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不休的那種,”茱麗葉說,“將咱們趕到這兒的那種,也是將外麵那個世界變得無法住人的罪魁禍首。我想,是時候讓他們嚐嚐外麵空氣的滋味了。”


    沒人說話,直到鮑比打破了沉寂:“那些鐵閘門有多厚?我的意思是,你畢竟見過它們。”


    “三四寸。”


    漢瑞克撓了撓腦袋。茱麗葉察覺到,桌子旁邊半數的人都已經開始計算起來。沒人勸她打消這個念頭。


    “可能需要二三十條。”有人說道。


    茱麗葉循著聲音看了過去,是一名並不認識的男子。興許,是從中段成功逃下來的人。不過,他身上穿的是機電區的服裝。


    “你們曾在樓梯井底部焊過一寸厚的鐵板,我們當時用了八條炸藥才將它炸開。所以我說得準備三四倍的量。”


    “你是從其他部門轉過來的?”茱麗葉問。


    “是,夫人。”他點了點頭。看著他短發上的那些灰塵和明媚的笑容,茱麗葉看到了一張從頂層來的麵孔,一個從資訊部下來支援機電區的人,一個在暴動期間炸毀了她的朋友們立起來的最後一道屏障的人。他說的話,應當不會錯。


    茱麗葉看了看其他人:“在我離開前,我會和其他幾個地堡試著聯係一下,看看有沒有哪個地堡可以讓你們容身。不過我得提醒你們,這些地堡的頭兒很有可能都在為那些人賣命。等到你們砸穿牆壁尋求收留時,他們也可能會殺了你們。我不知道這地方還有沒有什麽可搶救的東西,但你們最好待在原地。換個角度想想,要是有幾百人突然闖進了咱們的家,要求收留,那咱們又會怎麽辦?”


    “我們會讓他們留下的。”鮑比說。


    費茲對此嗤之以鼻:“說得倒是輕巧,你已經有兩個孩子了,可我們這些還等待著抽簽的人怎麽辦?”


    這話立刻讓其他人也來了興趣,開始討論起來。漢瑞克拍了拍傳送帶,讓它們安靜下來。“夠了,”他說著,怒視了聚在周圍的這些人一眼,“她說得對。咱們首先得搞清楚咱們會挖到什麽地方。同時,我們也可以開始準備。咱們得把這個地方所有的人手都用上,有大量的水需要排出去,還有許多勘探工作要做。”


    “咱們怎麽調整方向?”鮑比問,“這玩意兒在這地方可不好掉頭,這種東西可不大喜歡轉彎。”


    漢瑞克點了點頭:“這事我早想到了。我們會在它周圍挖出足夠它轉彎的空間來。柯妮說,兩條履帶分開運轉是完全可以的,一條向前,一條向後,一次挪動一點。隻要兩邊沒有泥土擋道,它終究能夠慢慢掉過頭來的。”


    拉夫出現在茱麗葉身旁。眾人討論期間,他一直隱在黑暗之中。“我和你一起去。”他說。


    茱麗葉意識到他這並不是在征求意見,她點了點頭。


    等漢瑞克解釋完接下來都該做什麽之後,工人們散了開去。茱麗葉喚了漢瑞克一聲,讓他看了看自己的無線電:“我離開前,會去看看柯妮和我父親,而且我還有幾個朋友,正往農場那邊去。等我找到了另外一部無線電,便立刻派人送下來給你,還有充電器。如果聯係上了可以收留你們的地堡,我會告訴你的。”


    漢瑞克點了點頭,開口想要說點什麽,但看了看那些仍然徘徊在周圍的人的臉,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往另外一邊走。茱麗葉將無線電遞給拉夫,跟了過去。


    幾步過後,漢瑞克瞥了一眼周圍,又招了招手,讓她繼續走。隨即,又是幾步。一直來到礦渣那頭最後一盞忽閃的電燈下麵,這才停了下來。


    “我知道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是怎麽說的,”漢瑞克說,“我隻是想讓你知道,那些都是在放屁,好嗎?”


    茱麗葉皺起了眉頭,有些不解。漢瑞克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遠處的工人:“事情發生時,我妻子正在一百一十層工作。她身旁所有的人都開始往上麵跑,她當時也很想隨著他們一起跑,但最終還是跑了下來,來找我們的孩子。她是他們那一層唯一活下來的人。為了到這兒,她艱難地從很大一群人當中擠了過來,吃盡了苦頭。人們都瘋了。”


    茱麗葉捏了捏他的胳膊。“我很高興她做到了。”搖曳的燈光中,她看到了漢瑞克目光中的濕潤。


    “去他媽的,祖兒,你聽我跟你說。今天早上,我在一塊鏽到姥姥家的鐵板上醒了過來,脖子在抽筋,疼得像是一輩子都好不了的樣子,兩個小兔崽子正睡在我身上,把老子當床墊了,還有我的屁股,都他媽的被凍麻了——”


    茱麗葉笑出了聲來。


    “——可萊絲莉正躺在那兒看著我,像是已經看了我好長時間了。我妻子看了看我們周圍這個鏽跡斑斑的鬼地方,說感謝上帝,讓我們有了這樣一個容身之地。”


    茱麗葉回過頭去,擦了擦眼睛。漢瑞克抓住了她的胳膊,讓她直麵著他。他是不會這麽輕易讓她撤退的。


    “她討厭這條隧道,恨它。討厭我多加一個班,討厭我罵罵咧咧地詛咒你讓我去扛的那些立柱,討厭我們對六號礦坑所做的一切。因為我討厭,所以她也討厭。你明白嗎?”


    茱麗葉點了點頭。


    “現在,我已經盡可能地了解了一些我們的處境。雖然我覺得咱們即便是再開出來一條隧道,應該也去不了什麽地方,但在我們的死期到來之前,它好歹也能讓我們有事可做。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會繼續在我所愛的女人身旁,一身酸痛地醒來,要是運氣好的話,第二天這一切還能再來一遍,而這一切,全都是天賜的禮物。這兒不是地獄,這是地獄降臨前的幸福。而這一切,都是你給我們的。”


    茱麗葉擦幹了兩頰上的淚水,有些討厭自己在他麵前流淚,可又想將雙手環在他的脖子上,痛痛快快地哭上一番。她真的好想念盧卡斯,思念突如其來,叫她難以承受。


    “我不知道你正要去辦的是什麽愚蠢差事,但不管你需要什麽,隻要我有的,你盡管拿去。哪怕到頭來我隻能用雙手去刨,那也無所謂。你去抓那些狗娘養的。等到我到那兒的時候,我想看到他們已經下了地獄。”


    48第十七地堡


    茱麗葉在臨時診所中找到了父親。他已經收拾出了一間鏽跡斑斑的貯藏室作為臨時診所。已懷孕九個月的中班電工瑞莉正躺在一床鋪蓋卷上休息,丈夫就陪在她身旁,兩人的手都放在她的肚子上。茱麗葉認出了這對夫婦,意識到他們的孩子將會是在這個地堡中誕下的第一個寶寶——也許還是唯一的一個。這個孩子將永遠不知道他們昔時生活和工作過的那個明亮的機電區是什麽模樣,也永遠去不了集市,聽不了音樂,看不了話劇,興許也永遠到不了牆上的那塊大屏幕前,看上一眼外麵的世界。若是一個女孩,她還會麵臨著像海琳娜那樣的生活,生下一個那樣的寶寶,沒人告訴她,生活原本還有著不一樣的麵目。


    “你這就走?”茱麗葉的父親問道。


    她點了點頭:“隻是過來跟您道個別。”


    “你說得就像是咱們永遠也不會再見麵了一樣。等到下麵的事情一完,我就上去給孩子們再做一次檢查。等到他們的寶寶誕生以後。”他說著,朝著瑞莉和她丈夫笑了笑。


    “隻是暫時告個別。”茱麗葉說。她已逼著其他人發過誓,絕不將她的計劃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柯兒和父親。她最後握了握父親的手臂,竭力控製著手臂的顫抖,不讓它們出賣自己。


    “還有就是跟您說一聲,”她鬆開了父親的胳膊,說道,“那幾個孩子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我從未曾離孩子這麽近過。所以,如果我不在這兒,不能照顧他們,請幫孤兒一把……有時,我覺得他才是最大的孩子。”


    “我會的。我知道。馬庫斯的事,我很抱歉,我一直很自責。”


    “別這樣,爸爸。請您別這樣。隻是……當我太忙的時候,照看一下他們。您知道,我得忙我那些愚蠢的項目。”


    他點了點頭。


    “我愛你。”說完,她趕忙轉身離開了,害怕自己會將計劃透露更多。走廊上,拉夫正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茱麗葉抓起了另外一個。兩人走出了剛剛亮起的燈火,走進了黑暗,都沒有打開手電筒。這些大廳,他們最是熟悉不過,雙眼很快就適應了眼前的幽暗。


    兩人從一個空空蕩蕩的保安分駐所旁走了過去,看著兀自掛在那兒的兩條黑色通氣管,茱麗葉再次想起了當初遊過這個地方時的情形。前方,樓梯井被重新亮起的應急燈染上了一片片懨懨的綠。她和拉夫就這樣開始了漫長的行走。這一路上,都有什麽人需要去看,什麽東西需要順道去取,茱麗葉的腦海中早有了一份清單。孩子們想必已經到了底層農場,已經回到了他們舊時的家。孤兒也一樣。她想看看他們,然後再一路往上,拿上一個充電器。很有可能,在副保安官辦公室中還會有一部無線電。若是他們足夠幸運,走得也夠快的話,當天夜裏晚些時候,他們便能出現在自己先前曾住過的防護衣實驗室中,開始組裝最後一套防護服。


    “你沒忘了從老沃克那兒拿起爆器吧?”茱麗葉問。她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東西。


    “拿了。還有你需要的電池。我還把我們的水壺都灌滿了。咱倆沒事。”


    “隻是想確認一下。”


    “改良服裝的事怎麽樣?”拉夫問,“你確定那上麵你需要的東西都齊全嗎?順便問一句,還剩多少套?”


    “要多少有多少。”茱麗葉說。她很想告訴他說兩套便綽綽有餘了。她篤信拉夫肯定以為他會跟著自己一路前去。她正在暗下決心,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


    “哦,可到底有多少?我隻是有些好奇。要是換作以前,是沒人敢談這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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