅施部走出樹林後,卻進入一處林立著俄軍帳篷、四輪馬拉貨車、馬匹、軍用汽車的林間空地。俄軍猛烈反擊以保住他們的營地和通往拉瓦魯斯卡的道路(拉瓦魯斯卡已塞滿俄軍輜重隊和火炮),於是布羅施猛然右轉,帶領其累垮的步兵團穿過原野,往西邊打邊退,俄軍則從奧軍剛離開的樹林和樹林周邊的村子出來追了上去。布羅施和他數十名屬下喪命。[65]


    布羅施的遭遇正是拉瓦魯斯卡戰役的縮影。位於布羅施部正南方的卡爾·克裏泰克將軍的第十七軍,自九月五日起和俄軍交手不斷。他們碰上下雨,隻得穿過濕地,一路踩著泥水行進,在野外露天或在汙穢的農舍裏抓緊時間睡一兩個小時,再於道路和小徑旁掘壕,以擊退突然從北邊、南邊、東邊或有時從這三麵同時來犯的俄軍。九月六日一整天,第六皇家步兵營就待在這種倉促挖就的陣地裏,承受俄軍火炮和機槍攻擊,沒東西吃,因為糧食送不到這批被圍部隊的手上。夜色降臨時,俄軍動用步兵進攻。奧軍擊退這最後進攻,然後睡了一兩小時;不久,九月七日拂曉,俄軍又進攻數次。那天結束時,未在科馬魯夫喪命的軍官,大部分非死即傷,還有一百五十名士兵死傷;另有數十人“失蹤”。這是官方對未能找到屍體者的說法,那些人通常已投降。


    奧匈帝國軍隊在第四集團軍戰線全線發起反攻,全遭俄軍步槍的連續齊射和火炮擊退。[66]約瑟夫大公的第十四軍,七天來因為康拉德一再更改命令而在波蘭南北來回跑,這時則被告知往南攻擊魯斯基的第三集團軍。帕伊奇在九月七日的日記裏寫道,大公非常氣憤於“我們原來一直想做的事一再受阻而無法如願,如今卻在已經太遲時命令我們去做”[67]。事實上,康拉德計劃對魯斯基部發動側翼攻擊,結果執行這一攻擊的部隊本身反而遭到側翼痛擊,痛擊者就是魯斯基部。在這同時,普列韋部從北邊往南急撲,消滅布羅施部之類部隊,從側翼和後方包圍奧芬貝格部。


    在杜布未能大膽放手一搏的彼得·斐迪南大公,這時在奧芬貝格部的右翼,使勁抓著後退的第三集團軍側翼,使已將奧芬貝格部和丹克爾部分開的俄軍,未能將奧芬貝格部與博羅耶維奇部分開。這裏戰鬥之凶殘,一如在更北部布羅施防區裏所見,且從奧地利的角度來看,同樣無意義。一支僅僅六人的俄軍巡邏隊,不小心碰上躲在樹林裏的兩個完整的奧軍步兵營,立刻舉手投降。一名奧軍軍官用捷克語說,“不,讓我們向你們投降”,不敢相信眼前情景的六名巡邏隊員帶著兩千名奧軍戰俘回俄軍營地。[68]值得注意的是,這種事康拉德竟覺得意外;戰前思索現代火力之事時,他就已認同,自普法戰爭以來,士兵隻要碰上難以攻破的防禦火力,士氣就有可能瓦解。戰前訪問奧地利的日本軍官透露,打日俄戰爭時他們不得不在許多次強攻時以菜鳥取代老鳥,因為老鳥朝機槍進攻一次後就不肯再幹這種事。康拉德本人在研究過普法戰爭後推斷,即使是最有戰鬥力的普魯士部隊,碰上持續不斷的壓迫還是會垮掉。[69]


    博羅耶維奇對軍事史的省思,來自更為切身的體驗;置身韋列齊察河後麵的格魯代克陣地裏,他得以喘息。這一道連綿的高地從德涅斯特河和韋列齊察河交匯處升起,若非俄軍有足夠兵力從各方予以側翼包抄,本會是很強固的陣地。黯然下台的布魯德曼發給其部隊的最後指示,包括了九月六日這一則:“俄國報紙正興高采烈地報道他們已大敗我們第三集團軍。”布魯德曼嚴正表示,部隊此刻的任務,乃是“要俄國人把這話吞回去”。他接著叱責麾下軍官的戰術作為未能明辨一重要差異:“我得提醒你們打仗時取得的死傷和蒙受的死傷兩者有基本的差異。激烈戰鬥中取得的死傷,不傷害士氣,甚至使部隊得勝;因拙劣領導而蒙受的死傷,則令部隊灰心,導致敗亡。”[70]俄軍完全不在意這差異,一擁而上猛攻。布魯西洛夫憶道:“那些士兵是我們已被擊敗的士兵……他們已沒有鬥誌。”[71]


    康拉德下令九月八日再啟進攻。他似乎終於漸漸理解他挫敗的戰術原因。他發文給這時已不受指揮的麾下諸將領,“俄羅斯人似乎是這樣打仗的:守在壕溝裏,背後和兩側翼有火力強大且通常隱藏得很好的炮兵,以在我們發動步兵進攻時取得奇襲效果。他們通常維持這些陣地一天,讓我們受到最大死傷,然後退到新陣地重施故技”。[72]這一“故技”並非俄軍的新發明;一八六六年普軍打敗奧軍,用的就是這種打法:與戰術守勢相搭配的作戰攻勢。也就是說,敵軍會入侵奧匈帝國領土,然後構築堅強的防守陣地以擊垮奧軍必然的反擊——之所以“必然”,乃是因為形成於滑膛槍時代的奧軍傳統思維,仍愚蠢地標榜戰術進攻,即使已有機槍和急速火炮問世亦然。康拉德終於發現他和他的藍灰色縱隊就要再度受騙上當,但這一發現盡管於九月七日發送給各地部隊,卻要到九月十日才送到散落各地且已遭擊敗的大部分奧匈帝國將領手上。他們疲累地瞧了該文一眼,在公文邊緣草草寫下該寫的“已閱”字眼,然後將其歸檔。


    這時,奧地利陣營裏人人都已厭煩於這場戰爭。康拉德命第四集團軍會同第三集團軍一起進攻,但各部隊待在原地不動。[73]轅馬已累得拉不動車子,士兵也累得走不動。奧軍在韋列齊察河後麵掘壕固守,但軍官擔心即使有此河當屏障且挖了戰壕,部隊仍會守不住。哥薩克人在後方的傳言令奧匈帝國第二軍士兵驚恐,該軍隨之開始全軍後撤。第三、第八師也開始後撤,四輪馬拉貨車隊擠在一塊,造成恐慌。九月九日,康拉德從普熱梅希爾大發牢騷,說這些“自行撤退”“毀掉我軍原會得手的進攻”。一如以往,他把保護自己漸漸不保的名聲,看得比打贏這場戰爭更為重要。[74]


    九月十日,康拉德和弗裏德裏希大公首度走訪前線(戰時他們隻去了前線三次)。康拉德、弗裏茨爾、卡爾大公從普熱梅希爾驅車前往韋列齊察河後麵的格魯代克陣地,由博羅耶維奇陪同視察,下令拚死一戰,然後迅速返回安全的桑河邊。[75]康拉德表現他一貫的被動性攻擊作風,叱責奧芬貝格“昨天,在其他集團軍前進得勝之時,他卻在他的陣地裏休息”,此刻奧芬貝格得“進攻並製服(拉瓦魯斯卡的)俄軍”,一起展開“對倫貝格的同心圓式進攻”,“借此挽回自己的名聲”。事實上,“對倫貝格的同心圓式進攻”,也是康拉德所虛構的:它比較像是四個亂糟糟的集團軍為保命而拚死一戰,而且這四個集團軍全都往西走、欲前往安全的普熱梅希爾,而非往東走、解救倫貝格。丹克爾的第一集團軍受到俄國第九、第四集團軍追擊,已被趕回到桑河。奧芬貝格部正受到俄國第五、第三集團軍猛烈攻擊,博羅耶維奇部和伯姆-埃爾莫利部則正受到布魯西洛夫第八集團軍的猛攻。


    普列韋部已將丹克爾部、奧芬貝格部分開,準備攻入他們之間的缺口以進抵桑河。如果普列韋部先抵達該河渡河口,他將能包圍整個奧地利北方麵軍,包括位於格魯代克的第三集團軍和位於其右側、本身快要被布魯西洛夫的第八集團軍包圍的第二集團軍。九月十一日,即拉瓦魯斯卡戰役進入第六天時,飛機偵察報告顯示俄軍形成龐大包圍圈,康拉德不再說大話,下令奧軍退往桑河和普熱梅希爾周邊呈環形布局的諸堡壘,而他們其實已在這麽做。


    後來康拉德寫道:“從戰術上看,情勢不壞,但作戰方麵守不住。”在俄軍就要把奧軍四個集團軍掐死之際,隻有位在普熱梅希爾要塞平靜辦公室裏的一人,還能區別作戰行動與戰術的異同。此外,誠如奧芬貝格所說的:“誰把軍隊放進這一不利作戰的困境裏,使所有戰術作為和成就都必然落空?”[76]長達十四天的奧軍撤退行動加快,且是在最惡劣的環境下——從格魯代克到拉瓦魯斯卡長達五十公裏的一道凸弧線,各集團軍和令他們惱火的輜重隊全擠在一條已經硬化的道路上和路兩旁多沙的小徑上。俄軍未錯過發動典型平行追擊的機會,在這一潰亂的奧軍撤退隊伍兩側跟著移動,不時地衝進去製造更多混亂,擄走奧軍士兵、火炮和補給品。


    後來奧芬貝格描述了奧地利諸集團軍穿過這地區撤離的困難:前進路線到處被火炮、野戰醫院、彈藥與補給車隊、電報裝置與航空設備、架橋設備擋住,其中許多東西不得不丟掉留給俄國人,以讓出地方給逃命的部隊。[77]第四集團軍奉命燒掉已棄置於拉瓦魯斯卡的所有糧食和彈藥,然後把該鎮也毀掉。在加利西亞鐵路附近撤退的奧匈帝國部隊,則奉命邊走邊拆鐵軌。[78]已在進攻普列韋部的行動中耗盡力氣的約瑟夫·斐迪南大公第十四軍,乃是奧芬貝格保護其後方安全的唯一依靠。這支部隊已行軍、打仗兩個星期,中間沒有休息。康拉德命令這位大公打開往西撤到雅羅斯勞的路線(該地已在俄軍手裏),他置之不理,要部隊往南走,也隻有哈布斯堡王朝的親王能這樣抗命而沒事。


    九月十一日,鑒於有被完全包圍的危險,奧芬貝格退到西南邊。經過三個星期沒有休息的作戰,奧芬貝格部已慘到隻剩一萬支步槍。[79]拉瓦魯斯卡的死傷令美籍記者史坦利·華許本目瞪口呆,對一個剛從美國明尼阿波利斯過來的人來說,那似乎是無法想象之事:“雙方戰死者將近十五萬,幾乎和蓋茲堡之役中李部、米德部兵力的總和一樣多。”[80]


    難得走訪前線的弗裏德裏希大公和康拉德


    九月十日,康拉德(左)和弗裏德裏希大公(右)首度走訪前線(這場戰爭期間他們隻去了前線三次)。照片中,他們站在格魯代克陣地裏,聽著戰鬥聲,未拿定主意。他們的德國武官站在他們後麵,禮貌性隔著一段距離。


    照片來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奧芬貝格的第四集團軍已有一半軍官和大部分士兵死於戰場。加利西亞人(烏克蘭人、波蘭人、猶太人)也死了許多;這時還保住性命者,窩在自家地窖裏,聽槍炮聲在上方響。華許本巡視奧軍撤退過後的原野,震驚於竟有約一百萬士兵在隻比“十英畝地”大一些的地區交戰。戰事已變成孤注一擲的力拚;他看到“奧地利人甚至想用雙手挖淺壕”。他走過這塊小小的突出部,“踩過一個又一個炮彈坑,每個坑旁布滿藍軍服殘布條、被高爆炮彈炸碎的人骨碎肉”。華許本所提到十五萬戰死者,有十二萬人是奧匈帝國人,他們被趕進這個十英畝大的地區,被俄軍炮火屠殺。華許本冷冷論道:“戰爭是不適者生存。沒跑而喪命者,始終是最優秀的軍官和士兵。”[81]這時康拉德著手拔除那些不適任的幸存者:他已拔掉布魯德曼、普費弗和胡因;這時把舍穆瓦也撤職。博羅耶維奇撤出格魯代克,留下一堆借口:“(第四)集團軍受到無法抵禦的攻擊,使我們無法利用已在倫貝格贏得的勝利取得戰果;總司令部下令全軍撤退到桑河。”[82]


    到了九月中旬,奧匈帝國北方麵軍在已安然撤到桑河之後,該地的普熱梅希爾要塞提供了某種程度的保護。康拉德的四個集團軍(第一、第四、第三、第二)已混在一塊,為了把數千名落伍士兵挑出來,循不同道路送回各自所屬部隊,還花了數天時間。奧芬貝格憶起試圖脫離戰區和凶殘俄軍之魔掌的數長條猶太難民隊伍。[83]在科馬魯夫嚐到勝利(或者說看似勝利)的滋味後,康拉德這時滿臉愁苦。俄軍已拿下約兩百三十平方公裏的奧匈帝國領土,並威脅將切斷康拉德與奧匈君主國和德國的聯係。俄國在這場戰役中損失二十三萬人,遠比損失四十四萬人的奧地利更禁得起打擊。[84]


    先前靠奧芬貝格在科馬魯夫的作為受到嘉許的康拉德,這時卻反過頭來把這次挫敗歸咎於那些作為:“奧芬貝格在科馬魯夫所采取的進攻方向,使他無法在倫貝格之役迅速援助友軍。”[85]愈來愈愛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的康拉德,也怪罪於德國人:“德國人拿我們當犧牲品,贏得他們最大的勝利,卻置我們於困境之中;他們派兵不是要和我們一起打盧布林周邊的大戰,而是為了保衛(東普魯士)種馬場和獵屋。”[86]奧匈帝國駐柏林大使也跟著起哄:“德國人被他們的勝利錯覺蒙蔽,始終低估我們的成就……我們擋住整個俄國大軍,使德國人得以在有良好鐵路、公路的法國取得了不起且相對較易的勝利。”這些抱怨當然都完全忽視了一個事實,即德國人兩麵作戰,且盡管西線陷入僵持,但他們仍繼續從法國的“良好的鐵路、公路”,抽調兵力到東邊烏克蘭、波蘭有車轍的小路上。[87]


    同盟國內訌時,布魯西洛夫集團軍的左翼正橫掃布科維納的灌木荒野、狩獵小屋和該地區的迷你首府切爾諾維茨——此城將於此戰爭期間易手十五次。布魯西洛夫的先頭部隊一路馳抵喀爾巴阡山脈通向匈牙利的最東邊山口。康拉德的左翼瓦解、右翼遭側翼包抄,於是在普熱梅希爾的要塞周邊,在滂沱大雨中,重新集結他的部隊。奧地利諸將領有氣無力地勸勉官兵團結抗敵。奧芬貝格的口吻像是個企管顧問:他在九月十五日發文給麾下軍官,“成功與鬥誌高昂的先決條件,乃是每個人願意全心全意投入當下的任務(行軍、戰鬥),使每個人都知道我們的所作所為有其目標……沒有比淡漠、絕望更危險的事。”[88]但淡漠和絕望就是僅存的東西。哈布斯堡軍隊已經崩潰;如果說在總司令部笨拙的安排裏曾有過“目標”,此時無疑已不再有。有人觀察到,被俄軍俘虜的奧匈帝國軍人,“有病、細瘦、虛弱、較矮小”,似乎“對這場戰爭一無所悉”。[89]仍在奧匈帝國軍中者,開小差的人數之多前所未見。“為何每次與敵人起衝突後,都有數千落伍士兵在我軍後方遊蕩,而非與敵廝殺?”總司令部憤憤質問,“得找出這個現象的原因,予以糾正。”[90]


    誰都知道原因為何:無休無止的敗仗。許多士官(自始就是很少有的一類人),因為抗命遭降級。士氣跌到穀底,而從奧匈帝國的科技和領導統禦現狀來看,誰都知道這已經沒救。奧軍已在撤退中損失數十門炮,而他們所救回的火炮,有許多門沒有瞄準器,因為炮組人員照先前的指示拆下瞄準器埋在某處。雖然已經太遲,但康拉德仍要炮手帶著瞄準器撤退,而非把它們留在加利西亞的黑土裏。在已不會有什麽戰事時,他還命令諸將領“不要再浪費炮彈;務必按照戰鬥時每一刻的重要程度酌量使用炮彈”,這著實是令人一頭霧水的指示。[91]


    除了在撤退和遂行撤退所需的最起碼的休息上,博羅耶維奇沒有費心去“酌量”調度其他任何事物。他命令諸將領連與追擊的俄軍打後衛戰鬥都要避免(“以加快西行速度”),要他們派人去周遭土地上搜尋任何款式或口徑的步槍。走在他們前麵的奧軍,撤退時丟下許多步槍。恐慌已攫住博羅耶維奇的第三集團軍;九月十六日晚,他提醒在他兩側後撤的集團軍留意他的部隊,告訴他們“正有數個完整的團湧入普熱梅希爾;他們餓著肚子,洗劫店鋪,犯下暴行”[92]。他還發下一份備忘錄,表達其對目前為止所用之戰術的震驚,那些戰術包括上刺刀正麵強攻、掘壕不到位、沒用機槍和火炮施以火力壓製,好似哈布斯堡王朝軍隊想自己送死。[93]


    由於有布魯西洛夫的第八集團軍騷擾一側翼,利奇茨基的第九集團軍騷擾另一側翼、奧匈帝國北方麵軍九月十七日再度開拔,繼續令人疲憊的撤退之行。俄軍已在桑河下遊架了七座橋,使桑河不再是有用的防禦屏障,且使普熱梅希爾和其外圍諸堡壘可能遭包圍、圍攻,使整個北方麵軍困在其中。康拉德和弗裏茨爾在普熱梅希爾留下大兵力防守,帶著北方麵軍其餘兵力往克拉科夫和可作為屏障的維斯沃卡河(wisloka river)撤退。[94]九月第三個星期時,康拉德估算有六十四個或更多個戰鬥力甚強的俄國師緊逼他兵力甚弱的四十一個師。[95]奧地利人震驚於俄軍之兵多將廣;不管在何處,奧軍在兵力上都處於劣勢,單單布魯西洛夫的集團軍兵力就是奧地利第二、第三集團軍兵力的總和。才在一年前,弗朗茨·斐迪南的軍事內閣還在一篇名為“破產”的專欄文章中嘲笑俄軍。對一九〇五年俄軍倉皇撤離沈陽的尖酸描述,此刻用在敗逃的哈布斯堡王朝軍隊上同樣貼切:“某種看不到、摸不著的東西,此刻正折磨這支軍隊;暗示的力量已失靈;一個卑鄙的小秘密曝光。”[96]


    九月二十一日,康拉德下令再退,退到維斯瓦河的支流杜納耶茨河(dunajec river)。第二、第三、第四集團軍要在那裏掘壕固守。在新桑德茨與興登堡、德軍東線總指揮魯登道夫會晤之後,康拉德同意調第一集團軍前去與維斯瓦河北邊的德國第九集團軍並肩作戰。每個人心裏都在擔心日益短缺的炮彈——已有太多炮彈被打掉或拱手讓給敵人,後麵又沒有庫存。[97]即使有德國相助,奧地利戰敗似乎已成定局。奧芬貝格部在撤退途中丟掉太多火炮和補給車,此後數個月從空中一直能看到那些遭丟棄的車輛。這時他以艱深的比喻為自己開脫:“布呂歇爾(blucher)在萊比錫戰役之前不也丟掉他整個車隊,以改變其作戰路線?但布呂歇爾仍是布呂歇爾。”[98]


    奧芬貝格不會這麽走運。九月二十九日,康拉德和弗裏德裏希、卡爾兩位大公抵達設於紮克利琴(zaklycin)的奧芬貝格部營地,授予奧芬貝格利奧波德大十字勳章,轉達老皇帝對他的感謝。隔天早上,奧芬貝格在胸前別上紅色搪瓷大十字勳章,準備繼續撤退時,總司令部派來的一名參謀部信使,帶著弗裏德裏希大公的信,信中寫道:“閣下,昨日前去時我推斷你的勇氣已被近來的事態磨掉不少,推斷你不再相信你轄下集團軍的力量和潛力。”奧芬貝格奉命自行稱“病”,把兵權交給約瑟夫·斐迪南大公,返回維也納。奧芬貝格驚駭莫名:“此刻,我身為科馬魯夫之役的勝者,卻被倫貝格之役的敗者拿掉兵權。”康拉德寫信勸慰奧芬貝格,但一如其一貫作風,最終卻大談自己的苦處:“這場不幸戰爭的罪責,會整個落在我的頭上,而我除了找個安靜的角落躲避同僚的鄙夷,別無選擇。”[99]


    史維托紮爾·博羅耶維奇將軍


    布魯德曼兵敗倫貝格後,由史維托紮爾·博羅耶維奇將軍接掌奧匈帝國第三集團軍。他上任後立即指出該集團軍士氣的渙散:“我的部隊正大批後撤,餓著肚子;他們洗劫店鋪,犯下暴行。”這場戰爭這時才打了一個月。


    照片來源:national archives


    十月二日,奧芬貝格照談定的做法稱病(關節炎)辭職,離開他的集團軍,把指揮權交給約瑟夫·斐迪南大公。[100]整個軍隊所受的苦,遠更甚於奧芬貝格所受的苦。北方麵軍已死傷一半兵力,共十萬人死、二十二萬人傷;許多師已損失三分之二有戰鬥力的兵員。即使是法國人(身著紅長褲、深藍色上衣、排成密集的強攻縱隊),在開戰後一個月裏,也才損失三分之一兵力。[101]帶有二心的奧匈帝國部隊集體投降,加劇兵力的損失,使約十二萬未受傷的奧軍士兵,連同三百門炮,落入俄軍之手。


    東線的戰事才打了三個星期,康拉德就損失超過三分之一的奧匈帝國兵力,還有最優秀的軍官、士官。“我們的正規戰術部隊已在目前為止的戰鬥中被打得七零八落,很難指揮得動,”博羅耶維奇於十月報告道,“我轄下的陌生人遠多於熟悉的老戰友。”[102]老戰友已死或被俄軍俘虜;維也納的第四條頓騎士團首領步兵團,隻有七名軍官活著逃出加利西亞。[103]阿瑟·博爾弗拉斯將軍從霍夫堡宮論道:“如果說戰爭曾是騎士般的決鬥,如今戰爭則是卑怯的殺戮。”他寫道,亟需更多炮灰,“戰神已變得貪得無厭”。[104]哈布斯堡陸軍部在國內各地緊張貼出樂捐布告,呼籲國民捐款成立新基金,救助已戰死者留下的大批未得到官方撥款照顧的孤兒寡婦。[105]


    博羅耶維奇促請康拉德完全放棄普熱梅希爾,以免該地十五萬守軍也不保,但戰前還試圖刪掉該地要塞經費的康拉德,這時卻投入大筆資金強化該地戰備,以頂住俄軍的圍攻。他緊急調派兩萬七千工人到桑河,加強普熱梅希爾的防禦工事。他們架起一千零四十公裏長的帶刺鐵絲網,挖了五十公裏長的壕溝,構築了七條帶狀的據點,還有兩百個炮陣地、二十座堡壘。二十一個村子和約一千公頃的森林遭夷平以辟出火力區。這一工程曠日廢時,拜俄軍前進緩慢之賜才得以完工。九月下旬俄國六個師終於到達圍城位置。[106]


    在把總司令部搬到杜納耶茨—比亞瓦(bi)陣地裏的新桑德茨之後,康拉德赫然發現自己被困在維斯瓦河與喀爾巴阡山脈之間沒有回旋餘地的空間裏,而俄軍正從四麵八方包圍。康拉德發覺難以移動剩下的北方麵軍兵力,甚至連替他們補給都難,因為死掉太多軍馬。他要諸將領不要再要求補給彈藥,因為送不過去。[107]美籍記者華許本在這支潰散軍隊周邊四處探看,震驚於屍體之多和棄置屍體的隨便。“在某村外圍,已挖了數道大溝,溝旁有一堆堆屍體;農民用四輪馬拉貨車把一車車僵硬的屍體運過來,死屍裂開的臉龐斜眼呆視,令人毛骨悚然。他們就像一堆生鐵,從馬車上傾瀉而下。戰爭的浪漫在哪裏?”[108]浪漫不複見,霍亂和痢疾正肆虐奧匈帝國士兵。[109]這時隻有德國人能救他們。  <hr/>


    [1] ?sterreichischen bundesministerium fur heereswesen und vom kriegsarchiv,<i>?sterreich-ungarns letzter krieg 1914-18</i>(vienna:veg milit?twissenschaftlichen mitteilungen,1931-1938),1:187.


    [2] ottoserz,“die feuertaufe von einem kaiserschutzen,der sie august 1914 miterlebte,” unpublished manuscript,kriegsarchiv(ka)handbibliothek,n.d.


    [3] ka,neue feld akten(nfa)1803,6. itd,“gefechtsbericht uber die gefechte bei gologory und turkocin in der zeit vom 26 bis 31. aug. 1914.”


    [4] ka,nfa 1795,lemberg,aug. 29,1914,gdk kolossváry,“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am 26 und 27. aug. 1914.”


    [5] ka,nfa 1367,k.u.k. 3 armeekommando,lemberg,aug. 26,1914,gdk brudermann to corps and pisionmands.


    [6] ka,nfa 1795,11 korps kdo,lemberg,aug. 29,1914,gdk kolossváry,“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am 26 und 27,aug. 1914.”


    [7] ka,nfa 1372,k.k.?sterreichische staatsbahndirektion,lemberg,aug. 28,1914.


    [8] ka,nfa 1794,3 korpskdo,“gefechtsbericht uber die gefechte vom 26 bis 31 aug. 1914.”


    [9] ka,nfa 1794,3 korpskdo,“gefechtsbericht uber die gefechte vom 26 bis 31 aug. 1914.”;nfa 529,9 id,aok op.nr.1996,sept. 16,1914;ka,nfa 1842,sept. 7,1914,aok to 32 id.


    [10] ka,nfa 1794,3 korpskdo,“gefechtsbericht uber die gefechte vom 26 bis 31 aug. 1914,” fortsetzung des angriffes.


    [11] ka,nfa 1367,lemberg,aug. 27,1914,gdk brudermann to corps and pisionmanders;rudolf pfeffer,<i>zum</i> 10. <i>jahrestage der hten von zlocsow und przemyny,26-30 august 1914</i>(vienna:selbstveg,1924),47-49.


    [12] ka,nfa 1803,6 itdskdo,“gefechtsbericht uber die gefechte bei gologory und turkocin in der zeit vom 26 bis 31.aug. 1914.”


    [13] ka,nfa 1794,3.korpskdo,“gefechtsbericht uber die gefechte vom 26 bis 31 aug. 1914.”


    [14] pfeffer,<i>zum 10.jahrestage</i>,64;franz conrad von conrad h?tzendorf,<i>aus meiner dienstzeit 1906-1918</i>(vienna:rik,1921-23),4:540-542.


    [15] alfred krauss,<i>die ursachen unserer niedege:erinnerungen und urteile aus den weltkrieg</i>,3rd ed.(munich:1923),99-101.


    [16] ka,nfa 1795,lemberg,aug. 29,1914,gdk kolossváry,“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am 26 und 27.aug. 1914.”


    [17] ka,nfa 1795,vienna,nov. 14,1914,gdi meixner,“die t?tigkeit des 7 korps.”


    [18] pfeffer,<i>zum 10.jahrestage</i>,70,89.


    [19] pfeffer,<i>zum 10.jahrestage</i>,50.


    [20] general a.a.broussilov,<i>mémoires du general broussilov:guerre 1914-18</i>(paris:hachette,1929),55.


    [21] ka,nfa 1367,lemberg,aug. 30,1914,gdk brudermann to corps and pisionmanders.


    [22] ka,nfa 1842,sept.7,1914,k.u.k.aok to 32 id,“kampfweise der russen.”


    [23] ka,nfa 1877,sept. 28,1914,gdi eh. friedrich,“erfahrungen aus den bisherigen k?mpfen.”


    [24] ka,nfa 1845/2,gefechts-berichte der k.u.k.infanterie-regimenter nr. 80-83,sibiu,dec.1930,gm leopold hofbauer,“erinnerungen an meine regimentskommando-fuhrung beim k.u.k. i.r.nr.83.”


    [25] ka,nfa 911,4.armeekommando,dec. 14,1914,gdi eh.joseph ferdinand,“protokoll aufgenommen am 11.nov. 1914,gefangennahme und flucht des zugsfuhrers josef erlsbacher.”


    [26] ka,nfa 1367,3.armee kdo,grodek,aug. 31,1914,gdk brudermann to corpsmanders;pfeffer,<i>zum 10.jahrestage</i>,92.


    [27] broussilov,<i>mémoires</i>,56.


    [28] ka,nfa 1372,3.armeekdo,sept. 4,1914,gdk brudermann to corps.


    [29] pfeffer,<i>zum 10.jahrestage</i>,76,95.


    [30] stanley washburn,<i>on the russian front in world war i:memoirs of an american war correspondent</i>(new york:robert speller,1982),48-49.


    [31] pfeffer,<i>zum</i> 10. <i>jahrestage</i>,58-9;h?tzendorf,<i>aus meiner</i> dienstzeit,4:533.


    [32] moritz freiherr von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 h?he und niedergang:eine lebensschilderung</i>(munich:drei masken veg,1921),272,304-305.


    [33] holger h.herwig,<i>the first world war:germany and austria-hungary</i> 1914-1918(london:edw.arnold,1997),91;general josef von sturgkh,<i>im deutschen grossen hauptquartier</i>(leipzig:paul list,1921),40.


    [34] sturgkh,<i>im deutschen grossen hauptquartier</i>,40-41.


    [35] gunther e.rothenberg,<i>the army of francis joseph</i>(westfayette,in:purdue university press,1976),177;stanley washburn,<i>field notes front the russian front</i>(london:andrew melrose,1915),61.


    [36] ka,milit?rkanzlei franz ferdinand(mkff)202,“die minimalkriegsf?lle winter 1910/11”:“zu viel und zu wenig!es muss nicht immer wie 1866 sein!dass man gleich den ganzen aufmarsch auf eine ungluckliche politik basirt,das ist zu dumm!”


    [37] fedor stepun,<i>wie war es m?glich:briefe eines russischen offiziers</i>(munich:carl hanser veg,1929),18-19.


    [38] ka,milit?rkanzlei seiner majest?t(mksm-sr)95,lemberg,sept. 6,1914,statthalter galizien to sturkgh. nfa 909,4.armeekommando,“nationalit?ten galiziens”;nfa 1877,sept. 28,1914,gdi eh. friedrich,“erfahrungen aus den bisherigen k?mpfen.”


    [39] 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washington,dc(nara),m 865,roll 22,vienna,sept. 10,1924,carol foster,“the culture of austria.”


    [40] norman stone,<i>the eastern front 1914-1917</i>(london:penguin,1998[1975]),89;karl kraus,ed. <i>die fackel</i>(munich:k?sel-veg,1968-1976),6:3,“wenn die trompete statt der kanone los ging,er k?nnte noch immer der tuchtigste feldherr sein”(<i>fackel</i> 366,jan.1913).


    [41] ka,nfa 909,k.u.k. 6.korpskommando,sept. 3,1914,gdi boroevic,“alle drei divisione.”


    [42] ka,nfa 1367,3.armeekdo,mosciska,sept. 3,1914,gdk brudermann to corps.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339.


    [43] ka,nfa 1868,lt. karl popper,“das feldj?gerbattalion nr. 6 im weltkrieg 1914.”


    [44] ka,b/1438:29-37(paic),gm paic,“auszug aus dem tagebuche des x4.korpskommandos fur die zeit vom 26.august bis 14.september 1914.”


    [45] ka,b/1438:29-37(paic),july 31,1929,“die armeegruppe erzherzog joseph ferdinand w?hrend der ht bei rawa-ruska-lemberg.”


    [46]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307.


    [47] ka,b/677:11-22(auffenberg),vienna,december 1916,“skizze aus den letzten drei jahren meiner 43 j?hrigen dienstzeit”;nfa 909,4.armeekommando,zakliczyn,sept. 25,1914,armeebefehl.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313.


    [48] ka,b/1438:29-37(paic),july 31,1929,“die armeegruppe erzherzog joseph ferdinand w?hrend der ht bei rawa-ruska-lemberg.”


    [49] ka,nfa 1842,32 id,k.u.k. 2.armee-kdo,dobromil,sept. 13,1914,gdk b?hm-ermolli.


    [50]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338.


    [51] ka,mksm-sr 95,tagesberichte aok 1914.


    [52] ka,nfa 1367,3.armee kdo,mosciska,sept. 4,1914,gdk brudermann to corps.


    [53] service historique de l’armée de terre,vincennes(shat),ema,7n 1128,vienna,oct. 14,1897,cdt. berckheim,“notes sur le hautmandement en autriche.”


    [54] ka,b/96:3a(brudermann),“brief sr. kais,hoheit des aok gdi eh. friedrich an se. majest?t kaiser franz josef i.”


    [55]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344.


    [56] ka,mksm-sr 95,sept. 6,1914,aok to mksm;herwig,<i>first world war</i>,94.


    [57] ka,nfa 1367,3.armeekdo,oct. 2,1914,“folgende beobachtungen und erfahrungen aus der front in den bisherigen k?mpfen.”


    [58] ka,gefechtsberichte(gb)86,generalstab nr. 8069,“kriegserfahrungen,taktik der feinde,” n.d.


    [59] ka,nfa 1845/2,gefechts-berichte der k.u.k. infanterie-regimenter nr. 80-83 sibiu,dec. 1930,gm leopold hofbauer,“erinnerungen an meine regimentskommando-fuhrung beim k.u.k. i.r.nr. 83.”


    [60] ka,nfa 1367,3 armee kdo,mosciska,sept.9,1914,gdi boroevic to corps.


    [61] josef redlich,<i>schicksalsjahre ?sterreichs 1908-19:das politische tagebuch josef redlichs</i>(graz:veg b?u,1953),1:270,sept. 9,1914.


    [62]wrence sondhaus,<i>franz conrad von h?tzendorf:architect of the apocalypse</i>(boston:humanities press,2000),159.


    [63] ka,nfa 1838,15 drag. regt.,sept.15,1914,“gefechts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am 8/9 bei m.h.czana ?stl. rzyczki;” shat,aat,ema 7n 848,2ème bureau,section russe,“die st?rkeverh?ltnisse in den bedeutendsten hten des weltkrieges:deutd und ?sterreich-ungarn.”


    [64] ka,b/1438(paic):29-37,gm josef von paic,“die k?mpfe des 2.regiments der tiroler kaiserj?ger am 6.u.7.september 1914.” most of this exposé has been destroyed or lost—only a few suggestive pages remain.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339-341.


    [65] ka,nfa 1868,march 2,1916,maj. beck,“ereignisse am 6.u.7.sept. 1914”;plesna,sept. 28,1914,“bericht uber das gefecht bei michalovko am 7.sept. 1914.”


    [66] ka,nfa 1868,lt. karl popper,“das feldjaegerbattalion nr. 6 im weltkrieg 1914.”


    [67] ka,b/1438:29-37(paic),gm paic,“auszug aus dem tagebuche des x4.korpskommandos fur die zeit vom 26.august bis 14.september 1914.”


    [68] ka,armeeoberkommando(aok)1914/15,evidenzbureau(evb)3510,cracow,dec. 17,1914.


    [69] ka,nfa 911,4.armeekommando,dec. 14,1914,gdi eh. joseph ferdinand,“protokoll aufgenommen am 11.nov. 1914,gefangennahme und flucht des zugsfuhrers josef erlsbacher”;sondhaus,<i>franz conrad von h?tzendorf</i>,75-76.


    [70] ka,nfa 1372,3.armeekdo,moswiska,sept. 6,1914,gdk brudermann to corps.


    [71] broussilov,<i>mémoires</i>,58.


    [72] ka,nfa 909,k.u.k. aok,sept. 7,1914,“kampfweise der russen.”


    [73] ka,nfa 1813,30 itd,gorlice,oct. 3,1914,fml kaiser,“gefechtsbericht uber die zeit vom 6-12 sept. 1914.”


    [74] ka,b/1438:29-37(paic),gm paic,“auszug aus dem tagebuche des x4.korpskommandos fur die zeit vom 26.august bis 14.september 1914.”


    [75] sondhaus,<i>franz conrad von h?tzendorf</i>,155.


    [76]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358.


    [77]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359.


    [78] ka,b/1438:29-37(paic),gm paic,“auszug aus dem tagebuche des x4.korpskommandos fur die zeit vom 26.august bis 14.september 1914.”


    [79]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363.


    [80] washburn,<i>on the russian front</i>,51.


    [81] arthur ruhl,<i>antwerp to gallipoli:a year of the war on many fronts—and behind them</i>(new york:scribner’s,1916),231;washburn,<i>on the russian front</i>,51.


    [82] ka,nfa 1367,3.armee kdo,mosciska,sept. 11,1914,gdi boroevic to corps.


    [83] ka,nfa 1367,przemysl,sept. 13,1914,przemysl,gdi boroevic to corps;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364.


    [84] timothy c.dowling,<i>the brusilov offensive</i>(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2008),14-16.


    [85] ka,b/1438:18-28(paic),“der fall auffenberg.”


    [86] haus-,hof-und staatsarchiv,vienna(hhsa),politisches archiv(pa)i,842,berlin,aug. 25,1914,prince gottfried hohenlohe to berchtold;herwig,<i>first world war</i>,92-93.


    [87] hhsa,pa i,842,berlin,aug. 25,1914,hohenlohe to berchtold,sept. 7,1914.


    [88] ka,nfa 909,4.armeekommando,sept. 15,1914,“orientierung von offizieren und mannschaft uber aufgabe.”


    [89] washburn,<i>field notes</i>,65.


    [90] ka,nfa 910,aok,oct.15,1914,gdi eh friedrich,“versprengte—massnahmen gegen dieselben”;nfa 1367,3.armeekdo,przemysl,sept. 15,1914,gm boog to corps.


    [91] ka,nfa 1367,3.armeekdo,przemysl,sept. 15,1914,gm boog to corps.


    [92] auffenberg-komarow,<i>aus ?sterreichs</i>,369.


    [93] ka,nfa 1367,3.armeekdo,krosno,sept. 20 and 21,1914,gdi boroevic to cor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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